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入耳，略微有些低沉沙啞。卻完美的和懷素比丘仙子一般的容顏配合在一處。她的聲音似乎在每個人的耳中縈繞，一直沉入心底。每一句話結(jié)束，尾音稍稍有個轉(zhuǎn)折，有個停頓。讓每個人心跳都似乎停了一拍。
四照樓中，數(shù)十名大有來頭的秦國權(quán)貴，各方英雄，又屏住了呼吸。
方知曉的心里這時卻沒有那么癡癡迷迷的了，雖然一樣為懷素比丘艷絕天下的容色所動。但是思想好歹還是自己的，就看見懷素比丘站在場中，露出來的就是一雙潔白的玉足。每一句話說出來眼波都緩緩轉(zhuǎn)動，但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經(jīng)過敏，她的眼波似乎都在圍著自己轉(zhuǎn)動！
看著她的眼中波光越深，似乎就越有一種東西拖著自己深陷其中。但是手心的灼熱感覺不時的傳來。這種感覺已經(jīng)不完全是針刺般的刺痛，而是一陣熔巖般的熱流，又是一陣清涼，交替著在他身子里面轉(zhuǎn)圈。這種感覺忽強忽弱，有時灼熱到了極處，宛然就是那天擊倒慕容令他們時那種狂暴的感覺！他坐在那里，一時都忘記了懷素比丘的眼波容顏，努力的控制著這一點要失控的感覺。心里面就是納悶，自己他媽的怎么了？
席間突然響起了那個清麗嬌憨的小女孩的一聲驚呼。她握著拳頭一下站起來：“是你？”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了過去，不少人還帶著責(zé)備的眼神。仙子說話，你一個小丫頭攪什么局？討厭么！站在她背后的沮渠蒙敵悄悄拉了小女孩子一下，她哼了一聲，總算坐了下來。不過圓圓的眼睛轉(zhuǎn)個不住，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席間終于響起了苻融的聲音，他站了起來，神色肅穆雙手合十：“比丘大慈大悲！這次比丘法駕降臨，為我大秦國運祈福，正是鄙國鄙族的榮幸。比丘有什么要求，盡管吩咐，在下無有不從?！?p> 陽平公的聲音一響起，席間頓時響起了一片附和的聲音。這時人們似乎才醒了過來。一片頂禮贊頌的聲音。慕容垂帶著一點苦笑也站在了苻融的身邊，看著他一副歡喜贊嘆的樣子也只能附和。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方知曉，卻看見他臉色古怪的端坐在那里。
這小子到底怎么了？
苻融一拍手，一旁悄然侍立苻登立即端上了一爵酒。苻登執(zhí)酒在手，高聲道：“今日比丘接見我等不易，我等且為比丘壽！”
懷素比丘淡淡的一笑，揚起了瑩白如玉的右手，滿室的喧嘩頓時安靜了下去。她的每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場中情緒的變化。
“多謝陽平公好意，本座本次抵秦，卻不是為秦國而來，也不是為彌勒宗而來……自從晉室崩塌，天下板蕩，五族進(jìn)入中原而來，已經(jīng)紛亂了多少年？”
這個女子聲音淡淡的，卻始終充滿了惑人的魅力。這個時候，臉上卻全是圣潔慈悲的容色。
“……胡漢百姓輾轉(zhuǎn)亂世當(dāng)中，已經(jīng)數(shù)十年的歲月，中原戶口百不存十。天下蒼生涂炭已經(jīng)到了極處。晉人漢家天命鼎革已經(jīng)可見，但是天下蒼生付出的代價卻大得無法承受！而且何止?jié)h民如是？入華的五族，匈奴已經(jīng)崩潰，羯人更是被滅族?，F(xiàn)在又是氐人鮮卑互相虎視眈眈，龍爭虎斗。我佛慈悲，如何能看得眾生總是如此苦下去？
本座已經(jīng)發(fā)下宏心大愿，愿助這天命轉(zhuǎn)換鼎革早些完成！現(xiàn)在看來，也許這天命就應(yīng)在氐人手中？為大秦祈福，即是為天下祈?！，F(xiàn)今貴國大帝雄才大略，各族百姓一視同仁對待。這才是大慈大悲的佛心！在座當(dāng)中，不是就有鮮卑人的英雄吳王閣下么？”
方知曉轉(zhuǎn)頭就看著自己的老丈人，逃跑到秦國的事情當(dāng)面給說出來了，可真夠丟人的嘿。不過慕容垂卻神色如常，淡淡一笑，舉起手中酒爵：“比丘說得是，大帝天下歸心，我鮮卑人在他眼中也如赤子一般。天命歸于我主，已經(jīng)是命中注定之事了。比丘見得分明，我慕容垂衷心佩服。異日我鮮卑人將統(tǒng)于大帝麾下，免去當(dāng)日羯人滅族之苦。正是我鮮卑人的福分?！?p> 說著他竟站起來向懷素比丘深深行了一禮。
方知曉就算體內(nèi)亂成一團(tuán)也忍不住佩服這老頭子，真他媽的能屈能伸！
