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至十九重的鎖妖塔,遙遙立于湛藍(lán)的穹蒼之下,周遭是飄浮的白云,極明之陣因著琉璃妜強(qiáng)大的力量而頻頻散發(fā)出來悍然的震懾力,更是在再次神佛兩重霸道的法力加持下不得靠近一分。
神界眾神皆是在私底下暗傳,這新天帝無疑是在告誡,哪里一定壓著什么了不得的怪物,或許就是譚青那個三界之中最后的大魔主也說不準(zhǔn)。
所以,三界便在沒有人物敢去哪里,畢竟那玩意是能夠召喚出來上古十色業(yè)火覆滅三界六族的東西,不是輕易就能夠招惹的存在。
除非本意存在滅世之心……
當(dāng)然,在歷經(jīng)過那一場大戰(zhàn)的眾人,一但安逸下來,或許暫時只想期望不要有這樣的人再出現(xiàn)吧!
可一旦出現(xiàn)了吧……卻又只能坦然應(yīng)對,因為這是職責(zé)所在!
通往塔前的長長白玉石階,延伸冗長,若是從低層走起根本看不清終點。
曳嵐乏力的停在臺階的一半,并坐了下來,本該年老的身軀卻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變得年輕起來,那眉眼之間溫柔淡雅,宛如畫卷中的墨跡美人。
但是除過那身麻布色的破衣袍外,依舊一成不變的帶著骯臟的成色,一時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還有那藏在右邊袖子里的斷臂,空蕩蕩的隨著往來的西風(fēng)飄浮。
是回顏丹,曳嵐服用了不止一顆回顏丹,而是整整三顆,以最大的效力用來回溯她年輕時的容貌,可卻只能維持三個時辰。
但三個時辰,對她來說就已夠了。
曳嵐深吸口氣,將衣帽又扣深一點兒,然后像是蓄集了力氣般,抬步便邁上了石階一層,然后又一層。
直到踏進(jìn)鎖妖塔內(nèi),看見那琉璃妜懸在極明之陣中央,而夏衍就站在那里不遠(yuǎn)處,遙遙的遠(yuǎn)望著。而四周是石壁厚重的墻體,森然冰冷,威且堅硬,而從陣心之中噴出強(qiáng)大的封禁之力,像是五岳七山一般用之不竭。即使有降下一半封印的夏衍在前面擋著,曳嵐還是被那道封禁之力震的無法站穩(wěn)腳跟。
“巫神,你來了!”
夏衍沒有轉(zhuǎn)身,像是知曉站在身后的人是誰,無比淡漠的說道。
曳嵐堪堪站穩(wěn),思索片刻,回話道:“陛下,我能幫你做些什么?”
她知道,一路能到這里,夏衍不是只來看看而已。
聞言,夏衍折身,看向變化了容貌的曳嵐,眉睫一蹙,好看的臉上布滿疑問,“巫神,你服用了回顏丹?”
曳嵐沒有隱瞞,淡道:“三個時辰!”
夏衍“嗯”了聲兒,溫雅的眉眼之間泛出一絲深旎,旋即他揮開衣袖替曳嵐遮住那封禁之力,身后的極明之陣觸到法力開始散發(fā)出來的光芒直竄向琉璃妜,發(fā)出巨大的光柱,似乎通往鎖妖塔外的穹蒼以示警戒。
曳嵐看到夏衍保護(hù)她的動作,下意識的急切道,“陛下,您會受傷的,回顏丹只是改變?nèi)菝擦T了,我的法力以及修為不會受到影響?!?p> “無礙!”夏衍解釋道,旋即將手垂在身側(cè),寬大的衣袖一下蓋住了手心兩道愈合的疤痕,丑陋的像是鉆破潔白紙張的墨跡。
他折身又望向那散發(fā)著強(qiáng)大光芒的琉璃妜,在感受不到威脅之后光芒慢慢從穹蒼撤回。
心中像是有羽毛輕輕掃過,可手心愈合的傷痕仿佛又疼了起來,他閉上眼睛,感受著來自于手心的痛感,繼續(xù)說道:“巫神,我似乎忘記了什么?”
