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八章，李知節(jié)診病秦氏

　　疼不疼乎燙不燙？采不采乎納不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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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生評點秦氏道，“其女四大妖姬之流？若以之為夏桀之妺喜、紂王之妲己、幽王之褒姒、晉獻公之驪姬、成帝之趙飛燕、董卓之貂蟬、夫差之西施、明皇之楊玉環(huán)，又非其屬，秦氏亦稟氣含靈，生帶冶蕩之媚態(tài)，柔情蜜意，嫵媚風流，見者意消，或曰此等女子皆惑亂人心者，鬧亂江山者，則學生甚疑惑之也?！?p>　　“若西土所言，大圣人生，身具眷屬，女寶從之，大魔王生，亦帶眷屬，魔女從之，然則彼等輩妖姬女子皆應劫而生之人？所謂美人計也，美人惑人，俗言“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即以明皇之玉環(huán)而言，玉環(huán)何罪？若無玉環(huán)，則無天寶之亂乎？未必然也。董卓敗于貂蟬，袁紹敗于女人乎？劉備敗于女人乎？”

　　南生還想“乎”下去，王木月受不了了，怒奔后室，老夫子沒有發(fā)怒，聽南生說到這里，點點頭，“史家之言，也是要為男人護短嘛?！?p>　　王懷仁復笑呵呵看著南生徒兒，忽然舉起戒尺就打，啪的一聲打得南生猝不及防，眼冒金星，老夫子呵斥道，“疼乎？”

　　南生道，“您老說呢？”

　　王懷仁罵道，“疼就對了！”放下戒尺，復道，“不打到頭上，都是英雄氣概，一旦打到，各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大道理你自己去翻書，好好翻翻，自恃勇力，為人所不敢為者，汝自思自為圣賢乎？一戒尺尚且“啊”之，深思之！”

　　王懷仁又道，“索性你幸好年幼，于彼等女子亦無大用，彼等于汝亦無大用，今日就不教訓你了?！?p>　　南生摩挲著挨打的頭頂，“那徒兒就坐視不管了，本來我也是偶然碰見，我若未見，她又求誰呢？我有姐姐，尚且沒有照顧好，哪里有余力照顧一個豪門太太呢？”

　　這時師娘走出來，“我的兒，你能說出這話來，說明你還不傻。你們男子一見美貌女子，意志薄弱者會不覺失去自覺，唯色欲是從，即致潰敗不可收拾，此非女子有罪，人心有欲爾。以手試火，燙也不燙？說不燙者，不是傻子是什么？入水不溺，入火不焚者，非大圣人不能為也。凡夫俗子若說此話，愚癡之人；能知此理而不畏懼者，狂妄之人；知而不妄，謹慎由心者，理智之人；若妻子美貌，不亦丈夫幸事？”

　　師娘復問，“秦氏于你姐姐，美貌若何？”

　　南生紅著臉道，“仿佛上下，吾姐不如秦氏嫵媚風流?！?p>　　師娘看著老夫子，夫婦相對大笑，師娘道，“過年帶你姐姐來，我見見她?！?p>　　王懷仁道，“遇緣而退，非我門處事之法，秦氏既然求助于你，量力而行助之，譬如有人溺水，伸手求助，汝可試救，但需小心，勿同溺之。你帶醫(yī)生為其看病，可行，更多的為師就不支持，總是你有行之前，務必告我，重門深鎖，一旦你出了事而無人知，悔之晚矣?！?p>　　南生俯身叩首，“師父之心，徒兒銘感五內(nèi)?！?p>　　師徒參詳一番，南生回轉(zhuǎn)又見凝香姐姐，凝香、芷笑、知節(jié)都擔心著弟弟，王芷笑見南生嬉皮笑臉地回來了，罵道，“還知道回來？死哪去了？”

　　李知節(jié)道，“再不回來凝香姐都要去求見你師父了?！?p>　　南生道，“沒事的，看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還給你們買了這個。”說著放下包裹，里面是一堆的澡豆胰子胭脂之類。

　　凝香過來看了看，“哪里來的？這些東西可不便宜?！?p>　　南生掏出十兩銀子，“別人賞的。”又道，“我遇到一個人?！?p>　　凝香凝視弟弟，“別說，我猜猜，是個女人？”

　　香姐翻檢了一下包裹，“她好看嗎？”