懷素比丘微微一笑，引得周圍就是一片低低吸氣的聲音。連方知曉都被她笑得有些眼暈。媽的要是抱上chuang……這個時候，估計也就這小子還有這種齷齪念頭。
懷素比丘的容色越來越圣潔，低聲道：“為秦國祈福，就是為天下蒼生祈福，愿這亂世早日結(jié)束，這正是本座來此的意義。大秦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極盛之日即將到來的時候。愿大帝千秋萬世，愿大帝佛心也千秋萬世。那么本座就于愿已足。至于其他，就不是我們這些方外人的本分。陽平公為本座壽，實在擔(dān)當(dāng)不起?！?p> 語罷。
盈盈一禮。
這簡單的動作，卻優(yōu)美到了極處。竟讓人腦海中升起了“楚楚可憐”這四個字。如果說剛才這仙子給人的感覺是圣潔，現(xiàn)在給人的感覺，就是想攬入懷中好好憐愛！
方知曉體內(nèi)的感覺，在這一刻突然又平復(fù)了下去。心中一片安靜，轉(zhuǎn)頭四下看去。每個人都是一副癡迷的神色。連苻融慕容垂都不例外。只有站在小女孩子背后的沮渠蒙敵嘴角帶著一絲冷冷的笑容，靜靜的看著場中一切。
一個女孩子嬌脆的聲音突然又響了起來：“這就是說不喝酒吃飯啦？那你巴巴的叫咱們來是什么意思？真沒勁！沮渠，咱們走！”
眾人都是愕然，就看見那個清麗的小女孩大模大樣的站了起來，招手帶著沮渠蒙敵就朝外走。經(jīng)過方知曉的時候，沮渠蒙敵突然低低道：“當(dāng)心她！她是沖著你來的！”方知曉一怔，就看見兩人已經(jīng)轉(zhuǎn)下了樓道。臨出門的時候，沮渠蒙敵轉(zhuǎn)頭看了場中諸人一眼，淡淡一笑，竟然是說不出的傲氣絕倫。似乎在嘲笑場中諸人一樣。
而懷素比丘只是垂首靜靜的站在那里。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和她安靜的內(nèi)心無關(guān)。
眾人舉著酒爵，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今天雖然如愿見到了懷素比丘的絕代風(fēng)華。但是這次宴會氣氛實在古怪。陽平公苻融熱情萬分，大司徒府卻派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子當(dāng)代表，而且對懷素比丘這么不客氣！
是不是大秦帝國的兩支鼎腳有什么不對勁？有什么暗流潛藏其中？不少老成一些的人都已經(jīng)后悔卷進(jìn)了這場混水。只有一些歲數(shù)小些的家伙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呆呆的看著懷素比丘的身影留口水。
苻融突然哈哈笑了一聲：“也罷，比丘這么一番話說下來，我們再在這里置酒高會，也太沒人心了……咱們就盼著見比丘在法會上的風(fēng)采！但愿我大秦國運，和比丘的祈福相始終！的確有太多生靈需要超度了……今日得見比丘風(fēng)采，實在是我苻融的榮幸。來日就是勇士大會，也是我大秦盛事。當(dāng)為比丘法會的前驅(qū)，為比丘法會裝點氣象。本公告辭！大家伙兒也都走吧，咱們這些俗人，老在這里打擾比丘法駕還成？”
他老人家一語既出，誰還敢多說什么。大家都紛紛起立，朝懷素行禮。懷素也一一合十答禮。得到她的回禮，大家好像就覺得沒有白來一趟了。方知曉身體里面的亂流好容易才平復(fù)下來，看著慕容垂和他使眼色，爬起來就準(zhǔn)備開路。他媽的這次宴會無聊透頂，除了看到美女白耽誤時間了。這些家伙，一個比一個莫名其妙。
以他的閱歷和對這個時代的認(rèn)識，實在很難理解這背后的暗流洶涌。
還有彌勒宗到來真正的影響力。
慕容垂也是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看來對平安度過就感到慶幸了。他匆匆向苻融一禮，轉(zhuǎn)身就要帶著方知曉離去。這時卻聽見了懷素輕輕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賓徒侯大人，和方校尉能不能暫留貴步？關(guān)于燕國慕容宙的事情，本座有些事情想向二位請教。”
所有將走未走的人都轉(zhuǎn)過了目光，不少青年子弟投向方知曉的目光就帶了三分嫉恨。但是方知曉擊敗慕容宙又是名動天下的事實，懷素比丘關(guān)心這事也是正常，她畢竟是從燕國來的！但是怎么又拖上慕容垂？難道想談他們當(dāng)初在燕國宮廷的舊事？
