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剛動作，衣衫上那沾染原先主人的魂識似乎感受到不遠處那祭壇里被吞進的魂靈，無形之中猛烈的被拉扯，繼而卻撞擊到她袖中的飛月刀，可沒有幾秒那氣息便逐漸滲透，慢慢暈染至刀的周身，似乎她能感受到飛月重傷后愈來愈嗜血又似乎是在瘋狂進補修繕損傷的元神，根本無法去克制。
這樣的飛月，她貊庠是何等有幸啊才能掌控和擁有……
“飛月啊，這一戰(zhàn)后，你便也能離開了吧，本來就是欲界的仙女，即使掉落在了這凡世間淪為邪器之靈，可依舊還是能夠回去，所以啊，又何必倘這人世間的渾水，況且你并不是十分喜歡這里?！彼f罷，起身上前跨出了半截宮墻，視野一片開闊，滿眼盡是黑乎乎的一片人影涌動在千階祭壇的周圍，那里幾乎廢墟死域一般，卻硬是通了絲人氣，可始終無人敢踏上那階梯一步。
想來不是某些人的授意，便是那傳說千年的禁忌，那些階梯皆是尸骨堆積，誰也不想在時疫肆虐的時候又惹得一身晦氣。
“……”此時，藏在貊庠袖中的飛月突然動了下，貊庠安撫似的摸了摸那刀，很快她便沒有再動，似乎又是某種默認(rèn)。
是了，飛月是一把詭邪之刀，可她的劍靈又帶有仙緣，到底是魔是仙，無非不過全憑她的選擇罷了。
貊庠雙手懷胸，站了約莫一刻，便抬腳走向那千階祭壇，臉上浮起一絲看不懂究竟的情緒不明。
行至一半時，她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了干活的人，可都是瘦骨嶙峋的雙腕上帶著枷鎖的獄中犯人，臉上的滄桑是時疫橫掃過的初期之兆，但并不是很嚴(yán)重，比起以往的患病者，可見是疫疾被稀釋了很多，那么散播的源頭也被多少扼制。
貊庠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她抬眸望向天空東部的方位，那里竟然盛著一片五彩的祥云。
她輕輕嗅著流動的空氣里，竟也有幾絲及其單薄的仙氣，但是身為惡鬼的她還是能夠聞得見。
所以，是天上的神仙們也都下了人界解救世人于苦難嗎？
那么該是天帝還是執(zhí)明帝尊的命令呢？
的確，夠令人費解，他們也來的太遲了一些。
貊庠嘆口氣，果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想要奪取它，必先給予它。
這些神明啊，總是能有一副令惡者忌憚的智慧，當(dāng)然有惡者橫行才能體現(xiàn)出善是多么的涇渭分明。
麻布的衣袖被寒風(fēng)吹的亂翻，她不由得加緊了胳膊，低眸的瞬間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縈繞周身而肆意。
守備森嚴(yán)的蒲陽城墻上，暴雪已降至一指深厚，狂風(fēng)從漫天飛舞的雪花里穿梭，發(fā)出哭泣般的聲響。
貊庠并未來得及去往祭壇之內(nèi)，看看那些被囚禁的神明們是否有動作，便頂著霜雪裹緊身上的麻布衣袍奔向了帝都城外的邊墻上。
遠遠的抬頭望向一米開外站立直挺的與濃，一身單薄白衣，像是不冷一樣，始終一動不動，聽彭離講，她自從到了這里，便這樣站著，已經(jīng)快要一日了。
她斟酌幾番糾結(jié)幾許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將扔在地上那厚重的披風(fēng)從雪中提了出來，抖了抖那落在上面的落雪，而后搭在她稍顯單薄的肩上，低聲道：“你不該來這里，倘這趟人間的渾水，剩下的日子還是回你的妖界，繼續(xù)做你的妖王，這是對你最好的選擇，妖界比起人間可好多了，不都是披著皮的畜牲，而是貨真價實的畜牲！”
與濃轉(zhuǎn)身回眸，用凍的僵硬的雙手脫掉還未沾身幾秒的披風(fēng)，仔細(xì)地披到眼前穿著粗布麻袍的女人肩上，聲音很輕：“阿貊，我不想說什么，也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已經(jīng)沒有意義，可是眼前這場就要開始的戰(zhàn)爭，卻是那么的不該發(fā)生，至少他們也是像極了當(dāng)初的南戎，你當(dāng)真忍心嗎？阿貊，所以，我只是想要聽你說話，不管是生是死，我都會陪著你一起。”
