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輛馬車急匆匆駛進(jìn)燕都城內(nèi)。
“駕!駕!”車夫急切揮舞著藤條,似在追趕時間。
小野團(tuán)子好不容易纏著林晏買了糖人,正高興得在馬路上亂蹦,突如其來的馬車迎面就要撞上他,好在關(guān)鍵時刻林晏一把撈回了他。
雖兩人如今沒有實(shí)形,并不會真的被撞上,但小團(tuán)子還是被嚇得面色鐵青,一下?lián)溥M(jìn)林晏懷中嗚嗚哭起,淚珠子跟不要錢似的掉。
林晏抬頭看向那一輪圓月,不禁感慨:“如此良辰美景,美救肉團(tuán),可惜可惜~”
話雖如此說,她的手還是輕輕撫上了小團(tuán)子的肉背。
“垂死之氣?”夜風(fēng)攜來一縷浮生氣。
小野終于不哭了,自己擦干眼角的淚,糯糯道:“那馬車上的嗎?”
林晏微微點(diǎn)頭。
“怪不得這么趕,那我勉為其難原諒他好了?!?p> 哭的快,好的也快,真是小孩子。
林晏撇嘴,離開前趁機(jī)在他的肉背上捏一下:手感不錯,沒白養(yǎng)。
“你干嘛!”小野不滿,奈何林晏走得快他追不上,只能一邊跑一邊嚷嚷著“你捏了我的肉,須得再給我買個糖人!”
“好不好嘛?”
急駛而來的馬車停在一家名叫有間的客棧門外,客棧內(nèi)立馬涌出三五人,一漢子徑直鉆進(jìn)馬車將裹得厚厚實(shí)實(shí)的一形容枯槁的年輕婦人抱出,接著一個雙眼含淚的丫鬟從馬車中跳出,著急地將一披風(fēng)覆于女子軀上。另有一立于門旁的白發(fā)老頭跟上,靠右探索婦人的脈象。其余人等左側(cè)依行,一人喂參湯,一人端湯碗。
一眾人等,就如此手忙腳亂的進(jìn)了樓。
春寒,燈火漸熄。
“掌柜,住宿!”
“叩叩”林晏的手叩擊著柜面,發(fā)出沉沉的聲響。
昏昏欲睡的掌柜醒來,瞇眼看去,年輕女子的面容入目,他一下清醒不少,待看清女子衣衫用料名貴后笑瞇了眼。
“客官可是要一間上房?”他明明很確定的,繞過柜臺后待看見那小童,他疑惑了。
這小孩兒穿得更好。
“是,你們店是不是有帶院子的住房,我要長住三五日,可不愿被拘在一小方屋子里?!绷株堂橐谎凵磉叺男F(tuán)子,裝模作樣說道。
小野見狀也挺起圓滾滾的肚子,作出富家少爺?shù)哪印?p> 這小動作可沒能逃過掌柜的鷹眼,立馬自然而然的認(rèn)為是富家少爺帶著侍女出游。
“有的有的,我這就帶你去看看~”掌柜熱情領(lǐng)路。
雖然這小少爺年紀(jì)小了很多,可他并不會認(rèn)為自己猜錯了,畢竟其它可能性微乎其微。
客棧后頭別有天地,一進(jìn)后院,林晏便探聽到隔壁院子的“熱火朝天”。她故意支使著掌柜逛了兩三處住房,才勉為其難地將住處定在那婦人隔壁。
客棧仆役送來熱水,小野正泡在浴桶里舒服的直“嗯嗯哼哼”地呻吟。
林晏被這么一擾根本無法聽清隔壁在說什么,怒斥一聲“閉嘴”。
小野果然沒了聲,將頭泡在水中,弄出小聲的“噗噗”,似在罵她。
不多時,小野沐浴完畢,蹦蹦跳跳朝林晏跑去,一把將她抱住,糯糯問道:“阿晏,你還有錢付房費(fèi)嗎?”
周身瞬間被奶香味環(huán)繞,正好林晏也偷聽得差不多了,她伸手抱住團(tuán)子,“沒有,不過很快就有了?!?p> “那你再給我買個糖人好不好?”
林晏二話不說扔出團(tuán)子。
貼在床鋪上的小野回頭,一臉被傷的神情,見林晏依舊不為所動,默默鉆進(jìn)被褥里將自己裹好,小嘴吧嗒吧嗒默默念個不停。
林晏扶額,惡狠狠道:“再吃你牙要壞了!”
小團(tuán)子不敢再有不滿,不情愿閉上眼睡覺。
林晏聽隔壁婢女哭了一宿,弄清了事情大概:婦人蜀地富商之女,及笄之年與同鄉(xiāng)秀才結(jié)為夫妻,婚后二人琴瑟和鳴,一家和睦,是鄉(xiāng)里美談。三年前夫君來燕都參加科舉,誰知這一去就杳無音訊。后來托了同鄉(xiāng)打聽消息,回復(fù)皆說他在京都另娶青云直上,她堅(jiān)決不信。照顧公婆離世后,她相思成疾,病入膏肓已時日無多,這才回家求了父母來燕都尋夫。
老套的癡心女子負(fù)心漢戲碼。
天還未亮,隔壁院的丫鬟便急急出了門,只留下客棧找來的仆役照顧那婦人,不時有氣若游絲地“咳咳”傳來。
小野醒來,肉手揉了揉眼睛,迷糊問道:“阿晏,隔壁的婦人是要死了嗎?”