方知曉第一時間就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慕容垂，卻看見他老丈人一臉嚴(yán)肅，神色凝重。最后卻淡淡一笑：“比丘有吩咐，我等敢不從命?！?p> 苻融的目光電一般的從旁邊投了過來，慕容垂淡淡的迎了上去。換來的卻是苻融哈哈一笑。
“賓徒侯，你有福氣！我只有羨慕的份兒，可先走了。勇士大會大典大帝要我籌備，可真有些忙亂。告辭告辭！”說著一拱手，大袖擺擺的自顧自就走了。禿發(fā)可西忙不迭的頭前引路。他的家將苻登經(jīng)過方知曉的時候，突然淡淡一笑：“方校尉，我們可能幾輪后才能碰面，到時候，一定好好領(lǐng)教。圣女……小將也是傾慕已久了?！?p> 老子怕你不成。
轉(zhuǎn)眼間四照樓客人都走得干凈。就剩下方知曉和慕容垂還有懷素在中間兀立。幾個懷素的從人做出了迎賓的手勢，懷素轉(zhuǎn)頭朝他們一笑，就如百花盛開。老少兩人被她突然一笑正弄得心神蕩漾的時候，她已經(jīng)盈盈的轉(zhuǎn)身朝樓上走去。
慕容垂深吸一口氣，對方知曉低聲道：“等會什么話都不要說，一切我來應(yīng)付，一定要小心！這女子，天生媚惑萬方的本領(lǐng)。這次更不知道是什么存心……要當(dāng)心！”
方知曉也低聲道：“咱們轉(zhuǎn)頭走不就成了？還要和她應(yīng)酬什么？”
慕容垂淡淡一笑：“連個彌勒宗都不敢應(yīng)付，如何稱得上志在天下的英雄？彌勒宗想把長安的水?dāng)嚋?，我們又怎能不知道他們到底有什么打算？天下大變在即，我們怎能錯過？”他拍拍方知曉肩膀，哈哈也笑了一聲，昂然的就朝樓上走去。
方知曉看著老人的背影，一咬牙齒也走了上去。他現(xiàn)在也有些經(jīng)驗，沒什么切身相關(guān)的事情，自己手心不會發(fā)熱。自己既然已經(jīng)這么深的卷入這個時代了，有什么就他媽的來吧！一個漂亮姑娘，老子怕你是烏龜。
轉(zhuǎn)眼間兩人就走到了樓上，這里的布置卻不是樓下的豪華氣象了。所有擺設(shè)全部都已經(jīng)撤出。那么大的一個空間，除了一些肅容侍立的童男童女之外。就只有一席一幾。而懷素就坐在幾后，兩盞茶湯放在幾上，冒著騰騰的熱氣。一個高大沒有眉毛的漢子垂手肅立在懷素的身后，三樓安靜得就如沒有人一樣。
那個無眉漢子形容古怪，方知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也有所感應(yīng)，微微抬起了頭。兩人目光撞上。方知曉頓時覺得心頭說不出的難受。這人給他的感受如沮渠蒙敵和苻登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從他眼中，只能看到一種死氣。從他幽深的眼窩向內(nèi)望去，竟然如一個無底深淵！
懷素輕輕道：“菩薩奴，你退下吧?！?p> 那無眉漢子無聲的行禮，悄悄的退了下去。方知曉就聽見身邊慕容垂吸了一口氣，朗聲道：“比丘，不知道有何世見召我等塵世中掙扎的俗人？”
懷素一笑：“請用茶湯?！?p> 冒著熱氣的茶湯端了上來，和方知曉見過的茶卻大不一樣，烏黑的茶餅煮碎了混在碗中，加油加鹽，還有說不出來的什么玩意兒。捏著鼻子喝下去，熱氣入腹。竟然是暖洋洋的說不出來的舒服。一股熱流從心底泛出，手腳都懶洋洋的覺得無著力處。渾身竟然是說不出來的放松。幾聲罄響又不知道從何處響起。在耳邊縈繞就加重了倦意。
他甩了甩頭，和慕容垂在懷素面前跪坐下來。定定看著她雪白的容顏。這仔細(xì)一看，就發(fā)現(xiàn)懷素的眸子完全對著他的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隱隱有光華閃動。就這樣深深的看入了他的心底。加上她的清艷容顏。一時讓方知曉連眼珠子都舍不得轉(zhuǎn)一下了。
懷素低沉優(yōu)雅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方君……一路奔秦，實在是辛苦了，間關(guān)萬里。艱險備嘗，一定是很累很累了吧……到了秦國，卻還有那么多事情要面對，你真是太辛苦了。如果我是你，就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下，完完全全的休息一下……”
她的聲音就圍著方知曉的耳邊縈繞。配合著身上那種懶洋洋的倦意。讓方知曉的渾身越來越放松。慕容垂驚愕的目光從旁邊看過來，他似乎看見他張大嘴在呼喊著什么。但是他的聲音卻一點也聽不見。眼前就只有懷素的容顏，耳邊就只有懷素的聲音。叮當(dāng)一聲，茶碗從他手中滾落，接著就是一片黑暗，什么感覺都沒有了。
很倦……很倦……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