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血跡,陳人九手持燭光向深處探去。
大唐時期還不興我們現(xiàn)在這樣圍坐在一起的餐桌,都是一客一位。
除了邱大郎所坐的賓主位胡床,八角閣內(nèi)還擺放著另外五張客座,客座前擺著小桌,桌后便是蒲墊,賓客圍著房間一側(cè)的影壁墻席地而坐。
陳人九把燭光伸向影壁墻前,一張供桌便顯在眼前。
供桌上擺滿著雞鴨魚肉、糖糕干果,一旁破碎的酒壺中還殘留著葡萄美酒,大紅色絹帛自房梁而下,垂在兩側(cè)。
這影壁墻本是上好玉石所制,白潔如雪,卻被飛濺的血液隨性潑墨,像枯藤老樹干樹枝一般的血跡攀于其上。
仔細(xì)瞧去,墻心位置,供臺之上,好似被什么東西遮擋,潔凈如初。
這片白色,邊角與血液交界之處平直利落,高三尺奇,寬二尺許,在墻上描出了一個長方形狀。
陳人九順著往上看去,一條吊梁栓物的紅繩蕩在頭頂,繩頭一看便是扯斷的模樣。
這原本吊了一副畫?擋住了噴濺的血液?
陳人九伸手將紅繩捏在手中,細(xì)細(xì)搓著斷裂處的線頭,思索片刻又打量著客位的擺放。
設(shè)宴賞寶,難道寶貝就是這原本吊在廳中的畫作?
或者。
陳人九用腳丈量了一下從工作到客座的距離,八步有余,沒有任何擺設(shè),生生讓出這直徑八米多的空地。
留這么大空場!難不成邱大郎真搞了一只老虎放在這畫前被圍坐的賓客欣賞?
“陳頭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小景見陳人九在這八角閣踱來踱去,嘴中還碎碎念叨,不禁上前問到。
“這間廳堂的擺設(shè)很有意思,感覺少了兩樣什么東西?!?p> 陳人九指了指影壁墻前的斷繩,又指了指腳下這片空處接著說:
“一是應(yīng)有副畫吊在這房梁上、白墻前,二是我腳下這留出這么大的空兒,仿佛也應(yīng)該有個什么大玩意兒?!?p> “從那影壁墻的血跡來看,這幅畫應(yīng)是在邱大郎遇害之后被取走的......”
小景伸手摸著白玉墻上那片沒有血跡之處說。
“張都頭!張都頭!”
陳人九大聲喚道。
張都頭扒在門框上伸出個腦袋來忙問:
“九哥何事?”
“這屋里少東西??!第一波趕到現(xiàn)場的武侯弟兄都有誰?”
陳人九這話里有話,張寶可是心里清楚,忙說到:
“九哥放心,今夜我值守,邱家人到縣衙報案后,便帶著幾個人先到,就剛來時進(jìn)此屋粗略查看,之后一直守在此處等九哥。這次就絕不是自己人順走的,這么大的事情,弟兄們還是知道深淺輕重,說起來到底是少了何物???”
“你看這繩頭,還有后面玉墻上的血跡,應(yīng)該少了副畫,還有我腳下這個地方,應(yīng)該少了個大物件!”
陳人九邊說邊張開雙臂盡量往大里比劃。
“我們到的時候,大物件肯定沒有!要是像你比劃那么大,我怎能不知曉,至于畫的話,還真沒注意到。”
張寶摸著頭回憶著答道。
“怕也是,留這么大地給這東西,看來不是小物件,若沒有幾人抬走的話,除非是活物自己跑了......”
陳人九摸著下巴思索著說。
“還真能是老虎?!”
張寶和小景異口同聲叫道。
“寧可信其有啊,如果邱大郎這廝真偷偷運(yùn)了只老虎來賞玩,這可是吃了人肉開了葷腥,再跑到長安街頭傷人命,上元節(jié)?。∥覀兌紱]法跟衙門交代。”
陳人九接著令道:
“我剛才命前院的武侯去取些長兵來,拿了長兵的弟兄統(tǒng)統(tǒng)上街去找!其余人等,這邱宅上下,圍嚴(yán)實了,一條狗都不能放出去!讓弟兄們把這家上下男女老少全都集中到前堂!”
“喏!我這就安排!”
張寶得令速速鉆入雨中,依令行事。
“小景,去敲響望樓警鐘,喚長安縣所有武侯和不良人速速來邱府增援。”
“喏!”
陳人九看著飛身出門的小景,長吁一口氣,今夜怕是沒得休息了。
除了今夜,這個上元節(jié)怕也是難過咯......
......
雨夜已近子時,長安縣西市四周,手持長兵的武侯列隊于各坊之間搜尋,本是佳節(jié)氣氛的長安街頭,此景看起來倒像是戒備森嚴(yán)。
邱大郎家門前大燈籠下,數(shù)名武侯扶刀而立。
前院,長安縣十幾名不良人盡數(shù)在此,立于院子兩側(cè),舉著火把,眼睛死死盯著站立在雨中的這幾十名邱家人。
邱宅管家來回清點(diǎn)了幾遍人頭,一個不少,便回到人群中站好。
不良帥陳人九劈著雙腿坐在前堂雨檐下的小馬扎上,身體向前傾著,一只手撐著橫刀,一只手把玩著三枚銅錢,一米八幾的大個,卻生了個潑皮臉,總是一副蔫壞的模樣,怎么看都不像正在一心辦案的正派形象。
“還沒有人想說點(diǎn)什么嘛?邱大郎到底有沒有偷運(yùn)什么猛獸進(jìn)長安?或者說說那八角閣今夜設(shè)宴賞寶的那一幅畫,要是你們其中有人拿了就交出來,我不算你偷!可以不追究?!?p> 陳人九翹起二郎腿,接著說:
“或者,這畫有什么異常?有知道這幅畫內(nèi)容和來歷的,也講一講。都不配合的話,深夜宅內(nèi)殺人啊,讓我怎么給你們這些宅院中人洗刷嫌疑?”
鴉雀無聲......
“都不說?那我可自個兒問卦了啊,到時候要算出你們這其中勾當(dāng),可別怪我這班弟兄心黑手辣!”
說罷,陳人九伸出手,將三枚銅錢在雙手掌中搖出清脆的聲響,四下打量,雖然這些邱家人面露恐慌,卻依舊無人答話。
“師爺有令!一切過往神明,六神,弟子陳人九誠心占問此事,請示一卦以示吉兇!”
待搖晃六下后,將銅錢拋于地面,反復(fù)六次。
陳人九仔細(xì)觀察著銅錢落地時的樣子,口中默默念道:
“陽主過去,陰主未來,乾卦,九二、九四、九五等三爻皆動,取九四爻辭,九二、六三、九四、六五四爻皆動,取初六爻辭......火水未濟(jì)......”
這便是方術(shù)八門占卜術(shù)里的“六爻八卦”。
長安縣都知道不良帥陳人九擅占卜問卦,但除了縣老爺,少有人親眼目睹其問卦,更不要說還是傳說中的“六爻”。
“六爻八卦”源于西漢年間,本應(yīng)是街頭支起幡子吃飯的算命先生手藝,卻在這個世界意外消失了。
至于為什么會失傳,陳人九不得而知,中原方術(shù)八門竟在這盛唐時代近乎絕跡。
“初六、六三、九四、六五四爻皆動,取九二爻辭......”
念罷,陳人九眉頭緊鎖,自言自語。
“怎地如此兇險!區(qū)區(qū)一介商戶被殺,卻內(nèi)含異域外族之?dāng)?shù),天下大亂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