林晏正坐在桌邊喝茶,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面上無任何表情。
“你幫幫她好不好,讓她再見一見她的夫君吧,大不了我不要糖人了?!毙∫把劾锖瑵M淚水,光腳跑下床,倚在林晏身邊,將頭埋進(jìn)她的懷里緊緊抱著她的腰。
昨夜那丫鬟抱著婦人所有的哭訴,小野全都聽到了。
他小小的腦袋實(shí)在想不通,即便另覓了錦繡良緣,為何家中父母也不顧,何不修書一封了斷了與這婦人的情緣。何況人之將死,見一面又如何?
林晏親昵地摸摸他的小腦袋,“好好好?!?p> “這么輕易便答應(yīng)了?是不是有詐?”小野支起腦袋。
林晏嘴角上揚(yáng),露出奸笑,“我得賺銀子啊?!?p> 她昨晚趁肉團(tuán)子睡著偷偷翻了他的荷包,交了定金竟只剩十一個銅板,早飯都不能吃頓好的,害得她只能坐在這兒喝茶,真令人發(fā)愁啊。
日頭西垂,遠(yuǎn)處的占星樓直聳入天,占得整個天際晚霞為衣,一時美如畫卷。
在第八十二杯茶如喉后,林晏終于等來了人。
小野?沒心沒肺的小東西,一直記掛著徐國公府的晏姐姐,一大早就哼哼唧唧纏著林晏外出,正好林晏怕他又聽了別人的故事掉眼淚,就讓他自己去玩了。
小丫鬟眼角全是淚,從外間急急跑進(jìn),徑直入房后撲跪到在婦人床邊,一時悲悲切切不知如何開口。
客棧仆役見狀,十分有眼力勁兒的退出房間。
“如何?”
她還未整理好情緒,婦人便先發(fā)了問。
一句話花費(fèi)了她大半的氣力,婦人頓時出氣多進(jìn)氣少。
小丫鬟顧不得難過,立馬替婦人順氣,待婦人好過一些,又替她難過起來。
“小姐,我們不去見姑爺了行嗎~”
此話一出,婦人垂目,雖事實(shí)早有結(jié)果,可她終究不信。
院門未關(guān),倒省了林晏推門的功夫,她高興的踏進(jìn)小院:如此順利,真是個好兆頭!
屋內(nèi),小丫鬟正俯在婦人床邊悲悲切切地哭訴著:“婢子在那府外整整站了一天,親眼看著那郎君從府中出來,初時婢子還能安慰自己‘天色不明許是只有幾分相似罷了’,可下衙后他回家領(lǐng)著那位夫人出游,那說話的語氣,臉上的神情,那分明就是姑爺……”
哭聲起,讓剛走進(jìn)屋的林晏五官皺成了一團(tuán),她最討厭人間的哭聲,下意識要堵住耳朵,可又想到此番是來辦事,立馬舒展開眉目,作出一副高人模樣。
床上婦人似感覺到了她的到來,緩緩轉(zhuǎn)動眼珠朝外間瞧去。
或許是人之將死,婦人近來開始能感覺到一些末微的氣息。
小丫鬟還俯在床邊,哭得眼淚鼻涕橫流,連有外人來都未發(fā)現(xiàn)。
林晏瞧了她一眼,站至床邊,對上婦人探究的目光。
“您能幫幫我嗎?”婦人率先開口。
哭聲止,小丫鬟錯愕抬頭瞧去。
果然裝高人是有用的,這不省了多少口舌。
林晏內(nèi)心喜滋滋,面上依舊一副世外高人的神情,拿捏著情緒道:“如何幫?”
婦人垂目,神情恍惚,似一瞬憶起往昔,一分光彩重現(xiàn),依稀可窺見幾分病前的好容貌,“我想再見一見我的夫君,就算事到如今,外人說的我皆是不信的。我與他二人少時結(jié)為夫妻,同床共枕三余載,我不信當(dāng)初的少年郎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我要親眼去看?!?p> 婦人相信她能幫自己,就憑她身上的曇花香味。
昨夜進(jìn)城后她曾聞到這香,那時她還想并未到曇花盛開的季節(jié),哪兒來的花香。后來安置下來后,她問過丫鬟,可丫鬟說進(jìn)城后一路并未遇人。
“小姐,你怎可信她!”小丫鬟終反應(yīng)過來,不過立即被婦人一個眼神制止。
“你我非親非故,我為何幫你?”目的就要達(dá)成,林晏嘴角噙笑。
此刻,哪兒還有高人的模樣。
“咳咳咳……”又是一長串的咳嗽,小丫鬟立馬順氣又喂水忙成一團(tuán)。
林晏極有耐心站在一旁等候,待婦人稍稍氣順后,小丫鬟得了指示立馬退至一旁,翻翻找找拿出一個小匣子。
匣子打開,黃燦燦的光差點(diǎn)閃花林晏的眼,她再也忍不住眉眼皆帶上笑。
“這是定金,待事成后桑稚會將另外的酬金交給姑娘?!?p> 原來小丫鬟名叫桑稚。
“好!”林晏二話不說接過金子,“你想何時去見你家夫君?”
桑稚看看林晏,又看看自家小姐,始終不相信眼前這姑娘有法子,可又不知從何勸告。
“現(xiàn)在吧。”她要親眼看見那恩愛畫面才能死心。
婦人看向窗外,院墻旁種了棵梨樹,北地梨花開得晚,此時那樹還是滿枝椏的雪白,晚風(fēng)吹過花香四溢。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那年,相似的院墻旁,梨花樹下,書生捧書,步伐如蟻,三月寒風(fēng)吹過,滿樹芬芳皆落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