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想到從今往后再也見不到那個人,葛二太太就覺得心像被從胸口里活生生的扯出去,不止疼,整個人也空落落的,說不出的害怕。
“六小姐是不知道,黔中平叛,湖廣兩地大旱,戶部連賑災的銀子都撥不出來,又如何會有銀錢修繕廣安宮,若是有,我家老爺也不會白白丟了性命,這些年別看老爺做著戶部侍郎有多風光,實際上為了能籌出錢,整個戶部上到尚書下到給事中哪個沒有從中貼補銀子,老爺每年的俸祿都會貼補進去,就連我的嫁妝也貼進去不少,若不是還有幾個鋪子有些進項,只怕連平日開銷都要支付不起?!?p> “別人家的官都是越做手里銀子越多,偏偏我家老爺是越做銀子越少,多少次我都勸老爺不如換個官職,老爺總是搖頭說,若是他不做這個官,戶部就更難維持,聽到這句話我總是說他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誰就想到……”
葛二太太說著用帕子捂著臉哭出來,眼淚很快就打濕了帕子,明明沒有任何聲音,卻讓人覺得撕心裂肺。
她前世不是沒有見過清廉卻被誣陷的好官,但沒有一個是這樣的死法,只是因為戶部拿不出銀子勸說了兩句,就被活活打死在上書房里。
如今整個官場烏煙瘴氣,百姓民不聊生,當今圣上功不可沒。
昭華端起茶碗,輕輕吹了吹水面上的茶梗,待葛二太太哭完了抬起頭看她,才又說話,“戶部沒有銀子,但別人有?!?p> 葛二太太睜大了眼睛,這是什么意思?
“從古至今,靠著官府最易發(fā)家,沒有哪個官員會老老實實的只吃俸祿,戶部是沒有錢,但這些人有,太太要想救葛家大老爺,只能拿錢買命?!?p> 拿錢買命,葛二太太頓時愣在那里,她不是沒有想過用銀錢上下疏通找人為大伯說話,可是所有人對她避之不急,她上上下下變賣了不少嫁妝才湊了一筆銀子,卻不知道要去求誰,再說要拿錢買命,這跟其他官員有沒有銀子又有什么干系。
葛二太太聽的一頭霧水,昭華抬起眼睛看過來,吐出兩個字,“捐銀?!?p> 葛二太太頓時站起身來,大大的眼睛里滿是驚喜。
難怪六小姐說要讓圣上修廣安宮,又說拿錢買命,原來是這個意思,不是讓她拿錢去疏通,而是給圣上,雖然錢不多,但是表明了忠心,這樣一來京里其他的勛貴就不能再在一旁看笑話,而是要同她一樣,將家里的銀錢捐出來,廣安宮能修繕,大伯就能放出來。
葛家不僅逃過一劫,還要立功行賞,他們?yōu)榛噬辖饬藨n,誰還敢難為她,說不定,說不定安哥兒還能因此得了官職。
葛二太太越想越坐不住,恨不得立即回到葛家開始安排。
齊六小姐真是聰慧,竟然想到這樣的法子,難怪齊家下人說,若不是六小姐,齊家如今已經(jīng)大禍臨頭,她還以為是齊家敷衍推脫,誰能想到是真的為她著想,老爺生前總說齊家剛毅正直,如今看來果然如此,若不是這樣,齊家如何會有父子四郎在外平叛,果然是將門之后,就連一個小姐都這樣讓人不能小瞧。
將葛二太太送到垂花門,看著青帷小油車走遠,知謹拿出新描的花樣與伺候的丫頭說話,幾人說到興處,漸漸與走在前面的昭華拉開距離。
看到附近沒有旁人,眉劍低聲道,“派的人在葛府角門等了一早上,果然看到有個婆子偷溜了出去,奴婢按小姐說的不讓打草驚蛇,只是跟了上去,等跟人接了頭,再一口做氣全抓了?!?p> 昭華頷首,“要小心行事,等抓了人送到莊子上,你親自去審問?!?p> “還有葛二太太,看不慣齊家的人定會從葛二太太下手,讓人跟緊了,萬不能出半點差錯。”
……
晌午的太陽明晃晃的,街上人來人往看誰都可疑,蔣媽媽將手收進袖籠里,死死的握住幾封書信。
