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去到凱瑟琳夫人的家里,主要目的自然是教導克莉絲汀娜鋼琴,偶爾他也會在凱瑟琳夫人那里聽來有關巨神兵的進展,令唐憶感到安心的是,縱然集合了大量出色的煉金術師,沃爾家對于巨神兵依舊束手無策。偶爾斯坦利傳來消息,也不得不承認“那東西太難搞了?!?p> 在教導小姑娘鋼琴之余,跟她說起的一些知識卻在丹瑪城內(nèi)掀起了軒然大波。
“大地是圓的,我們站在一顆球上……”
掛著這樣的口頭禪,唯恐天下不亂的克莉絲汀娜在丹瑪城內(nèi)的博學家協(xié)會中殺了好幾個來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博學論興起不久,并未受太多人的重視,但研究這些東西的卻多半是些擁有著相當社會地位的貴族學者。在這個影響說大不大卻絕對居于社會尖端的小圈子里掀起的波瀾于平民社會很難見到端倪,但間接的影響卻難以估量,偶爾唐憶經(jīng)過據(jù)說是博學者協(xié)會的偏僻地址,往往可以看到“學術異端,想象力與真實社會的碰撞——我們何時會從球上掉下去”之類令他忍俊不禁的辯論布告。
“克娜昨天把一位老伯爵氣得暈過去了,這孩子……”
好幾次凱瑟琳夫人在閑聊的時間內(nèi)笑著說起有關那些辯論的事情,看得出來,克莉絲汀娜往往居于上風,只是對于這樣的事情,唐憶心中卻有著不同的憂慮。
“這樣一來,以后不會給克娜惹什么麻煩嗎?”
“會有什么樣的麻煩?”
“在我們那個世界里,第一個提出這樣觀點的人可是會被扔上火刑架的啊……”唐憶心中想著,嘴上卻道:“不會觸犯到主精靈或者其他一些權力組織嗎?譬如說,辛洛斯有沒有說過,太陽也好月亮也好,都是繞著大地旋轉的,我們才是世界中心……”對于光神宮的學說并不清除,唐憶微有些遲疑著問道。
凱瑟琳夫人卻是悠然一笑:“呵,應該沒有吧,辛洛斯哪有空管那么無聊的事情……”
貞女之誓的變亂發(fā)生之后,南茜通過凱瑟琳夫人向他傳過一句話,大抵是說“抱歉啊,原本想再見一面的,可是現(xiàn)在沒辦法了,期待以后有機會吧?!?p> 確定南茜如今仍舊沒事,唐憶不由得踏實了不少,從凱瑟琳夫人那里,唐憶也確定了南茜真正復雜的身份。她首先是貞女之誓準備接近凱瑟琳夫人身邊的一枚棋子,后來被凱瑟琳夫人說服,于是將計就計反而監(jiān)視貞女之誓。
“因為那個組織這幾年來勢力發(fā)展太過迅速了,暗地里進行了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這次沃爾家雷霆般的出手,說他們暗中研究詛咒魔法的事情也未必沒有可能,能令艾德里安這么生氣的調(diào)動全部力量圍剿他們,也不知道到底是觸犯了沃爾家怎樣的利益……但總而言之,南茜這次的處境可是險象環(huán)生啊……”
沒有這件事情的第一手資料,凱瑟琳夫人也無法對這次的事情做出確實判斷。想起那個沒有半點力量的女孩子竟然能夠在這樣復雜的環(huán)境中生存下來,唐憶就不由得感到一陣佩服,相對而言,自己這邊實在難看太多。也曾想過通過海茵進入到小天狼堡的內(nèi)部,可是一來就算進入了,自己也沒辦法將毛球救出來,二來芙爾娜已經(jīng)跟他說過艾德里安在守望森林曾經(jīng)見過他一面,再見時絕對能夠認得出來,無論如何,自己的樣貌實在是太過引人注目了。這樣的情況下,也只能等凱瑟琳夫人慢慢地進行布局和滲透,別無他法。
另一方面,再見到海茵之時,已經(jīng)是四月下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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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應該算是不折不扣的偶遇,因為既非是在學院也非在花店。下午從凱瑟琳夫人那兒準備回家,途中散步過海邊的一個貴族區(qū)時,便望見了同樣散步而來的海茵。夏烏佳。她穿著一身湖綠色的長裙,藍色的束帶村托出纖細驚人的腰肢,足下是清涼的中等高跟的鞋子,頭上是一個簡單的白色發(fā)卡,海風將一頭發(fā)絲吹得微亂,她慵懶地用手捋順著不聽話的發(fā)絲,那光景真如同從唯美的漫畫中走出來的女主角一般。