　　南生嘻嘻一笑，“沒有姐姐好看，就是好看的，也是個人婦了?！庇谑前呀?jīng)過講了一下。

　　李知節(jié)道，“要我去寧國府看??？那府上我爹爹可是知道，名聲不大好，我可不想去。不過小秀才求了，去看看也無妨，我父親雖然不在太醫(yī)院了，倒是也不用怕他們，總還是進得去，出得來的?！?p>　　南生道，“我?guī)闳ィ匀皇侵苯右娗厥?，不見別人的?！?p>　　李知節(jié)問了問秦氏的病況，奇怪道，“以你所述之病人病情，及所見之藥方，我竟一時不能判斷。太醫(yī)縱然有些圓滑，用藥往往本經(jīng)本典，可查可據(jù)，不用奇方怪藥以免有事能開脫自己，可是也不會一個病都瞧不出來，要是連害喜都看不出，還能吃那碗飯嗎？這些藥方又互相沖突，有斂血的，又有活血的，到底是收斂還是疏散？其余藥方不過補氣養(yǎng)血安神補心之類，十全大補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人，什么病需要吃這等人參之類的吊命藥材？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奇哉怪哉！這是什么病，說得我都糊涂了，你等著，我去問問爹爹?！?p>　　李知節(jié)去求教李寸心了，王芷笑道，“別的女人病不病的我不管，反正你是男人，不能半道見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動路，一下子丟了好幾天，知道我姐這幾天怎么過的嗎？天天到了晚上就念叨你，說明天南生就回來了吧？到了早上又說，南生今天會回來吧？”

　　南生無語，“橫是要過年了，你要長大了，懂得男人女人了？我過了年才九歲，你至于嗎？我讓姐擔心了，姐姐以后不需如此，我若有事去了哪里，去做甚么，定會告訴你們的?！?p>　　王芷笑罵道，“你閉嘴，我家阿黃一歲就鬧狗了，你九歲就老實了？我不信你?！?p>　　說得南生無言以對，“要么你給我栓個脖繩？”

　　香姐笑了，“弟弟盡管去，是劫是緣，你也是個男人?！?p>　　王芷笑不高興道，“一個一個都做好人，我就是要管他，不能栓繩，也得敲打著，我娘說了，男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南生塞給芷笑一包胰子，“你是不是說反了？我聽的話可不是這個。再說你不是壞人，你是我姐?！?p>　　打春這天，香姐芷笑做了春餅，李知節(jié)要南生吃了一根大青蘿卜，王快嘴邀請秀才去主持小王莊的打春牛春社，南生推辭了，“王叔，我不懂呀！容我先學學，觀摩熟悉后再幫你可好？”

　　吃了幾片大蘿卜，南生帶著李知節(jié)穿了羽士服裝，雇了馬車復進寧國府。

　　晴聰兒又來，賈珍老爺特許的進出自由之人，門子也不過問，李知節(jié)順利見到了秦氏，望聞切一回，先開口斷病，“夫人之病，五臟六腑皆虛，金木水火土皆弱，根源于從前爭強好勝，心火過旺，本來從前腎水也盛，如此水火具盛，倒也相互克制，相得益彰。不知何故，夫人心火忽衰，或是腎水忽潮，總之火衰，火衰則土瘠，土瘠則水無所制，洪水猛獸肆虐泛濫，如此水多木漂，木不著土或是木根慪爛，木不能生，肝氣郁結(jié)，右腹脹疼，木去則火失母，心火更衰，周而復始，轉(zhuǎn)轉(zhuǎn)貧弱，五臟六腑具損?！?p>　　“心火弱，則渴睡而不能睡，心中焦悶，煩悶難奈，不愿理事，只欲清幽，白晝乏累，夜晚反而精神奕奕，必得近曉才能迷蒙一覺，如此陰陽顛倒，漸漸習慣；”

　　“土弱則脾胃虛，飲食不納，毫無食欲，食不知味，食亦難化，五谷難解，又因水無制，五更便溏泄瀉，自汗盜汗，現(xiàn)在到了打春節(jié)氣，脾土死絕，近日更加明顯；”

　　“土不生金，肺氣不足，呼吸不暢，胸悶氣短，呼吸淺短，腎不納氣，呼吸只在隔膜以上，氣短又促，如同只出不進，出多進少?！?p>　　“氣為天，為陽，食為地，為陰，如此陰陽進補皆不足，消耗元精，如同油燈，燃多加少，漸漸油少，病情越來越重?！?p>　　“水先盛，后弱，天癸先來而不還，月事連連，后反不至，以至斷絕，故此看來似乎害喜；”

　　“木弱，肝氣不舒，不耐驚動，尤其不愿聽金聲，若有鑼鈸金弦，一聞驚心，肝膽具震，心神驚悸，心跳如團；肝氣不疏，又易發(fā)怒，一句半句，勃然大怒，心神不勝，抑抑終日，久久不能消遣?！?p>　　“現(xiàn)在病了多久了？已經(jīng)兩個月了吧？是不是但覺心悸心慌，心中發(fā)熱，頭暈目眩，走路無根，足下酸軟，如坐舟中，茶飯不思，飲水如吞鐵球，噎嗝不?。?？”