曳嵐同樣望向那琉璃妜的光芒,潔凈的眸光里泛著不明所以的傷痕,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將眼眶里的眼淚如數(shù)遮住,她嘆息一聲,復(fù)又問,“陛下,此間讓屬下如何幫你?”
“燃我一魂重現(xiàn)那日大戰(zhàn)的情形!”夏衍睜開眼睛,眸光里隱隱的透出一絲淺淺的淚光,他堅定道:“我想要知道那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又忘記了什么?”
曳嵐抬頭,震驚之中失態(tài)的溢出一滴眼淚,惶恐的拒絕道,“陛下,不可?!?p> “巫神,請您幫我!”夏衍沒有以身份施壓,反而祈求道,“如今只有您能幫我了!”
曳嵐頓住,沉默片刻,而后又點了點頭,因為有一半的幾率會是失敗……
可當(dāng)她開始之時,又問了一遍,“陛下到底是忘記了什么?”
可話落待等答案的間隙里又像是在問自己忘記了什么?
她有一瞬間的怔愣,可隨即又迫不及待的清醒了過來。
或許答案就在此刻……
夏衍沒有接話,只是無力的搖了搖頭。
曳嵐失望之際,亦是懊惱的搖頭,他們怎么會忘記相同的事情,或許是人?
她無奈伸出左手,于空中掐出一字真訣,并扣出蘭花手勢憑空捏出一道符咒,念動咒術(shù)時,她猶豫不決,再一次開口,“若是無緣,哪怕燃魂引夢都會有一半幾率失敗,或許那人已經(jīng)忘記了你,又或許不存在于三界也不在六族中,便是夢也無法達(dá)成。”
夏衍苦笑道:“若是無緣,若是無法再見,若是被忘記,那便……”
他猶豫之后,從喉嚨里溢出的酸澀,直達(dá)鼻腔,他深做呼吸,才勉強(qiáng)咽下那口酸澀,說話道,“那便不見了!”
見此,曳嵐催動術(shù)法,并借于琉璃妜的力量才能燃著夏衍的一魂,可當(dāng)燃至三分之一時卻停下了術(shù)法,她說:“陛下,抱歉!”
是的,她無法達(dá)成那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哪怕以夢的形式也不能,就像是無形之中的大手給硬生生掐斷一樣。
夏衍筆直的身軀,陡然間踉蹌了一步,他能忍受魂靈被燃燒的痛覺。
可無法忍受失去,而那種莫名其妙的失去又根本描述不出來那種一片空白的感覺,只覺得余生就像是對他最漫長的神罰。
走出鎖妖塔,夏衍停下腳步,身后穹蒼的浩大顯得鎖妖塔以及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且弱勢,其中包括了他,無關(guān)身份……
捂住心口的位置,夏衍在那里感受不到一絲異樣,那種平靜地感覺令他絕望,他喃喃自語,“為什么就會忘記呢?”
