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
門扉虛掩,外面依稀有爭吵聲傳進耳中,秦繼醒覺,支撐著坐起,嘴里立刻就像念經一樣,翻來覆去就念叨這句話。
傷心過度,眼淚流干,他雙目深陷進去,眼窩子黑洞洞的,看著怕人。
已看不清物事,只能依稀從光線的明暗,辨認方向。
這宅子,是小思趙登仙,他結束圈禁之后,族里合力新造的。當時整個左山秦氏的男勞力都很出了把力氣,建得極為敞亮,只比當年他還在做凡人領主時的男爵府小那么一絲絲。若不是怕右山秦氏以僭越為借口,找這邊的茬,都恨不得把秦長安現在居住的男爵府給比下去。
腳步蹣跚,好不容易摸索到門口,爭吵聲漸漸清晰起來。
“內門弟子里,就我家思趙死在了清涼瀑,哪有那么巧的事!齊老頭這次不給個說法,我……我就去鬧,就去找北邊楚家人,給我家主持公道!”這是大兒的聲音。
二兒隨后附和道:“就是!我家這一支,明明是嫡長,齊休把我父親圈禁,又逼我們秦氏分家,生生把領主之位,給右山那群庶支人做了。老小登仙還沒多少年,就死在了外面,說不是他齊休故意加害,我都不信!”
“別亂說!”
一名族老聽不過去,出言喝止:“這次門里在清涼瀑死了近十名仙師,各家都有死傷,右山的秦虎也死在了那,何來掌門仙師加害一說!”
大兒媳立刻跳腳罵道:“秦虎什么資質?什么血脈出身?他那條爛命,也好跟思趙比!啊呸!”
她這話當場就激起一陣哄鬧,幾名積年族老罵她一個女人亂議什么族中大事,許多年輕些的族人倒是大聲鼓噪支持。
自己被圈禁的那幾年,受盡了白眼和欺壓,大兒媳是負擔最重,最吃苦的,早養(yǎng)成了凡事都要爭一爭的窮橫性子,當年散修之亂時,她就敢和負責凡人事務的虞仙師老婆爭吵,如今面對族里族老,撒潑打渾,更是不怕了。
秦繼被吵得腦仁子疼,身體一陣陣發(fā)虛,扶著門沿緩緩坐下,再邁不動步子。
家里唯一的仙師,自己的小兒子,下半輩子唯一的希望死了,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別……別,你們斗不過那齊……”
話到嘴邊,喉嚨口一甜,竟發(fā)不出聲音,心里一悲,知道自己時日已然無多了。
外面吵著吵著,不知因為什么原因,自家人倒先動起了手,打得乓啷哭嚎不像話。
秦繼倚在門邊歇了許久,一個鬼影都沒來搭理過。
“哎~冬日里來雪花飄……”
耳邊忽然響起女子嬌憨清越的山歌聲,秦繼雙頰現出一抹酡紅,空洞的眼眶里,瞳孔閃亮了起來,“是你嗎?”
眼睛似乎能看見了,眼前的,不是逝去的妻子是誰?背景是翠綠的密林與遠山,半空一只大雁上,坐著青春熱辣,目光大膽而又直白的妻子。
“飄進奴家心里梢,你這老頭莫打攪呀,姐兒愛的是少年郎……”
初次邂逅時,妻子的歌聲,把秦繼帶回了初至南疆的甜美時光,“那時候的自己,也是個風華好少年??!我們的那場婚禮,連余德諾余仙師,都表示艷羨呢!”
相遇相知,相伴相隨,一幕幕浮現腦海,如若昨日。
“?。 ?p> 外面?zhèn)鱽砺暺鄥柕乃唤?,“咬人了,咬人了!這女人,說不過就咬人!”
很快爆發(fā)出更大的沖突,更吵人的喧鬧。
被打斷溫馨回憶的秦繼,無聲一嘆,奮起最后的力氣,掙扎著站起,把腰帶解下,在門梁上打了個結,踩著門檻,把脖子塞了進去。
腳尖離了門檻,只比地面高半尺不到,騰著空,就像當年和妻子騎著大雁,并肩飛行在黑河上空一樣,逍逍遙遙,飄飄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