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將至。
方見換上一身便裝，偷偷摸摸溜出屋子。剛到院門口，孟英迎面走了進來?？粗揭姽砉硭钏畹臉幼?，孟英奇怪的問道：“你這是要出去？”
“啊，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狈揭娝南驴纯?，小聲說道。
“大晚上的，不是要去不該去的地方吧？”孟英狐疑的看著他。
“你不要敗壞我的名聲。”方見抹了一把冷汗：“有人找我就說沒看見?！?p> “我就找你?！?p> “那你就裝作沒看見?！狈揭娻У囊幌伦恿锪顺鋈?。
“哎！魏府的案子，什么時候一起議議？”孟英喊道。
“我回來咱們再碰頭。你們把資料理一理，多晚都等著我。”
“什么人吶?！泵嫌⑵财沧?，看著他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墻角。
“方見，你怎么弄到這么晚才過來？小芙都快把門檻踢斷了。”陳秉德向著方見擠擠眼睛打趣道。
“人家哪有！”陳芙不依的扭下腰肢：“爹爹，有你這么說女兒的嗎？”
“本來想早點過來的，結(jié)果遇上徐家的人去告魏竹亭，沒辦法只好去魏家看了看。一來二去的，就耽誤了一點工夫。”
“唉，你這么快就掉坑里了。”陳秉德同情的看著方見。
“都是姓魏的太蠢，家里的一點爛事，弄得臭八條大街。弄不好，這又是個慶州圈子里的經(jīng)典段子。”方見恨鐵不成鋼，搖頭晃腦的嘆道：“我真懷疑這姓魏的智商到底有多低。居然能在理刑的位置上干這么些年，實為異數(shù)。”
“魏竹亭不是太蠢，而是太貪?！标惐滦Φ溃骸八倘俗叩奶?，這是為官的大忌。你看他的三夫人，娘家是專門倒騰礦產(chǎn)的大亨。終日游走于南越國與慶州中間，倒買倒賣汲取暴利。你也知道，楓云國跟南越國摩擦不斷，經(jīng)常有邊境沖突。二十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打得多么慘烈，你們這代人都想象不到。像這種敏感的生意，他居然敢火中取栗。再看他新娶的五夫人，是大糧商霍震的女兒。這樣玩下去，遲早有玩大發(fā)的那天。不定什么時候，他老爹都要被他連累了?！?p> “事有反常則近妖?！狈揭娦乃蓟罱j，隨口說道：“或許他真的缺錢呢？”
陳秉德眼神閃爍，迅速轉(zhuǎn)移話題。他指著翻滾火鍋中的海鮮：“嘗嘗這個，閉目魚。從東海深處海眼里打來的，快馬千里送到慶州，很難吃到的。這魚生活在幾百米的水下，一點光都見不著，所以天生就是瞎子。但是它的肉卻極度細嫩，入口即化。你在鍋里涮一下就馬上拿出來，稍微慢點肉就老了?！?p> 方見品嘗著美味，又問道：“這魏家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你給我說說吧。我剛到慶州，眼前一抹黑，還遇上這糟心的事兒。”
“哎呀，吃飯的時候談論這些事，真是討厭。”美女在旁邊抱怨道。
“男人們就這德行，你只管吃自己的。”一位風姿綽約的中年美女端著一盤切得細細的白色肉片走了進來，放在方見旁邊：“嘗嘗這個，慶州府特色小羔羊肉，我親自切的。”
“玉嬸的刀工還是這么好，怪不得我舅舅每天提起你好幾次呢。”方見伸筷子去夾肉片。
“還是你小子嘴甜。”美女樂的合不攏嘴，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胖子臉色變了：“那個殺千刀的貨，天天惦記我媳婦干啥？”
“口誤，口誤！”方見低頭大嚼，躲過胖子刀子般的目光。
大小美女相互看看，嘎嘎噶的樂了起來。
陳秉德笑罵一聲，接著剛才的話頭說道：“魏竹亭命里就犯爛桃花。算上昨天娶的那個，共娶過五房媳婦。不過現(xiàn)在又過去一個，還是剩下四個，跟沒娶一樣。”
他幸災樂禍的嘿嘿笑著：“我跟你說，這魏家就是一個是非窩。我估摸著，得有十七八路人馬在魏家都埋著線呢。這里頭水太深，上頭剛把你弄過來就趕上折騰這檔子事，你小子前景不太樂觀啊。”
