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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小王莊

第十九章,霸王槍又鳳翅鏜

紅樓小王莊 兩江月 4782 2022-02-05 09:43:04

  南瓜子一見賈母,勤茜雪初沏楓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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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生離開榮禧堂,與寶玉一同隨著兩個眉目秀潔的十七八歲小廝出來,要往后府走。

  走了一箭之遠(yuǎn)又轉(zhuǎn)個彎,方才看見前面遠(yuǎn)遠(yuǎn)回廊處有一垂花門,方轉(zhuǎn)過廊彎,墻角跳出一個人來,帶著一股酒氣一把抱住南生哈哈大笑,“你們干什么呢,這下可讓我拿住了!”嚇得南生一顫。

  寶玉見了這人,趕緊過來分開,“哥哥就丟開手,快丟開手,我?guī)еヒ娮婺改兀ネ砹俗婺笗钡?!?p>  那人看了看南生,“他是誰?我還以為是秦小相公呢。抱錯了,抱錯了,”說著撒開膀子,又笑著罵自己,“都怪百花樓那兌了水的假酒,害得哥哥我花了眼!要不我怎么能看錯呢?等著哥哥哪天找他算賬去!”

  寶玉道,“這是南生弟弟,也是我的伴讀,今天剛?cè)敫婺柑匾庖娨?,這不就帶了去見呢?”又向南生道,“這是我家親戚,兩姨兄弟,我叫哥哥的?!?p>  “聽不得你們讀書人說話啰嗦,我叫薛蟠!你就叫我蟠爺就好!啊——不對,你是寶玉的弟弟,那也是我弟弟,以后叫我蟠哥!”沒等寶玉說完,薛蟠就大大咧咧的自我介紹起來,還自稱蟠爺?

  南生心道這蟠哥有意思,沒事讓別人盤自己玩?看他一身一臉的酒氣,搖搖晃晃的手舞足蹈,像喝醉酒的大狗熊一樣。

  寶玉又說,“哥哥哪里來,剛剛姨媽還問你可有人見了?快回去看看吧,許是有事情找哥哥商量也說不定?!?p>  誰知那薛蟠卻不走,“母親總是這樣,我多大了,還當(dāng)小孩子經(jīng)管?如今哥哥也是一家之主,天天經(jīng)管起來還了得?哥哥自有打算,一會就回去。”說著復(fù)看南生,瞥了暼南生的相貌打扮,“這小弟模樣俊俏,不比秦小相公差,果然好事都找我兄弟,你叫南生?”

  寶玉道,“他還有個別號,叫南瓜子,有名得很呢?”

  薛蟠上下打量兩眼,“南生我是初見,南瓜子我可熟悉,春滿樓的冬梅可是天天唱南瓜子的《章臺柳》呢,這下可好了,哥哥今兒個揀到寶貝了,回頭我和她說。你光唱有什么,我可是見著正主了呢!”說完又道,“南瓜子,聽說你還會畫那美人圖?看來咱們的確是好兄弟,哥哥我就喜歡美人圖,昨兒我還看過一幅,落的款,是什么‘庚黃’的。真好的了不得!”

  南生道,“這可是巧了,我也看過一幅仕女圖,題名叫做白虎《吹蕭圖》”。

  薛蟠道,“哎,你這個果然有點(diǎn)意思,哥哥沒看出來小兄弟的品位就是不一般!今兒你們有事,哥哥也不留你們,南瓜子,寶玉兄弟,哪天哥哥帶你們喝酒去!”

  告辭薛蟠又走了片刻,兩個小廝到了垂花門外就肅然退下了。進(jìn)門復(fù)有婆子帶路,兩邊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當(dāng)?shù)胤胖粋€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風(fēng)。轉(zhuǎn)過屏風(fēng),小小三間廳房;廳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臺階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正在看著南生。

  上房已到,一個丫頭子來給寶玉送衣服,“林妹妹說前面男人的氣息腌臜,讓二爺換了衣服再見老太太?!?p>  南生心想這林妹妹真是個潔凈人,氣息都不許染污后宅,精靈古怪。

  寶玉笑道,“茜雪,你怎么親自送過來?怎么不叫小丫頭子?”