當然,假如沒有那名一直跟在身邊聒噪的男人,一切會變得更完美一些。
那是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貴族,平心而論,這人算不上難看,氣質方面也相當出眾,很有魄力的一副面孔,在海茵身邊不斷地揚手說著什么,儼有指點江山、運籌帷幄的形象。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身為女主角的海茵卻似乎并不想理會他,目光不時投向旁邊的海灘,偶爾“嗯、哦”地接上一句話。接近傍晚,陽光溫暖適宜,沙灘之上有不少孩子在那兒玩耍,穿著短褲,打著赤膊,堆沙堡、互相潑水,玩得不亦樂乎,好一副生機蓬勃的景象。望著那玩耍的情景,海茵的嘴角不時漾出微微的笑意。
唐憶是在街道的轉角處就望見這兩人了,畢竟是相當出色的男女,一路上的行人七成都會投以注視的目光。海茵則是到了近處才轉頭望見了迎面走來的他,停下了腳步,嘴角上揚起微笑的弧線:“阿爾,好久不見啦?!?p> “呃,好久不見。”
那是真正心情愉悅的笑容,與她先前敷衍身邊中年貴族的笑容完全不同。而由于她忽然的停下腳步,身邊那位中年男人仍舊揮著手,慷慨激昂地向前走出了好幾步,隨后方才轉身過來,那樣子真是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阿爾,我來介紹,這位是雷斯特伯爵先生……阿爾。雷撒督克,我的朋友?!?p> 表面上是很有禮貌的介紹,但一邊是生疏的“伯爵先生”,一方面卻是親昵的“我的朋友”,其中的差異不言自明,那雷斯特伯爵一時間愕立當場,好半晌方才反應過來,頗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來。
“呃,你好,雷撒督克……是哪個雷撒督克家族呢?”
“抱歉,我不是貴族?!?p> 隨著唐憶的這句話,那雷斯特伯爵的神情陡然變得倨傲起來,正要說些什么,卻聽得海茵道:“抱歉,雷斯特先生,我和阿爾還有些話要說,您的那處莊園,海茵改日再去拜訪啦,這樣可以嗎?”
“呃……”唐憶不由得大感佩服,這樣毫不留情面的逐客令在貴族圈中還是第一次看到。中年男人的神情則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無比,望了海茵好一會兒,終于掙扎出一個笑容:“嗯嗯,沒關系、沒關系,只要海茵小姐樂意,哪一天都可以,我還有些事情,先告辭了……”
“抱歉啊……”海茵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不斷的躬身道歉,著實諷刺無比。待到那雷斯特伯爵一臉大便的消失在街道轉角,她才將笑容轉向唐憶,“撲哧”一聲捂著嘴笑了起來。
“那位雷斯特伯爵他……”唐憶帶著笑容謹慎地擇詞,“……很特別嗎?”
以往遠遠地見過幾次海茵周旋于多名貴族間的情景,都是落落大方,舉止得體,卻想不到她竟然會如此毫無顧忌地傷人面子。海茵笑得一陣:“呵呵……這人很煩的啊,本來就不想理他,既沒好處又傷心情,要不是看見阿爾你,我恐怕還下不了決心給他臉色看呢?!?p> 在唐憶面前,她從來就不掩飾自己與貴族的來往是為了在對方那里獲得好處,唐憶卻不由得苦笑:“但我可慘了,他一定會把怒氣全發(fā)在我身上,估計沒多久又會有人來找我決斗啦?!?p> “放心吧,這個人不會的?!焙R鸷V定地說道,露出一個微有些神秘的笑容。兩人在路邊的欄桿旁停下,望著海灘上玩耍的大人與孩子,波光破碎成一片金鱗。唐憶道:“二十多天沒見,瘦了很多啊?!?p> “沒辦法吶,有重要的事情在做準備,最近這些天都在積攢力氣呢?!焙R鹨恍?,隨后往欄桿上一撐,身體輕盈地跳了起來,坐在了石欄之上,面對這大海,“阿爾你有看到這些天晚上魔法塔的光芒嗎?都是我放的哦?!?p> “???真的?”唐憶心中咀嚼這“有重要事情在做準備”這句話,回想起那整晚籠罩丹瑪?shù)墓饷ⅲ烧鎵蛄说玫?。該怎么從她這里套出話來呢?