“我臨走的時候問老洪，他的嘴嚴的跟上了籠頭似的。一點消息不漏，還跟我講了一番大道理，弄得我很不痛快?！狈揭姴豢斓膿u搖頭，嘴上占著洪仲的便宜。
“到了他們那個層次，最厭惡有人跟他們打探小道消息?！标惐滦Φ溃骸熬拖裎夷芨阏f說這些八卦，要到了小芙爺爺那里，他是斷然不會跟你聊這些的。境界不一樣啊?！?p> “對了，你啥時候跟我去見見爺爺？”陳芙插了進來：“爺爺上次問過我，說你過來之后讓我?guī)氵^去，說要看看你?！?p> “就這兩天吧。你先探探爺爺什么時候有空，我隨時等你召喚。”方見笑道。
“這還差不多?！标愜綕M意的閉上嘴。
“這魏家兩代人，都卷在朝爭的漩渦里。魏老爺子是蔚王的人，魏竹亭跟二皇子走得也很近。魏竹亭的四夫人，就是他當年在京城游學時二皇子介紹的?，F(xiàn)在魏竹亭的夫人中，二夫人跟四夫人各有一女，其他都沒有生育。二夫人出身不好，早年是慶州最有名的風月之地清風閣的名角兒，與魏竹亭結(jié)識后，被他娶回家中。”
“魏竹亭的大夫人是什么背景？”方見問道。
“是一個致仕京官的女兒?！标惐聦@些情報如數(shù)家珍，看來已經(jīng)下過一些工夫：“這大夫人性子冷清，跟魏竹亭這樣熱衷功名利祿的混子搞不到一起，后來干脆住進了佛堂，不理會家里這些事情。所以，魏家原來折騰的最歡的，就是昨晚上吊的這個三夫人。徐家在魏竹亭庇護下這些年混得風生水起，兩家關系十分密切。這次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鬧這么大，真是讓人匪夷所思?！?p> “魏家老太爺什么態(tài)度？”方見問道。
“由著自己的兒子折騰唄。這魏老爺子早年跟著蔚王混，摻雜在當年的奪嫡之爭中。當今圣上得了皇位，也沒有清算這些老賬。所以他還是在這慶州當著指揮使，統(tǒng)轄著慶州的十萬精兵。除了小芙當總督的爺爺、巡撫司中負責一州監(jiān)察的吳大維之外，算得上是慶州的三號人物?，F(xiàn)在到了年輕一代爭鋒的時候，我看這老爺子是靜極思動，又開始投注了?！?p> “那這次為什么要突然把魏竹亭從理刑的位置上搬開呢？”方見問道。
“這件事背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标惐履抗鈴碗s的看著方見：“相關的赦令是中書省直接下達的，走的不是例行的官員動遷程序。有一種說法是洪仲大人從中協(xié)調(diào)，要給你搭個臺子讓你練練。還有一種說法，說是宮里的大人物因為某種原因，直接促成了此次調(diào)動。你覺得哪種說法靠譜些？”
“我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方見難得的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這種樣子只有他極度信任的人才偶爾能夠看到。
“要讓我上位才讓魏竹亭騰地方，這絕不可能。我又不是皇上的干兒子，值得老洪這么下功夫?！狈揭婎H有自知之明的分析著，引得陳秉德劇烈咳嗽起來。
“那么問題肯定出在魏竹亭身上。應該是他最近干的什么事，觸動了最高層敏感的神經(jīng)。也許他自己也墜在迷霧之中吧，就他那智商。我覺得在慶州，可能也就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這背后的故事?！?p> 他看了陳芙一眼。
“我爹爹已經(jīng)說了，達到某個層次的人最反感刺探小道消息。你要想在我爺爺面前博個好印象，最好不要在這上頭打主意?！泵琅纳窠?jīng)也不是一般的敏感，聞弦歌而知雅意。
“或許你不一樣呢。”方見恬著臉說道。