  茜雪道,“小丫頭子怎么說得明白呢?”

  寶玉道,“來得正是時候,回去把楓露茶給沏上,那茶葉得泡幾遍方可喝得,記住了?”茜雪應(yīng)著回去泡茶,寶玉轉(zhuǎn)去更衣。

  南生暗思大宅門果然不同別處,一天衣服就要換個幾遍,哪像自己一身衣服到處跑,水里是它火里還是它?

  寶玉自去更衣,南生獨(dú)立回廊冷風(fēng)中,小丫頭子們見寶二爺不在,對南生不甚熱切,也就等待,又畏冷,躲在門斗下的暖棚子里瞧著,門內(nèi)一個丫鬟問道,“他們怎么還沒來,老太太焦急呢。”那姑娘又挑簾子出了門,站在臺階上,向南生這邊望了幾望,見南生一個人孤零零的不知所措,笑了一下,斥責(zé)小丫鬟們道,“寶二爺哪里去了?你們也有點(diǎn)眼力見兒!不知禮數(shù),就在這里獨(dú)個享受?客人來了也不說接一下”。

  南生見那姑娘向自己笑,也沖她一俯首,表示見了,只見她穿著半新的藕色綾襖,青緞掐牙坎肩兒,下面水綠裙子;蜂腰削背,鴨蛋臉,烏油頭發(fā),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diǎn)雀瘢。眼角眉梢透著爽快,當(dāng)真是個伶俐的人兒。

  小丫頭子聽了那姑娘的話分辯道,“鴛鴦姐姐莫生氣,我們是等寶二爺來了一起回,要么他一個,怎么處呢?”

  叫鴛鴦的姑娘看了看,復(fù)進(jìn)屋回話去了。

  這時候只聽院子外面有笑語聲,說:“我來遲了,不知道還趕不趕得上!”南生思忖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擁著一個麗人從后房進(jìn)來。

  這麗人打扮得通身金光燦燦: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xiàng)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luò)圈;身上穿著鏤金百蝶穿花大紅云緞?wù)桃\,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fēng)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南生見這金碧輝煌的女子進(jìn)院,先打眼看上房,又冷眼看南生,還沖著自己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硌牙,突然那女子揮動手帕子指點(diǎn)著南生,罵起來,“今兒個非照臉打你個嘴巴,不打你個筋斗奶奶不解氣”,說著一陣風(fēng)一樣沖過來作勢要打南生。

  南生心道人不可貌相,美人坯子蛇蝎心腸呀,怎么這么扎手,我認(rèn)識你嗎?咱們見過面嗎?一句話不來舉手就打?!這是笑面虎,母夜叉?

  跟著她的丫頭叫著,“璉二奶奶你慢點(diǎn),可別踩滑了。”

  璉二奶奶哪里聽得別話?仍舊一團(tuán)蜂沖過來,“小野雜種!這回看你往哪里跑!”南生心道不妙,璉二奶奶,不是王熙鳳嗎?字?jǐn)偵袭?dāng)街叫了賈璉媳婦王熙鳳的事情還是發(fā)了,這不是逢冤報仇的來了嗎?南生喝止著,“貴婦人有話好說!”

  王熙鳳啐道,“好說,好說!”

  南生恐懼道,“我小兒也!”

  王熙鳳道,“我是女人家!我讓你爺不爺,和奶奶我裝小爺,我讓你秀才遇見兵!”

  自打墜臀來旺丟了面子,回去添油加醋地回報璉二奶奶:有個小兒在大庭廣眾下四處嚷嚷您的閨名不說,還用不可說的表情奸笑不止!打那天起,辣子就牢牢地記住了一個小雜種,恨不得打爛這小雜種的嘴好解氣。

  今兒聽說寶玉找了新伴讀就是那個小雜種,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小廝遞信給王熙鳳,那小雜種讓寶玉帶來后院了,辣子當(dāng)下打著來賈母處探望的名義尋機(jī)報復(fù),見南生還沒見到賈母,正合了王熙鳳的心意,若是小雜種見過賈母以后,成了寶兄弟的正式伴讀,又不得常見面,再伺機(jī)會就不得趁手了,此時不打何時打?快快打完解恨!賈母若問,就說自己不知道,以為外男擅自闖入內(nèi)庭,失手打錯了就是。