跟在夏衍身后出塔的曳嵐,也是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于是低下了頭,沒有接話。
夏衍回眸望了不作聲兒的曳嵐一眼,神色緩慢的變得無比暗淡,猶豫了一刻便徹底從鎖妖塔離開,消失在那漫長的臺階上。
曳嵐抬眸,鎖妖塔外已經(jīng)只剩下她一人,巨大空寂像是深淵的光影撲面而來,攏在她的周遭,壓的她喘不來氣,她小小翼翼的輕聲兒說道:“陛下,這次是真的抱歉了?!?p> 話落,曳嵐也順著鎖妖塔的臺階離開神界,翻過了九黎大山,回到了云夢大澤,踏過她闊別多年的生養(yǎng)之地,而那里卻沒有能認(rèn)識她的人,即使她用回顏丹化作了她離開時的模樣,可那些人早已逝去。
于是,她只能在桃花臥滿山坳之中,圈出結(jié)界,將自己困在哪里的茅草屋中,可依舊沒有能讓自己回憶起究竟忘記了什么,直到生命的盡頭也亦是沒有。
而同樣在那一日歸墟帝姬重回,歸墟太子白及也繼位了歸墟帝尊的位置。
白及著黑衣于昆侖之北,俯瞰那約一千五百里的鳳麟洲,那西海中央,四面弱水纏繞,鴻毛不浮可溶萬物而被稱為歸墟的地方,整整三天三夜。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父君曲靖便是時常這樣,他自始至終以為是在看景,原來看的從來都是那南疆九黎大山。
所以,在她的死訊傳來之時,他便毫無遲疑的選擇追隨而去。
海風(fēng)拂過白色的衣衫瘋狂翻卷,檀溪伸手抹過凌亂的發(fā)絲,翻過黑色的大石來到白及身后,她望著他看向的地方,隱隱約約的能發(fā)現(xiàn)那該是一座巨大的青山輪廓。
“白及?!碧聪p聲兒喚道,并走到了他面前,催促道:“該回去了。”
檀溪同白及在人間變化身份待了太久,雖然不清楚他接近她的目的,又為何讓她白得了歸墟帝姬的位置,但總是會忍不住關(guān)心他,即使在得知他的身份竟然會是歸墟帝君的兒子時,也沒有第一時間選擇遠(yuǎn)離。
或許不知不覺之中,她對他的目的從不感興趣兒,也從未在意分毫。
因為白及的出現(xiàn),讓她漫長而孤寂的生命里,貌似有了盼頭,即使有一日會付出代價,她將也會全部接受。
白及低眸移向面前的女子,比起在人間少了些煙火燎熏的味道兒,但她依舊是他當(dāng)初最敬愛的姐姐。
“好!”白及勉強(qiáng)的展開一絲笑顏回答,同她下了昆侖山的頂端,來到海中高地的歸墟城。
然而偌大的歸墟城中,因為白及的帝令,便從未有任何人敢提歸墟帝姬與九重天天帝之間奇怪至極的婚事兒。
但是背地里,放眼三界大家都在傳言那是新婚夫婦在那場被冥界發(fā)動戰(zhàn)亂攪黃了的婚宴上被迫終止,這心系戰(zhàn)爭的天帝硬是沒有完成禮數(shù),所以這帝姬便鬧了脾氣。
不然天帝也不會孤身一人至今。
而歸墟帝姬也總是一人。
是啊,他們曾經(jīng)可是聲名響過三界的一對愛人啊。
怎么又會那么輕易分道揚鑣。
于是,大家都在做堵,總有一日兩人總歸是要和好的。
只是需要時間罷了。
云夢大澤的岸邊是無邊無垠的平原,巫族之人世代居在哪里,夏衍飛身掠過那平原,來到那桃花盛開的山坳之中。
桃花紛紛揚揚的落在茅草房屋的周圍,溪水蜿蜒而過,密密麻麻的卷走一層又一層帶往云夢大澤,他踏過那滿地桃花,推開了閉合嚴(yán)實的屋門,蛛網(wǎng)灰塵鋪面而來。
夏衍揮袖掩住口鼻,眉頭皺了起來,望向家徒四壁的屋內(nèi),目光停在臨窗的桌案上,那放著一筒骨簽,以及未閉合的窗口延伸進(jìn)來的幾枝桃花上。
他抬步走近,落坐與案前,伸手摸過那一根根骨簽,一室冷寂灰塵之中,風(fēng)從窗邊吹了過來,帶著陣陣桃花香。
夏衍沉默的將骨簽筒拿起,起身準(zhǔn)備離開房內(nèi),卻正趕上魘神一腳踏進(jìn)屋內(nèi),黑色衣袍的下擺還沾染幾絲屋前溪水的濕氣,可見他走的是水路。
不過,也是魘城的江河匯聚與云夢大澤,他倒也是順路。
“陛下?!濒|神走近夏衍,拱手施禮,“許久不見了?!?p> 夏衍垂眸落在手中一筒骨簽上,遲疑一瞬,思索著說話,“項影你該回東夷了!”