“當然是真的?!焙R馉N爛地一笑,“我可是最年輕的超階魔法師啊,阿爾你可不要小看人!”
“呵,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無論如何沒辦法將你本人從那個名字聯(lián)系起來啊?!碧茟浾f道,“認識你這么久了,還沒見你用過一次魔法。老實說我原本可是抱著很大期待的呢。”
“隨便顯擺魔法的可不是好魔法師?!焙R疝垌槺伙L吹到臉上的發(fā)絲,隨后轉頭望了過來,“不過,阿爾你真的很想看?”
“當然啦。老實說除了魔法禮花,我可還從來沒看過什么厲害的魔法表演啊。本來也想過要是能夠學習幾個魔法該多好,可是我這人……呃,一沒人教,二來又沒什么毅力,連冥想都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哪有那么笨的人……”海茵眨了眨眼睛,“要是有機會,過段時間我教你好啦。不過你要是真想看,嗯,我想想啊……等到這次事情做完之后,你可得請我大吃一頓才好,把瘦下去的都補回來?!?p> “那有什么問題!不過到底是什么重大的事情呢?拯救世界?”唐憶爽朗地點了點頭。
“哪有拯救世界那么偉大,不過是些勾心斗角的骯臟玩意罷了,阿爾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她說著從欄桿上跳了下去,穩(wěn)穩(wěn)站在了下方的沙灘上,“你看著啊?!?p> 她在下面揮了揮手,隨后脫下鞋子放到一邊,纖秀的裸足踩著細滑的沙粒跑出幾步。雙手微微的張開,站定,深呼吸。
可惜啊……望著那站在不遠處的秀麗女子,唐憶的心中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感覺,但隨即,孩子們巨大的歡呼聲響徹了整個海灘,只見海茵。夏烏佳雙手微微上舉,遠處的海面之上,兩條直徑兩米,長達十余米的靛藍水龍在“嘩”的聲響中沖天飛起,映著金黃的落日光芒,直上云天。
這樣規(guī)模巨大的魔法表演,頓時將大人孩子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海茵回過頭來向唐憶一笑,俯身在欄桿上,唐憶笑道:“好大的兩只蚯蚓啊?!蹦沁咁D時傳來海茵頗有些無奈的嘻笑聲。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隨著海茵的手勢一變,兩條水龍飛到高出,陡然轉折而下,隨著她的手勢變化,水龍在空中各自環(huán)繞、追逐、拼斗,不斷變幻出各種花樣。這兩條魔法生物是通過海茵的手勢為指揮,它們在空中旋轉,海茵也就在沙灘上旋轉起來,雙手的舞動,腰肢的輕擺,足下不時滑出漂亮的圈子,看起來真如一場精彩的舞蹈。
望著舞動的海茵與魔法,唐憶不由得想起了現(xiàn)實世界的絲帶體操表演,隨著表演者手臂的揮動,彩色的絲帶便在空中做出華麗的變化。眼前的情景也是如此,那水龍圍繞著海茵的身體轉著圈子,不時低空竄入玩耍的孩子當中,巨大的身軀靈活地尋找著空隙飛翔,引來一陣陣的笑聲。陡然間,海茵一只手猛的一揮,其中一條水龍陡然分開無數(shù)的細線,變幻為無數(shù)細小的水龍,在整個沙灘上游弋起來,其中兩條還在唐憶身邊輕盈地環(huán)繞,頓時間隨處都是游動的水藍,喝彩與驚嘆聲隨處可聞。
這樣的景象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海茵的手輕盈一指,所有的大小水龍一齊飛往海面上的高空之中,“碰”的一聲,爆散成漫天的水霧,日光透過那水汽,投下一條絢麗的彩虹,久久不息。
就在彩虹的照耀下,海茵在旁邊穿上鞋子,從一旁的階梯走上道路,到了唐憶身邊。四處都是注視的目光與驚嘆的聲音,不少人大概將兩人看做了情侶,大都在說這兩人真是相配之類的話。海茵絲毫不受這些目光與議論的影響,笑道:“怎么樣?”