貊庠搖了搖頭，看向披在肩上的披風(fēng)，并未在意，伸手反握住她冰冷的手，帶向她尚還溫暖的懷里為她取暖，柔聲說：“與濃，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相同的人，更別說是像極了這個具有較強比擬的詞匯，當(dāng)然忍心又談何故此一奕，況且那并不是我這個身份該做的事情，怪只怪這世道太是無常，總有人要受苦受累，總有人要享福世間，這是命運。”
話落，她靜靜望著滿天翻飛的雪花，風(fēng)將它們輕易地卷起，卻像下起來的刀片一樣落下，割在臉上，疼起來是那么的密集。
“阿貊，如果此戰(zhàn)我們都可以活著，我們會回到湘潭嗎？”與濃感受著她冰冷的體溫，三分落寞幾許希冀的開口，一雙布滿艱辛的眼里，水霧彌漫的像是落進了紅色的雨，鼻息間全是她身上的死氣，仿佛沉進她的胸腔壓在她的心尖，喘息不得。
貊庠哽了一下，喉嚨有一口氣堵在那里，不上也不下，可她硬是擠出一抹得體的笑容來，異常諷刺的推開與濃，語氣認(rèn)真道：“就算是死，我貊庠也不愿意與妖王共赴。”
妖王……
到了此間，她竟然還與她這般生分地如是陌生人，與濃眸中滿含清淚，緩緩搖頭，而后小心翼翼地呼吸，語氣盡量如常，她看著她說：“阿貊，若是此戰(zhàn)會勝，我們一起回湘潭好嗎？”她雖是疑問的言辭可低聲下氣的狀似又在承諾什么。
貊庠伸手抹去眼角的霜雪，抬起頭來，道：“……勝利這件事兒可不是隨口說說就好的，千年前的大夏王朝，你是忘記了我們南戎的結(jié)局嗎，還有回去湘潭怕是不可能了，相信晉國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作戰(zhàn)了，最開始的戰(zhàn)場便是在那里，誰叫那里是兩國交界之處，只能說命不好，當(dāng)然了，你不是也是利用晉國侵占他國的野心殺了商榮嗎，哦，那是對你至情至真的濯鄞?！?p> 然而話音還未落，只見與濃忽然一把將貊庠扯進懷里，用力的抱緊，閉上了眼睛，劃過下頜的一滴清淚掉落在她的肩膀，濕透了披風(fēng)小小的一處，印出了一朵冰花兒來。
貊庠斜過眼睛，嘴角未收起的微笑一閃而僵，她伸手?jǐn)n向她的發(fā)，幾欲張口卻都是沉默無言，抬起的目光遠遠的俯視城下那一片雪白的平原，遠處山峰縱橫，眸色盡是死寂。
寒風(fēng)溯雪重重遮蓋住的城樓上，暮色蒼茫中那里就像是座海市蜃樓才會出現(xiàn)的遺城。
可就在那一瞬，城下就卻恍然間爬上來了一批不知曉來處的死士，黑壓壓的一大片，覆蓋了本來雪白的平原，大約是有上千人……不，應(yīng)該是上萬人之眾。
守城的將士還來不及向城內(nèi)駐扎的大虞主力軍隊傳出受到突襲的信號，或許已經(jīng)傳出……
頃刻之間，他們拔刀迎戰(zhàn)，剎那間的血色就染紅了她們的眼睛，即使此刻隱身而在，可那紅色就像是帝宮里的那一片十里紅梅一樣灼眼，而四下慕白里全是不斷跌落城下的尸體，白中夾雜了黑色，又被血色覆蓋。
貊庠平靜地抬眸看向那些混戰(zhàn)廝殺的人群，血色彌漫周遭的空氣，腥味兒深濃可卻帶著絲絲縷縷的妖氣，她稍作沉思便能猜到此番之戰(zhàn)是為何。
她單手推開與濃的那個瞬間，連同搭在身上的披風(fēng)也一并還給了她，待整理好披風(fēng)的系帶，她雙手捧上她的臉頰，眸色間情緒缺缺，語氣卻滿是嚴(yán)肅，道：“白驚驚她怎么會來這里，那一只大老虎？”
“難道，她也想要分一杯羹，在這被戰(zhàn)爭與時疫揉亂的人間，可又出于什么目的呢？”
與濃被迫看著她，知曉她如此問，該是猜出來了什么，隨即也不再隱瞞，“她在妖域已經(jīng)接了我的劍，怎么說來，她都是妖王之一，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更何況大虞的國師是在預(yù)謀人神兩界，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皆懂，誰都無法真正做到獨善其身?！?p> 貊庠的臉被霜雪砸的一通慕白，她松開了手，退后一步，身上的麻布衣袍被風(fēng)卷的瘋狂涌動，渾身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死氣沉如深淵，她嘖嘖嘴，嘆了一口氣，道，“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與濃，不是我多話，連你們妖都有要保護的人，那么我就算助紂為虐也好，間接性的傷害你連同你的族人也罷，可我只有這一個辦法能夠保護我的族人了，所以，我們的情分與恩怨，一切便都止在千年前吧，所以，我們現(xiàn)在只是敵人的關(guān)系就好。”