今日葛二太太要上齊家,帶走了主院里的丫頭和管事婆子,她為了能留在家里,昨晚上吃了足足一碗巴豆湯,折騰了一晚眼圈青黑,腳下軟的幾乎走不動路,葛二太太看了果然將她留在家里。
她瞅準了機會將這些書信偷出來,就是為了能有條活路,葛家兩位老爺開罪了圣上,京里沒有一位達官顯貴敢說話,太太急得日夜睡不著,人眼看著就消瘦下去,家里的銀錢不知道送出去多少,卻沒有半分消息,她這才相信了,葛家真的要敗了。
葛家要敗,她們這些下人就沒有活路,她死了不要緊,可她還有兒女,特別是她的孫子,今年才四歲,卻已經(jīng)能背三字經(jīng),人也生的機靈聰慧,就連葛老太太見了都說將來會有出息,二太太也答應她將來會為她一家脫奴籍,讓她的孫子能走科舉,她這才會一心一意替太太辦事,誰知葛家說倒就倒了,當初應下的事自然也就做不得數(shù)。
她原以為是她命該如此,卻忽然有人送來富貴,那人說只要將二太太藏的那些二老爺與齊二老爺來往的書信偷出來,就會想法子將他們一家老小都救出來,到時候給他們改頭換面,送到鄉(xiāng)下,買幾畝良田,請幾個仆人,再找個好的教書先生教童哥兒讀書認字,以童哥兒的聰慧,定能中了舉人,再謀個一官半職,她也算對得起蔣家,她做夢都想有這樣的富貴,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說,就能讓別人都害怕她。
很快走到事先約好的三里胡同的宅子角門,門敲了三下,一個瘸腳的婆子開了門,領著她走進里間,椅子上坐著一個穿著醬紫雞心領褙子的夫人,滿頭的珠釵首飾,金晃晃的讓人看不清面容,但蔣媽媽卻十分羨慕,她什么時候也能這樣,再也不用為沒有首飾發(fā)愁,妝匣里堆滿名貴的首飾。
看著蔣媽媽艷羨的模樣,裘氏頓時揚起眉毛帶著幾分不屑,姑奶奶果然說的沒錯,只要許了十分的好處,這樣的人什么都能做的出來,不過是些銀錢,就敢賣主求榮。
“書信帶來了嗎?”
“帶了帶了?!笔Y媽媽立即將袖籠里的書信拿出來,裘氏伸手要接,蔣媽媽卻又慌亂的將手縮回去。
她是冒著殺頭的風險將書信偷出來,沒有見到實質的好處,怎么也不會將東西交出去。
“夫人說,說拿了信就會安排我們一家出來,如今書信我是拿來了,不知夫人什么時候才會接人?!?p> “你急什么?!濒檬系跗鹧劬?,“要想人不知鬼不覺的安排你們一家總要有個好時機,如今葛家還好端端的,突然就少了個管事婆子,勢必就會鬧起來,只有等到葛家大禍臨頭顧不得你們才好下手,你放心,我家主家好大一個官,還會誑你不成,你只管回去做你的管事,等葛家倒了就有人接你出來?!?p> 裘氏擺擺手,瘸腿的婆子立即遞上來幾張銀票,蔣媽媽從來沒有看過這么多銀子,眼睛立時就直了。
裘氏將銀票拿在手上甩了甩,攤在蔣媽媽眼前,“這些銀錢你先拿著,過兩日宅子的地契下來就給你送去?!?p> 蔣媽媽想到了葛老夫人,又想到了葛二太太,再想到自己那才四歲的孫子,終于還是一咬牙,顫抖的接過了銀票。
送走了蔣媽媽,裘氏小心的將書信遞給了那瘸腿的婆子,瘸腿婆子早就收起恭敬謙卑的模樣,臉上滿是厭惡,“呸,不要臉的老東西,竟敢跟夫人要那么多銀錢,只怕有命拿沒命花,那五百兩就暫且在她那兒擱著,等收拾了葛家,連本帶利的拿回來,什么勛貴之后,早晚連爵位都是老爺?shù)??!?p> 瘸腿婆子罵的痛快,手腳麻利的將書信收進袖籠里,正要囑咐幾句,卻聽守在外面的婆子大喊起來,“什么人!啊……”
短促的一聲慘叫再沒了聲響,瘸腿婆子立時嚇得臉色慘白,慌里慌張的就要往暖閣里躲,卻被人沖進里間一把揪住了。
來人長著一副兇神惡煞的臉,不等她說話,就一個巴掌打下來,連慘叫都來不及,頭一歪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