  王熙鳳心下想著,往奔南生使起勁來,從院門口到南生這里數(shù)十步遠(yuǎn),金鳳雖威,裙釵卻礙事,怕踩了裙角摔了,所以王熙鳳搗著小碎步并不快,剛蹬出幾步,門外又有女子聲音,發(fā)聲慵懶甜糯,柔柔地叫到,“嬸子怎么了?和誰發(fā)這樣的火?”

  說著一個花容月貌的女子轉(zhuǎn)過門來,南生見了這女子一時不覺魂神動搖,險險忘記了身處險境。

  王熙鳳雖美,同這來女卻不同一類,這攔住王熙鳳的女子香憐玉愛,天生風(fēng)流媚骨,態(tài)銷男子肉髓。只見她蹁躚裊娜不似凡人,后人有賦贊言: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回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荷衣欲動兮,聽環(huán)佩之鏗鏘。靨笑春桃兮,云髻堆翠;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盻纖腰之楚楚兮,風(fēng)回雪舞;耀珠翠之灼灼兮,鴨綠鵝黃。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滄上兮,若飛若揚(yáng)。蛾眉欲顰兮,將言而未語;蓮步乍移兮,欲止而仍行。羨美人之良質(zhì)兮,冰清玉潤;慕美人之華服兮,閃爍文章。愛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篆;比美人之態(tài)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蕙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h(yuǎn)慚西子,近愧王嬙。生于孰地?降自何方?若非宴罷歸來,瑤池不二,定應(yīng)吹簫引去,紫府無雙者也。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真有瑤池仙子下落凡塵乎?南生幸好僅僅八歲,若是十八歲,說不準(zhǔn)也是被此女當(dāng)下勾攝,魂神失卻,縱然如此,也激靈蕩魄。這柔情蜜意之態(tài),讓風(fēng)流男子不可自拔,難以自控,忍不住飛蛾投火,無懼獄火焚身,灰飛煙滅。凝香由教養(yǎng)媽媽教導(dǎo)數(shù)年,也兼有一種柔媚,卻是女孩純情更顯一些,壓過嫵媚,而此女之媚意,如春花爛漫,山谷亦紅,不笑勾魂。南生得見終于明白何為貂蟬、蘇妲己、褒姒、趙飛燕、李師師;終于明白何以孟德愿聘娶何進(jìn)妻尹夫人、秦宜祿妻杜夫人、張濟(jì)妻、卞姬、丁夫人……少婦之美,如醇酒也!酒不醉人,人自醉噫!

  那女子媚若無骨的聲音飄飄傳來,“嬸子且慢些走,仔細(xì)摔了身子!”

  王熙鳳見是她來,心知南生已是打不成了,當(dāng)下住腳,拉住那女子,“侄兒媳婦不在家呆著,怎么過來了?”

  女子輕吐蘭麝,“我在家想老祖宗了,來膝下問安,可巧碰見嬸子了,這兩日沒見,怪想嬸子的,嬸子做甚么呢?也來給老祖宗請安嗎?”

  王熙鳳憐惜不已,“就你能哄得我開心,要不是蓉哥兒有福,一準(zhǔn)咱們早認(rèn)了干姊妹。快隨我一處去見老祖宗?!?p>  南生見貴眷過來,后退到廊檐腳下。蓉哥兒媳婦秋水照看了這小孩子一眼,南生拱手遮面致謝,蓉哥兒媳婦道,“他才多大,還沒有我家鐘兒大呢,懂什么規(guī)矩呢?”王熙鳳恨恨道,“今兒便宜你了,以后別順嘴胡沁,再讓我聽了不三不四的話,我兄弟也救不了你,聽見了嗎!”又對蓉哥兒媳婦道,“嬸子豈是那沒臉子的人?這里面的事你不知道?!闭f著二人進(jìn)屋去了。

  南生虎口脫險,心下猶自惴惴不安,多虧了天仙蓉哥兒媳婦,要么今兒這小臉怕是要挨溫柔漂亮小拳拳了。

  賈寶玉這時更衣完畢,氣定神閑的走來,他還不知道短短一炷香的時辰里,自己的南弟差點(diǎn)被帶刺的花扎得渾身是眼。

  一見寶玉回來了,有一個穿紅裙的小丫頭就入內(nèi)送話,一個綠裙的等著為寶二爺打簾子,一面聽得人說:“老太太,那人來了!”