“我爺爺傻嗎，會覺得我這樣溫柔賢淑、只對針織女工感興趣的淑女會突然關心起某些政客才會留心的‘背后的故事’”。陳芙?jīng)]好氣的瞪了方見一眼：“背后的黑手更招人嫌，你自己想清楚了?！?p> “小芙說的對?！标惐滦χo方見夾菜：“就我這個親生兒子，老爺子還滿臉的不待見呢。這次提出要見見你，已經(jīng)讓我無比驚訝了。你要想從他那里打探點什么，我看難?！?p> “我也就是一說?！狈揭姼静欢脤擂味质鞘裁匆馑?，臉上都沒有泛起一絲紅暈：“根據(jù)整件事情推動的節(jié)奏判斷，真相很快就會浮出水面。我只要按照洪老頭給的方針，堂堂正正、嚴峻律法、清理冤獄，踏實做人、認真做事，相信不會給自己惹禍的?！?p> “嚴峻律法、清理冤獄？”陳秉德若有所思的看了方見一眼，兩頭老小狐貍心照不宣的露出了奸詐的笑容。
“好了，不要老是說這些無聊的話題。我跟小芙兩個，聽得都要睡著了?！标惙蛉瞬粷M的看著兩個政治動物在那里嘀嘀咕咕。
“不是聽得要睡了，是聽得要吐了?！标愜礁硬豢蜌獾闹肛煹溃骸澳闶莵砜赐L輩的，還是來打聽小道消息的。要是后者，你明天直接到府衙拜會府臺大人就行了?！?p> “你這張嘴，真是越發(fā)厲害了?！标惙蛉诵Φ?。
“讓我仿佛看見了我的舅媽，產(chǎn)生了一種身處慶云縣的感覺。”方見毫不客氣的回敬了陳芙一句。
“我還沒問呢，你舅媽這陣子過的怎么樣……”陳夫人談話的興致被勾了起來，盯著方見問道。
“過得可好了，每天忙著要給我生個小弟弟呢。”方見嘻皮笑臉的說道：“您也知道我舅舅那樣子了，現(xiàn)在越發(fā)消瘦……”
“你這孩子，說話沒大沒小的。”陳夫人笑靨如花，顯是被方見撓到了癢處：“你舅媽什么時候到慶州來？我一個人在這里滿孤單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吃完了豐盛的晚飯，方見便要告辭。陳秉德戀戀不舍的說道：“著急回去干什么？再陪我聊會兒，這么長時間沒見面了。”
“我約了今天到魏府查案的人，要開會討論案子?！狈揭姳傅恼f道：“他們正等著我呢，不好回去太晚。”
“那你就去忙吧，別忘了有空過來。”陳秉德笑著擺擺手：“小芙，你送方見出去?！?p> 回到刑司衙門后衙時，已經(jīng)月上半空了。
方見進到房中片刻，小娟就從外面走了進來：“大人回來了?！?p> “哦?！狈揭娫谧肋呑拢粗【暝诖斑叺男咨吓萘艘粔厍宀?。然后端到桌邊給他倒了一杯，捧到他的面前：“大人請用茶?！?p> 方見端起茶杯灌了一氣：“小娟，你幫我去看看今天下午跟我出去辦案那幾個都在不在，要是都在，就叫他們過來。”
“現(xiàn)在來不了?！毙【贻p笑了一下。
“為什么呢？”方見奇怪的問道。
“兩位姐姐正在沐浴，估計還要一陣子才能出來呢?！毙【晷χ鸬馈?p> “咦！”方見奇怪的看著小娟：“你的情報工作做的這么好？”
“哪有?！毙【昴闷鸩鑹貫榉揭娎m(xù)茶：“剛才兩位姐姐問我澡房里的沐浴裝置怎么使用，所以我就知道啦。”
“難道沐浴的裝置很復雜？要不趁現(xiàn)在他們都不在，你也教教我怎么用好了?！?p> “大人不需要知道怎么用。因為大人沐浴的時候，我會把一切都準備妥當?shù)??！毙【瓯砬楣殴值目粗揭姷哪?，輕聲說道：“大人，你的臉上有點東西?！?p> “?。俊狈揭娒槪骸霸趺磿兀瑒偛懦酝觑埼疫€洗臉了。”
“就在嘴角旁邊，紅紅的一塊。我覺得好像是胭脂什么的那種。”小娟臉蛋一紅，含蓄的說道。
“啊……”方見恍然大悟：“這個，我明白了。剛才回來路上街上有點擠，可能是被人擠上了吧。你趕快幫我處理一下，要不然那兩個八婆又不知要起什么風波。”
小娟走上前來，掏出手絹，紅著臉輕輕為他擦拭臉上的罪證。細細抹了一番，這才出了口長氣：“好了，什么都看不出來了。大人以后做事要小心一點，要是讓別人看見，肯定會亂嚼舌根的?！?p> 方見沒底氣的小聲分辨：“我就是讓人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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