第二章 讓我想想
“你是誰？”羅科鎮(zhèn)定下來，注視著眼前的女人。
“林若水?！迸遂o靜回答，微微揚起蒼白的臉，凝視著羅科。
她面無表情，垂至腰間的黑發(fā)閃著絲般柔潤的光澤，渾身散發(fā)出陣陣逼人的寒氣。
“你怎么進來的？”羅科瞥了眼門窗。
門栓窗栓都從里面插著，進屋時并無人，之后也未聽到任何動靜。
“將你誘到我的魄身拘禁地，消耗了我整整五十年的修煉，相比之下，進出這小小彈丸之地算什么。”林若水輕蔑道。
羅科仔細(xì)看著她，目光漸漸向下移，雪白的衣袂懸在地面半尺處飄著，空蕩蕩不見雙足。
他明白了，頓時指尖發(fā)冷。
“你——不是人？”他顫聲問。
林若水凄然一笑。
“一具無所憑依的幽魂而已。”
羅科定了定神。
“找我干什么？”
“以求解脫?！?p> “什么？”羅科驚呆了，“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無法轉(zhuǎn)世，必須回去，只能求助于你?！绷秩羲裆喑?。
羅科定了定神。
“你是林莊那具女尸？”
林若水緩緩點頭。“不錯。”
“求助于我？我能幫你什么？”羅科愣愣地問。
林若水仔細(xì)看著他。
“你果真忘了？”
“什么？”
“兩個輪回之前發(fā)生的一切?！?p> “不記得?！绷_科搖搖頭。
輪回？天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林若水盯著羅科的臉，厲聲道，“羅科，你別想以這種方式擺脫我。要知道我消耗了這么多年的修煉，就是為了找你。”
她向前飄移一步，氣若游絲，吐出的每個字都攜著團團刺骨冷氣，令羅科渾身發(fā)抖。
羅科以為她會撲上來，一怒之下伸出利爪，扼住他的咽喉。然而她忽然站定，目光隱忍，閉口不語。
他觀察她片刻，判斷自己暫時不會遭遇危險，于是小心翼翼地問，“呃，是不是我前世害了你？”
林若水冷笑。
“如果是你害了我，直接找你索命就是，你還能活到現(xiàn)在嗎？”
“那——”羅科思索，“我是目擊證人？”
“差不多吧?！绷秩羲馈！翱傊仨氂心阍?，我才能回去，才有機會改變結(jié)局?！?p> “你說的回去，是起死回生嗎？”
“倒也不是?！?p> “那到底是什么？”
林若水遲疑片刻，“你肯幫我，我才能告訴你?！?p> “必須是我？”
“嗯。”
“可我真的不記得什么了，抱歉幫不上你?！绷_科歉疚地說。
“我自有辦法讓你想起來?！绷秩羲孕诺卣f。
“什么辦法？”羅科警惕地看著她。
“帶你回去?！?p> “回到你生活的那個朝代？”
“不錯?！?p> “過分了吧，”羅科狡黠地笑笑，“就為了幫你查明死因，我就必須到舊世重走一遭？”
“有何不可？”
“當(dāng)然不可。”羅科正色道，“俗話說，黃泉沒有回頭路?！?p> “我會酬謝你的?！?p> “多少錢？”提到酬謝，羅科眼前一亮。
“自古以來，你聽說過鬼和人用錢交易嗎？”林若水幽幽反問。
羅柯空咽了口唾沫，還真沒聽說過。
“那你能給我什么？”他不甘心地看著她。既然酬謝是她提出的，有來有往，問問也無妨嘛。
“我會給你別的?！绷秩羲吐曊f。
她飛快瞥了他一眼，顯得有些窘迫不安。
羅科瞧著她心神不定的嬌俏模樣，低眉顰首間露出的一抹嬌羞，不禁心神一蕩。然而很快他恢復(fù)了理智，感到毛骨悚然。
得了，老子已經(jīng)夠走背字的了，奮斗三十年，依舊窮屌絲一個，何必上演聊齋，死得不明不白。
“我不要?！彼?zhèn)定地說，望著別處。
“為什么？”林若水不解地看著他?！拔疫€沒說給你什么呢?！?p> “什么都不要，因為我不可能答應(yīng)你。”羅科淡淡地說，“再說我活得好好的，憑什么受你支使。”