  里面?zhèn)鞒鲆粋€老婦人的話聲,“風(fēng)辣子,縱是那么著,你也太火爆了些,打他兩下只怕你更氣壞,模樣好成這樣,還是個‘潑辣子’,你也和你侄兒媳婦學(xué)學(xué)。”又道,“小門小戶的孩子,也是嬌生慣養(yǎng)慣了的,那里見過這個勢派?倘或唬著他,到怪可憐見兒的!他老子娘豈不疼呢?””聽小丫頭回話寶玉南生已在門下又說,“你們?nèi)ケ碳啓欢愣?,雖是媳婦了,畢竟有外男,”見女人都躲去了,又吩咐,“讓他們進(jìn)來吧?!?p>  摸著門簾子的小丫頭聞話,就挑開簾子,讓寶玉南生入內(nèi)。

  南生方進(jìn)房,只見一位鬢發(fā)如銀的老太太橫臥在暖榻上,那目光卻不似老人一般渾濁,而是很清澈,正抬眼審視隨著寶玉進(jìn)門的自己。一見南生進(jìn)來就笑呵呵地說,“我老了,容我臥著吧,那孩子近前來,讓老婆子瞧瞧?!?p>  南生趕忙行禮,一個八歲大的小孩子拜拜老太太,也不難為情,既和寶玉論輩分,怎么能無禮?

  南生施禮站立,賈母仔細(xì)打量,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孩子。此兒端得好模樣,只是年歲尚小,身量未長,衣裳粗糙又破舊,顯得有些寒酸——前面?zhèn)鱽淼脑捳f,此子是一秀才,可是他怎么不穿衣冠?

  看南生這般模樣,老太太倒是想起一首樂府詩來——“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比秦鐘俊朗,比寶玉柔弱,正在二者之中。

  但見南生——眉似出苞桃葉,似劍而柔,似細(xì)而濃,似挑而平;眉下一雙亮目,似杏似鳳,好似春水含情,又似秋霜絕情;鬢角似雨中飛燕,尾羽棱角,似裁而絨,似墨而明;鼻口相得益彰,如龍騰潭,如霞點(diǎn)山;面如初七八皎潔之月,耳后發(fā)絲至頸,端得似柳千條,如松萬婷。

  賈母看了多時,心中不由異常喜歡,打量又打量,這孩子投了自己的眼緣:只因?yàn)椴恢醯?,賈母總覺著這孩子不知哪里讓自己似乎有些眼熟。

  南生既投了賈母的緣,老太太當(dāng)時笑了,“真是個好孩子,鴛鴦丫頭,端小繡墩子來看座。”

  寶玉見了賈母,一個滾身骨碌老太太懷里,貍貓一般膩味著,“老祖宗,孫兒可想你了?!?p>  老婦人溺愛地抱著,“胡說,才剛出去多大會子,就知道哄老太太開心,”笑著摸摸寶玉的臉,“外面冷風(fēng)吹得都冰了,快去那里烤烤?!币妼氂袢タ净鹩值溃半x遠(yuǎn)了些,別挨著,仔細(xì)火星子崩出來,燒了衣服事小,燙了臉可是玩的?”

  南生聽著,這就是一個疼愛孫子的嘮嘮叨叨的老祖母啊,和劉姥姥哄青兒沒什么差別。

  賈寶玉在一個罩著鐵網(wǎng)山的掐絲琺瑯纏枝蓮紋四獸足折沿方式火盆邊烤手,貼著火盆搓摸著。賈母見孫子無事,就問南生話,你叫啥呀?多大呀?住哪?。侩x城里多遠(yuǎn)?。考依镉惺裁慈税。孔x過什么書???吃的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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