魘神眸光一閃,猶豫了一下,敷衍道:“嗯,我知道?!?p> 夏衍聽的出來他未有聽進(jìn)耳朵里,于是又道,“巫神將忘情的解藥給了令尊?!?p> 魘神驚詫抬眸,眼中卻難掩激動,他望向夏衍,“你們都知道她給我下了蠱?!?p> 霓裳她真的存在過!
夏衍“嗯”了一聲兒,率先走出屋門,籬笆圍成的院落里,桃花盛開,碧空千里,他望著風(fēng)中桃花紛紛揚揚墜落。
魘神急切的追出院子,本想立刻飛奔回東夷,可還是停在夏衍身后,說出心中的內(nèi)疚,“陛下,我會回去東夷的,但是琉璃妜被盜取之事,真的很對不起?!?p> 夏衍回身,眼睛被刺眼的陽光射的瞇了一瞇,他道:“魘神不必歉疚,辛得琉璃妜才教綏苑仙子重回蕊宮?!?p> 魘神低下頭,知曉夏衍沒有怪罪,不然大戰(zhàn)之后,他也不能在魘城逍遙那么久,他沉默了一霎,說道:“若不是我,那后來的人神劫難也不會發(fā)生!”
夏衍的目光掃過魘神低下的臉,思索片刻,折身走向院中一步,停了下來,“項影,總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所以不必攬罪于自身?!?p> 魘神抬眸,望向院中白衣高挑的男子背影,總給人一種莫名孤獨的感覺,他躊躇半刻,說道:“我知道了!”
宴回姍姍來遲,卻在同夏衍施禮后,直奔向魘神,謹(jǐn)慎的說道:“神主,綏苑仙子被請去了東夷?!?p> 魘神神色一變,沒有同夏衍打聲招呼就走,因為他實在太急,畢竟他太清楚他的母親倒不會為難綏苑,而是會將忘情蠱的解藥交與綏苑。
他知道這是母親對他放縱自己墮落的懲戒………可那樣的話,他將會發(fā)瘋的,他從來都不想傷害綏苑,可到頭來終是害她受到牽扯。
然而霓裳這個名字卻是他舍棄生命也要記起來的人。
他認(rèn)真的想,這一日的到來,大概是他生起私欲的報應(yīng)……
如何選擇,都不能兩全!
那么這一次,他只能對不起綏苑,因為他早已還了她因他而死的欠債。
在盜取琉璃妜復(fù)活她的那刻起,他們之間強(qiáng)行所續(xù)的夫妻緣分便已經(jīng)消耗殆盡。
宴回只能向天帝稟明原因,在得到其示意才敢放心去追。
夏衍望向兩人消失的位置一會兒,無能為力的搖了搖頭,盡管巫神再三叮囑,他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將那解藥轉(zhuǎn)交,至少項影不會再教自己清醒的墮落下去,因為他是東夷的神主,不是魘城的墮神。
他走至院中一樹桃花下,將手中一桶骨簽埋在樹下,并封了結(jié)印,而后又站立了許久方才離開。
山坳之中,目之所及皆是桃花灼灼,夏衍的身影透著暖色的花影斑駁,他從一條小路蜿蜒向山下走去,而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孤獨,貌似連陽光都在遠(yuǎn)離。
三百年后的某一日,天帝如同三界傳言中那般,終于奉出神界最高的禮儀迎回歸墟帝姬檀溪繼位天后。
彼時三界同賀,六族同慶!
那一日就連人間也紛紛降下祥瑞,世人皆知那日穹蒼紅光漫天,樂善好施之主皆喜迎各路神仙賜福,只是一向視神界為敵的冥界,這次并沒有搗亂,反而很安靜。
安靜的教人誤以為那好戰(zhàn)的九殿冥王賀槿轉(zhuǎn)了性子,或許該是冥界從來都未與神界有過沖突之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