林若水也不答話，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簡陋的床鋪上，胡亂揉成一團的被子破了個口子，露出里面微微發(fā)黑的棉絮。
“這也算活得好好的？”林若水低聲自語，“連我家最下等的奴仆都不如呢?！?p> “這么說，你家很有錢咯？”羅科問，目光落在她的白衣上?？吹贸?，那衣料的質(zhì)地屬于罕見的上層。
“算是吧?！绷秩羲卮?。
“那前世的我呢？”羅科急切地問，忽然感到興奮，“前世的我也是有錢人嗎？”
林若水搖搖頭。
“沒有。前世的前世你也沒錢，甚至比現(xiàn)在還窮?！?p> 靠！原來老子祖宗八代都是窮屌絲！羅科喟然長嘆。
“你嘆氣什么？”林若水好奇地問。
“世襲貧窮，還不夠慘嗎？”羅科沒好氣地說，感到一絲絕望。
“錢有那么重要嗎？”
“這個世界如果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我這條命搭給你也無妨?！绷_科翻了她一眼。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一縷幽魂。
林若水緩緩搖頭。
“當(dāng)然有，你等俗人而已。”她低聲說，神色凄楚。
“行啦，我要上班去了，林小姐，你好自為之吧，以后請不要再來攪擾我。”羅科冷淡地說，感覺和這個富家小姐聊天有點累，不在一個世界，也不在一個頻道。
如果是普通女孩，花點心思撩一撩，沒準(zhǔn)兒還有點故事，眼前這位就算了，再美貌也惹不起。
然而，林若水對他的逐客令恍若不聞。
“羅科，”她慢慢說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一百年，你經(jīng)歷了兩次輪回。每一次，我剛找到你，你就死了。這一次，我好不容易將你一點點誘到我的埋骨之地，借助你的陽氣破解了困住我魄身的陣法，才得以徹底脫身。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羅科睜大眼睛，原來是這么回事！
“你為什么不直接把我弄過去，連著折騰了我五天。”羅科瞪著她，氣不打一處來。
“抱歉，我修煉不夠，只能分次。”林若水道歉。
唉，羅科瞧著她難為情的小臉兒，心一軟?！斑@么說，如果我不進入你的墓穴，你的魄身將永遠困在里面出不來，是嗎？”
林若水緩緩點頭。
“是的?！?p> “你不可以借助其他人嗎？”羅科問，想起考古現(xiàn)場那些人。
林若水搖搖頭?！敖忖忂€須系鈴人。前世的他們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羅科明白了。
“我——和你有關(guān)？”
林若水“嗯“了一聲。
“除了目擊證人以外，咱們倆還有什么關(guān)系？”羅科眨眨眼。
“跟我回去，你自然知道。”林若水扭頭看著別處，面色泛紅。
羅科一呆，心里不禁一陣竊喜。難道我和她曾經(jīng)——？
“別胡思亂想了！”
正YY著，羅科聞聲抬起眼睛，與林若水含著怒意的一雙美目相遇。
羅科嘿嘿一笑。
“那也不是答應(yīng)你的理由啊？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兒了?！彼祥L語調(diào)，觀察她的反應(yīng)。
唉，可惜了，這么漂亮的女人。
他回憶自己多久沒碰過女人了？少說半年。上次還是曲景天老邢他們拉著他去煙花巷，曲景天明里請客，最后取消了那個月的獎金。早知如此，他就不搭理那個三十出頭風(fēng)韻猶存的姐姐了。