“真是……沒話說,太漂亮了。”
“那么我的一頓飯可是落實啦!”
“落實啦,一言為定,不過什么時候呢?”
“暫時還難說吧,不過看起來應該就在最近了,如果順利的話,或許就在下個月圓之后哦?!?p> “呵,這樣啊……”唐憶點了點頭,“到時候你可不能失約啊?!?p> “當然不失約,那可是一頓飯吶……我要上最貴的地方吃,哈哈……”
兩人一面聊著,一面走到旁邊的長凳上坐下,過得一陣,飛散在空中的水汽漸漸降下,彩虹也終于褪色熄滅。正說笑間,海茵的身體陡然一怔,望著走到近處的一名中年男子,目光中閃過古怪的光芒,旋即恢復了正常。這片刻的失態(tài)落入了唐憶的眼中,抬頭望去,那中年男子已經(jīng)走到了身邊。
那是一名戴這圓形眼睛的貴族男人,身上的衣服稱不上炫耀的華麗,只是整潔得體,短發(fā),目光柔和卻深沉,下巴上留著粗亂的胡茬,很有一股滄桑的魅力在其中。若是在漫畫之中,這多半會被設定成一名久歷世事的游吟詩人吧。他的一只手上拿了本古舊的羊皮卷,另一只手上卻是朵紅玫瑰,走到身前,他笑著將那鮮艷的花朵送到了海茵的身前。
“這位小姐方才的魔法真是漂亮,為表示在下的仰慕之情,這朵玫瑰請小姐務必收下?!?p> 貴族之中,送花也并非一定代表著追求,許多自詡風liu的貴族常常對漂亮的女子送上花朵,以示欣賞,卻未必會更進一步。眼前的男人看來就是這樣,海茵輕輕地一笑,接過了玫瑰:“謝謝了。”
那中年男人點了點頭,走到唐憶身前:“恭喜你,你有位美麗出眾的女友?!?p> “呃,謝謝,可是……”
他想要說海茵并非他的女朋友,可終究沒有出口,這名很能給人好感的中年男人微笑著離開,海茵的目光卻跟隨了他好久方才停下來。唐憶問道:“你認識剛才那位先生嗎?”
“哪里……”將玫瑰隨手擱在一邊,海茵笑了笑,“只是覺得這樣被人送花很奇怪而已?!?p> “是嗎……”
兩人在椅子上又坐了一陣,但海茵的情緒卻很顯然沒了方才那樣高,沉默一陣后,她沒頭沒腦地說道:“雙發(fā)深海藍龍,有效范圍三百五十二米,無差別覆蓋,最佳殺傷三十平米。對方密集整形,完美傷害二十五人,重傷、輕傷以倍數(shù)遞增。水霧爆散,可阻擋遠程魔法狙擊精確定位,一千米,修正一點五米,五百米,修正一點二米……”
“什么?”
“呵……”海茵悵然一笑,“魔法數(shù)據(jù)啊,戰(zhàn)場上會用到的東西,每次使用魔法,這些東西必定會在我的腦海里閃出來,怎么都壓抑不下。你能相信嗎?剛才海灘上那么多孩子,我竟然在考慮如果展開大面積殺傷,最多有多少人會死在我的那兩式魔法之下,結論是無一幸免,我……呵,阿爾現(xiàn)在明白我為什么平時都不用魔法了嗎……”
唐憶一陣沉默,開口道:“抱歉……”
“沒什么的啊?!焙R鹛痤^來,露出燦爛的笑容,在好長的一段時間里,那都是她對著唐憶展露出的最后一個真實笑容了,即便在許多年后,一切歸于平靜時想起,當事的兩人都是無比唏噓悵惘。
“不過……那頓飯可得特別豐盛才行啊?!?p> “嗯,保證豐盛可口!”
時間在那里遭遇了分水的脊梁。第二天中午唐憶又遇到了她,在貴族學院的門口,她站在華麗的馬車前,情緒顯然相當?shù)吐?,望見走出來的唐憶,她露出一個生澀的笑,迎了上來。
“可以陪我走走嗎?”
在他的面前,海茵輕聲提出了要求。為著與他見面而專程過來找他,這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