與濃皺起眉，一張京華美艷的臉頰上是比雪還要寒的冷，她顫著聲音問道：“阿貊，你真當(dāng)是要舍棄我了嗎？”
“可我這一次是會站在你的身邊的，至死不渝。”
貊庠一聽，果斷變了臉色，可說不在意那是假的。
但是，這家伙啊，是真不知道破鏡難圓這四個大字是如何寫就嗎？
她毫不猶豫的開口打擊道：“與濃啊，不要糾結(jié)前塵往事，你并沒有被困在哪里，還是看開些的好。”
被貊庠赤裸裸地撇清關(guān)系，與濃一下大力拉上她的手腕，那一張略顯絕色與清冷混生的巴掌小臉一下就冰冷起來，滿是兇色的沖著她吼道：“你說錯了，是破鏡重圓，我與你之間還是有緣的，只要我在找你，只要我記著你……”
貊庠冷笑連連，對著與濃打斷道，“不要再做夢了，你知道那是沒有用的，所以，給自己一些體面吧，風(fēng)與濃，你好歹是一代妖王啊，更加別讓我看輕了你！”
與濃渾身一震，眼角的淚混雜著霜雪而劃落，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
分明，她已經(jīng)有了決心帶她回去湘潭，將所有的一切都交給夏衍，可是此刻，她竟然失去了勇氣。
是啊，連妖都有要保護的人，更何況是阿貊與她的南戎。
貊庠說完，退后一步，于廝殺的城墻上緩步離開，腳下是不斷倒地的死士尸體，但卻都是妖兵而變化。
她在一處尸體旁卻被迫停下，因為袖中的飛月刀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凌厲殺意，她瞇起眼睛，看向不遠處赫然出現(xiàn)的白驚驚，目光掠過她手上所執(zhí)的濯鄞劍，再沒有半分劍中之主的霸氣，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枯萎的笑意。
濯鄞劍的確不該落在她的手中，劍已幻化成人，如何能再做回劍，還被不喜歡的人所掌控，即使煉化去記憶，可是那又怎么樣，看現(xiàn)在這個狀況，顯然他并沒有忘記那個人。
理由無可厚非，執(zhí)念太深！
白驚驚微微凝眸，掃了一眼周身所及之處的殺意凌冽迸發(fā)，她幾步掠來停在一步之外，執(zhí)劍指著她，“為何要置三界于死地，就憑你一個小小的南戎，萬不該連累我等為你受累拼死。”
貊庠輕笑，視線停在眼前的劍尖上，毫不懼意，甚至是又近了一寸，“是嗎，既然是小小的一個南戎，那怎能勞煩妖王前來，倒也不必?！?p> 她的言外之意，甚是挖苦，白驚驚聽的出來，不過她也不惱火，一瞬之間她莫名冷笑一聲，便就收回了那劍，“貊庠啊，大虞的國師不是等閑之輩，靠近他，無非燭火撲蛾。”
“是不是撲棱蛾子，可不是連濯鄞劍都拿不穩(wěn)的妖王說了算?！?p> 下一秒，白驚驚就擠出一抹苦澀十足的笑，她來此可不單是沖著她，冷道：“……我知道你不是，但是你的敵人如今可是整個三界，所以，風(fēng)與濃若是保你，你知道她的下場?！?p> 她帶有威脅的話音未落，就被貊庠一把推開數(shù)十丈遠，絲毫沒有反抗之地的摔了一地狼藉。
貊庠顧不得收回手，卻猛地折身，保持著將手推出去的動作，看向身后推波助瀾的某位，眼里沒有一絲意外，“你一直都在跟著我嗎，所以，這是看夠了嗎？”
譚青勾唇揚起一絲涼涼地笑意，掃了眼周圍糟糕的戰(zhàn)況兒，視線停在貊庠難看的一張臉上，皺眉說道：“實話說，你的脾氣收斂了，對待她們可是和善了許多，看起來真令人操心。”
貊庠將手垂下身側(cè)，低著眼睛，余光瞄向譚青身后站立僵硬地與濃，心整個一沉，但卻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異常平靜的對著他回話道，“起碼該操心的人不是你?！?p> 白驚驚被某人的那一掌推的五臟些損，爬起來用兩指抹去了唇角的血跡，看起來不那么狼狽，警惕的掃向那位傳說中的大虞國師。
此次突襲可是為探他的底兒，實話實說，的確很厲害，至少是比過風(fēng)與濃那只不負(fù)責(zé)任的千面赤狐不知多少倍。
當(dāng)然，她也打不過，在她的對手里，首先的排行榜就是她，那么比她更加可怖又強大的大虞國師，怕是不能想象，她插話道：“大虞的國師的確很厲害，那么一定要站到最后才可?！?p> 她想著，到時間是不是該撤了，有些事情，不是此一夕之間就可以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