　　秦氏聞言連連點頭，“小先生所言如同親眼目睹，確實是你說的這般，那些太醫(yī)也是一樣的說話，只是藥吃了幾個月了，不見一點半點子的效，現(xiàn)如今一見藥來，一聞見氣味，不等喝就要嘔吐，都是我的丫頭兌了蜜糖牛乳，我才能勉強硬挺著喝得?！?p>　　復道，“小先生既能斷出我的病，當也能開得方子，愿妹子救我?！?p>　　李知節(jié)道，““如今還未損極，尚且可以一治。若是再損，如此種種癥狀會日重一日，漸漸填全，那般樣恐怕壽命有傷。要開方子須得參考前醫(yī)的下藥，以免克制，我能看看太醫(yī)們的方子嗎？”

　　秦氏遂讓李知節(jié)過目太醫(yī)方劑，李知節(jié)看過半天不語，眉頭緊皺，思索半晌，開口道，“既是太醫(yī)有藥，我不過山門中人，論理不該更改質(zhì)疑太醫(yī)，況且夫人貴體，凡是藥劑必有留檔，我今天不開方子，但有幾句話?！?p>　　“夫人病根，從心而起，還從心治，心者，神明之主，猶如君王，若是心安，神穩(wěn)，萬病皆消，今已入春，肝膽將軍用命之日，唯獨夫人倉廩不實，亦不信任，疑惑將軍，罷黜斬殺，反助敵手，然天時助之，暫且不妨，夫人病體當有緩和，夏季也無事，唯獨秋冬，當需謹慎，當其時，應多聽絲竹角徵之樂，多食苦酸之食，多向正東正南納氣靜心，當用君火，勿動相火，切莫動怒，切莫思慮，常發(fā)仁慈喜樂之心，收斂猜忌狐疑促狹之心，如能萬緣放下，清靜無為，此病不能為禍，若是仍舊爭強，相火發(fā)動，燒煉金鐵，打造成兵，入于武庫，揮戈伐之，于其時也，好似朝中卿相百官不助君王，地方百僚反助機巧，變詐多端難以判斷，局勢混亂機詭多變，如一君王如何以一敵天下也？！一人如何敵眾人之力也？！如此木氣則敗，所敗之時應在木盛之后土旺之時，四季月中，金逢土助，肝膽將軍皆不可敵，敵手兵臨城下，箭簇一射臨身，到時君王直面群小，縱有楚霸王之勇也無力回天，一氣周流斷絕，一發(fā)不可收拾，必生死志，依木而死，眷戀母恩也，然有何益，為時已晚也！”

　　李知節(jié)說罷，“我今只能做此諫策，若是夫人以我所言，必能轉(zhuǎn)危為安，至少身命無虞，其他是是非非，由他去吧！當放手時需放手，甚勿留戀，我就告辭了?！?p>　　李知節(jié)不開藥方，只給了一些建議就提出告辭，這樣南生也沒有想到，也提出告辭，寫話告知秦氏過會子再來。

　　于是南生帶知節(jié)到了祭酒府，祭酒今天去朝中賀春，自是不在，木月公子倒是很喜歡李知節(jié)，一見如故，投緣莫逆，相約日后常見常聯(lián)。

　　南生問知節(jié)，“姐如何不開藥方？秦氏病入膏肓，藥石無效了嗎？”

　　李知節(jié)道，“非姐不會開方，我也是看了太醫(yī)的藥方以后決定不開，三四個藥方，就有三四個治法，多是十全大補湯，太醫(yī)是傻子嗎？必然不是，為何如此開方？藥不對癥還要這么開？這些藥方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拖延時日，吊命而已，其中必然有所隱情，只是你我不知罷了！若是我父親尚在太醫(yī)院，我還敢開方，今我父女，只是一介草民，太醫(yī)們不敢開的方子，我怎么敢開？就算我不怕出事，置我父親于何地？弟弟莫怪我，所以我沒有開方子，雖然沒有開方子，但是我說的那幾樣，若是秦氏能依著奉行，也可不藥而愈，若是秦氏不能依著照做，就是我開了方子，無非也是疏肝理氣，安神補心，調(diào)理脾胃，舒宮斂血，十全大補，這樣又有什么用呢？”

　　李知節(jié)復道，“醫(yī)者，醫(yī)心為上，養(yǎng)身為中，醫(yī)病者下醫(yī)也！醫(yī)者為醫(yī)，非閻羅王也！若是秦氏不能采納我所建議，此其命數(shù)也，非藥石之力所能奏效?！?p>　　南生道，“姐姐所言，我懂了，如此你是回去，還是？”

　　李知節(jié)看了看木月公子，“我在你師父府上玩一會子，可歡迎我？”

　　木月笑道，“求之不得，我?guī)闳ヒ娨娢夷赣H，你來了，正好給我們看看有沒有什么毛病，可不是好？”復對南生道，“你忙去吧，她就交給我了，放心吧。過年還有幾天了，記得別讓千嬌百媚迷了眼，丟在外面我可不心疼，到時候帶著凝香姐，一塊來家過年，走吧走吧，在這里看見你就煩?！?p>　　南生被王木月驅(qū)逐出府，又回見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