不過那個姐姐的確是——，他仔細(xì)回憶著那夜的細(xì)節(jié)，心癢難耐，暗自嘆了口氣。
“答不答應(yīng)隨你，”林若水神色鄙夷，“順便說一句，你和前世沒區(qū)別，依舊是個可惡的淫賊?！?p> 羅科不免有些尷尬。
等等，淫賊？難道前世自己竟然是——？他撓了撓頭。
“呃，需要我解釋一下什么叫誹謗罪嗎？”他決定小小嚇唬她一下。
林若水輕蔑一笑。
“去衙門告我吧。”
算啦算啦，羅科無奈地想，何必和女人一般見識。反正她暫時不會對他怎樣。只要他一天沒答應(yīng)幫她，她就得耐著性子等一天。這么看來，倒是他牽著她往前走了。
至于是否幫她，他真的沒想好。
雖然眼下活得不怎么樣，卻也沒必要冒險回舊世走一遭。再說了，同樣是個窮屌絲，不如全力奮斗換取今生的富貴，已知結(jié)果的事，浪費那個時間干啥？
況且雖說她是個美人，然而很明顯，她半點都瞧不起他。幫了也白幫。
心意已定，他看了看表。
“對不起，林小姐，我該去上班了。”他慢吞吞地說。
“去就是。”林若水語氣淡淡的。
“那你——”羅科頓住，為難地看著她。
“我自有地方，不會留在你這兒?！绷秩羲⒓凑f，移至窗前，望著窗外。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不能在這兒陪你了。”羅科解釋。
“呸！誰要你陪！也不照照鏡子！”林若水啐他一口，臉又紅了。
羅科嘿嘿一笑，也不言語。
林若水似乎想起了什么，站在窗前蹙眉沉思。
“你——不怕光？”過了會兒羅科問，好奇地注視著晨光中的林若水，那白得幾近透明的耳垂上落著一點星光，掣掣閃耀著。是一粒碎鉆。
林若水搖搖頭?！拔沂裁炊疾慌??！?p> “只怕回不去吧？”羅科譏笑道。
林若水垂下眼睛，不做聲了。
羅科有些后悔。
干嘛觸碰人家的傷心事呢？
人間傷心事無深度有長度，以生命為限。冥界傷心事兩者都沒有，更加令人同情。而一個無所憑依且找不到轉(zhuǎn)世投胎路徑的女幽魂，想來更是多了一番絕望吧。
他默默凝視著她。
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此刻看在眼中不但不可怕，反而觸動起羅科發(fā)自心底的憐惜之意。
羅科二十一歲那年愛過一個女孩，準(zhǔn)確地說是暗戀，時間很短，不到一年。
那時他在一家貿(mào)易商行做事，旁邊就是一所女子高中。每天下午四點多，一個從學(xué)校放學(xué)回家的女孩都要經(jīng)過商行門口。
她總是穿著藍色棉布旗袍，梳著短發(fā)，背著書包，微微低著頭。
夕陽照著她的背影，旗袍領(lǐng)口與短發(fā)發(fā)梢之間的一抹雪白肌膚落在羅科眼底，是記憶中最令人驚詫的美。
羅科從未表白過，認(rèn)定自己不配。
他寧愿遠遠欣賞。他知道，這世上永生不忘的美，永遠在距離之外。
再后來，女孩不見了。羅科猜她大概是上了大學(xué)，亦或離開了這座城市。至于他自己，輾轉(zhuǎn)幾家商貿(mào)公司后，加入曲景天的偵探事務(wù)所至今。
總之，她和他之間沒有緣分。
“我必須走了。”他說，落寞地嘆了口氣，抬起頭，這才發(fā)現(xiàn)屋內(nèi)只剩下他一人。不知何時，林若水已悄然離開。
他環(huán)顧四周。門窗依舊緊閉。她是怎么消失的，他毫無覺察。
還真是見了鬼了。他低聲嘟囔著，拿起外套，匆匆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