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事府備下的兩匹駿馬在這雨夜穿梭于長安市坊之間。
柳郢單手持著馬韁,隨馬背起伏,用去往推事府駐地的短暫時間閉目養(yǎng)神,白色長發(fā)隨風舞動。
陳人九在緊隨其后的馬背上緊緊抱著小景腰間,馬鞍不大,兩個大男人坐在上面有些局促,馬鞍邊緣硌得屁股生痛。
“都干到六品校尉了,幞頭都不包,看看那一頭白毛,也不知得多大歲數(shù)了......”
陳人九看著前方柳郢騎在馬上瀟灑的樣子頗為嫉妒,自己那是“前世”沒考出駕照,“當世”沒學會騎馬,便不住地碎碎念叨。
“聽說得劍圣裴旻“舞云劍法”真?zhèn)髡?,都會變成白發(fā)?!?p> 小景不斷揮動馬韁,卻依舊跟得有些吃力,還要有一搭沒一搭地陪陳人九念叨。
“也就是說,練這套劍法血熱唄?那李白頭發(fā)也是白色的?”
陳人九說著,只見前方一處府邸在這深夜丑時依舊燈火通明。
“前方便是延王府,卻不知為何今夜由御前千牛衛(wèi)守著。”
小景指向前方府門前身著金色明光鎧的衛(wèi)士,陳人九側出身順著看去,被鎧甲金片反射亮光晃得睜不開眼。
你小子一會就知道,這家祖宗丟了。
陳人九心中念著。
卻見前方柳郢并沒有停馬的意思,于延王府前疾馳而過,拱衛(wèi)府門的千牛衛(wèi)士皆抱拳行禮。
延王李洄,當世風云人物。
論氣度,文藝知性、柔中帶剛、儀態(tài)萬方,堪稱帝王風范。
生母劉婕妤,雖不及貴妃娘娘,但也頗得圣寵。
外公劉范乃當朝尚書右丞,而舅舅劉齊物更是官拜“神策軍”大將軍。
這樣的背景,延王在朝中可謂根基頗深。
十五歲領河南牧,加開府儀同三司,文可治地方安樂。
遙領安西大都護、磧西節(jié)度大使,多次監(jiān)軍遠征奚人、契丹和吐蕃,戰(zhàn)功卓越,武可保邊疆太平。
當然,最讓延王博圣人寵愛的,還是他的藝術天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擅歌舞。
過不幾天的上元節(jié)燈會期間,宮宴中,延王與花魁的隔空對唱便成了現(xiàn)今春晚一般必備節(jié)目。
延王的歌聲,時而蕩氣回腸,氣勢磅礴,可繞梁三日,時而溫婉細膩,余音裊裊,可傷人心肝。
若不是貴為皇子,無人敢妄評,怕是可并列盛唐三絕之外的第四絕,李白的詩,吳道子的畫,裴旻的劍以及延王李洄的歌。
盛唐就是這樣的,君皇多才多藝,當今圣人,尤其看重此項。
不過,緋隨名至。
要說延王有什么缺陷的話,怕就是女人問題,自古才情多風流。
延王那是“家花沒有野花香”的忠實擁簇,風流韻事自是長安城市井談資。
若是延王不把大半精力投入章臺柳巷,又有那些個沾花惹草之事惹來朝堂非議的話,恐這繼承江山早已無太子什么事情。
陳人九思索著他所知的延王,不覺間,馬匹已過朱雀大街,來到了長安東萬年縣,離圣人所在大明宮咫尺之遙。
穿過朱雀大街,徑直向北,便是太子所在的東宮。
如果說千牛衛(wèi)守在延王府邸還看不出風雨欲來的話,那眼前這被神策軍團團圍住的太子東宮怕已然向世人昭示大唐恐有巨變。
東宮頗大,順著高墻騎行許久才能看見宮門。
一路上,每隔幾步便有一名身著紅絹金磷明光鎧的神策軍武士立于道邊,單手架在環(huán)首刀柄之上,身背大唐陌刀,面帶金色惡鬼面具,如同廟門里金剛般肅殺。
待到東宮門前,神策軍大將軍,也就是延王舅舅劉齊物背手矗立在道路中心,身披重甲,大紅色披風迎風翻滾,本就高大壯碩的身材,這會兒像一座山岳一樣攔住了柳郢、陳人九的去路。
柳郢一把剎住疾行的駿馬,翻身落地,單膝跪下抱拳向大將軍行禮。
小景身手也利落,沒等馬完全停下腳步,便也跪拜在柳郢身后。
“那個姓邱的商戶,死了?”
劉齊物盯著柳郢問道。
“稟大將軍,死了!”
柳郢低頭回稟道。
“哼!殺人滅口?!?p> 劉齊物早已料到一般,擺出一副不滿的神情,又看向還在艱難從馬上往下挪動的陳人九,接著說道:
“這就是你們推事府選的探子,那個江湖術士?”
“稟大將軍,長安縣不良帥陳人九,協(xié)同屬下徹查此案。”
柳郢回稟道。
“荒謬!我看圣人便是偏袒太子,只是禁足而已,如若不然,我隨便抓幾個東宮舌頭,怕早已水落石出。”
劉齊物惡狠狠盯著東宮緊閉的大門,見柳郢未搭話,便接著說道:
“一個自幼熟識太子的玩伴柳郢,一個不明來路的江湖惡跡,你們推事府到底想干什么?”
“回稟大將軍,推事府領圣諭辦事?!?p> 柳郢抬頭看向劉齊物,慢慢回道。
“你少拿圣諭壓我,圣人不過是受了小人蒙蔽,延王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不會善罷甘休!”
劉齊物憤怒地揮起手臂,指著柳郢說道。
“大將軍還請三思而語,剛才的話,屬下并未聽清?!?p> 柳郢依舊是那副不動聲色的樣子,淡淡答道。
“哼~!”
劉齊物知自己失語,未再說下去,一口悶氣堵在胸前,正見陳人九剛挪過來跪拜在地,便大聲呵斥道:
“一個不良帥,馬都不會騎!你還能查些什么?”
“屬下可查方術、詭異、離奇之事?!?p> 陳人九是什么人,陳人九那是嘴上吃虧的主?當即答道。
“少拿神鬼唬人,老子守長安幾十載,何曾見過什么魑魅魍魎!好!你此刻讓本將軍見識見識,若可取信于我,我便放你們去辦事,如若不然,哪來的給我滾哪去!”
劉齊物大聲喝道,就差跳腳了,這暴脾氣,怎么看都不該是劉家門風。
也難怪,估摸劉齊物想要官拜大司馬,位列三公,還得指著延王有朝一日能繼承大統(tǒng)。
若是延王就此隕落,太子繼位,怕是劉家難保。
可陳人九聽了這話卻是另外心思,“哪來的滾哪去”?
是否認個慫就此脫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