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埋葬過往
金行在節(jié),素靈居正,已是深秋。
角斗場的被褥并不足以抵御無孔不入的秋涼,但好在,還可以用最古老的方式——把自己蜷縮進被子里,來度過每一個冰冷的秋夜。
但今天的夜有些不同。
方圓十里之內,每一個進入夢鄉(xiāng)的人,不論是角斗士還是工作人員。都在凌晨時分,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怎么回事,突然降溫了嗎?”
韓世方罵罵咧咧地醒來,努力睜開了緊緊黏住的眼皮,準備給自己加上一床被子。
但幾乎一瞬間,這股奇怪的寒意又消失不見了。
“真是見了鬼了!”
與此同時,蘇鈺在自己的床上盤膝而坐,滿意地看著手中的銀劍帶上了一抹微光。
“劍芒……傳言中要修為極深的劍客才能擁有,居然這么輕松就修煉出來了。”
蘇鈺目光閃動,對御靈之種的境界又有了全新的認識。
在他身前,一卷淡黃色的絹冊漂浮在半空之中,星星點點的文字環(huán)繞在絹冊周圍,如眾星拱月。
“下面,該進行劍骨淬煉了?!?p> 蘇鈺收斂心神,進入了內視狀態(tài)。
神識在體內流轉,他清楚地感應到,劍訣淬煉之下,每一根骨骼都在悄然發(fā)生著蛻變。
灰白色的表層漸漸剝去,內部的骨松質、骨密質結構也不斷更替,新生的劍骨漸漸替代了此前的骨骼,呈現(xiàn)出一種琉璃色的光澤。
神識掠過時,甚至還能感受到新生劍骨之中鋒銳的劍意。
“以身淬劍骨,養(yǎng)劍氣二百零六,上斬三魂,下斬肉身,無往而不利?!?p> “劍骨之焙,日以繼夜,一月小成,三月臻于圓滿。”
《劍骨滌魂》中的文字在他心中流過。
清晨。
第一抹陽光穿過樹枝,透過窗戶,細密地灑在蘇鈺床前。
他緩緩睜開了雙眼。
僅僅一夜時間,他的身形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少許改變。
原主的身體因為長期流浪,營養(yǎng)不良的緣故,身材格外瘦弱,說得夸張一些,很多角斗士的胳膊可能都比他的大腿粗。
如今,經(jīng)過一晚上淬煉,蘇鈺的劍骨已然初見規(guī)模,雖然距離小成還有著很遙遠的距離,但脫胎換骨的效果已經(jīng)開始逐漸顯現(xiàn)。
“哐哐哐?!?p> 熟悉的敲門聲再次響起,不同的是,這次的力道溫柔了許多。
“來了?!碧K鈺打開了房門,門外是熟悉的趙世方。
“你……”趙世方驚疑地看著蘇鈺。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衣著,明明蘇鈺的樣子和昨天一模一樣,但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身材仿佛高了些,但也好像沒有,體格更勻稱了些,一雙眼睛里隱隱有瑩潤之澤閃動。
“難道是血與火的洗禮讓他成長了?”他搖了搖頭,拋棄了這個荒誕不經(jīng)的想法。
“蘇老弟,走,去食堂,今天有個任務要交給你?!?p> 趙世方一反最初的冷淡,表現(xiàn)得極為熱切,蘇鈺擊敗魏旌顯然讓他這個負責人獲益不少,對蘇鈺的態(tài)度自然也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任務?”
蘇鈺跟著他出了門,皺眉道:“可是,角斗才剛剛完成,我還需要休整一段時間……”
“來淬煉劍骨?!彼谛睦锇蛋笛a了一句。
食堂就在宿舍區(qū)旁邊不遠,穿過刻著開國十二賢的浮雕回廊,繞過一處綠蔭荷塘,食堂已經(jīng)近在咫尺了。
“放心,不是什么困難的任務,每個人都要做的例行公事而已。”
趙世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勵,一馬當先走入了食堂。
要說角斗場有什么令人滿意的地方,食堂絕對算一個。
赤旗角斗場的主人顯然深諳“要想馬兒跑得好,就要給馬兒多吃草”的道理,撥給每個角斗士的餐標異常的高,不光有大量的肉食,甚至還有新鮮蔬果來調節(jié)口味。
此時還是清晨,只有稀稀拉拉幾個食客散坐在座位上吃飯。
果然早起這種事,不論在哪個位面都是極為困難的。
昨天發(fā)生了這么多事,蘇鈺此時也沒什么胃口,隨便拿了個包子就坐了下來,一邊小口咬著,一邊等待著趙世方。
“久等了,蘇老弟?!壁w世方端著一大盆各品種混雜的肉類,風風火火地坐到了蘇鈺面前,“這鬼地方待遇不怎么樣,免費的伙食還是不錯的。”
他睜大了眼睛,看著蘇鈺手里的包子和空空蕩蕩的桌面:
“你就準備吃這點啊?”
蘇鈺點了點頭:“嗯,昨天剛打完比賽,沒有什么胃口。”
“那怎么行?!壁w世方嚴肅道,“蘇老弟啊,我年紀虛長你幾歲,這我可就要說道說道你了?!?p> “俗話說得好,這人是鐵來飯是鋼,你和那魏旌的比賽我也看了,你的招式很精妙沒錯,但也是需要體力支撐的嘛?!?p> “你想,明明你的武技要勝過對面一籌,卻因為中途體力不支而飲恨在了那魏旌的刀下,那該有多可惜?!?p> “體力的問題,我已經(jīng)在淬煉劍骨了?!碧K鈺心中暗暗好笑,當然不會說破,嗯嗯啊啊地應付了兩句,結果還是拗不過趙世方,被他強行塞了個雞腿到盤子里。
“之前您說的任務,不知是指什么?”
蘇鈺啃著雞腿,心里還是對那個“不怎么困難”的任務放心不下,眼見趙世方?jīng)]有開口的打算,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辣個啊,不四森么大四?!壁w世方嘴里塞得滿滿的,擺了擺手,示意他放寬心。
“那個魏旌不是死了嘛,按照角斗場的規(guī)矩,你有義務去把他的尸首處理掉?!?p> “也不用弄得太麻煩,角斗場后面有幾個小山坡,你隨便刨個坑埋了就行?!?p> 蘇鈺愣了一愣:“角斗場沒有處理尸體的人嗎?”
趙世方道:“以前是有的,但現(xiàn)任主管說要你們這些角斗士自己去了結因果,就把人給辭了?!?p> “這也有因果?”
蘇鈺覺得匪夷所思:“而且隨便刨個坑埋了就能了結,這因果未免有些……廉價?”
“是的,事實上,每個人都覺得這就是在扯淡?!壁w世方咀嚼著嘴里的東西,“但是每個人都照著他說的做了,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除了角斗場主人之外,他是我們赤旗角斗場里唯一達到煉氣后期的人。”
“在這個鬼地方,拳頭大的才有資格說話?!壁w世方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所以在你拳頭沒有人家大的時候,最好學會順從?!?p> 蘇鈺現(xiàn)在的拳頭顯然不大,起碼沒有煉氣后期那么大。
于是在吃完早飯后的沒多久,他就扛著鏟子和魏旌的尸體,爬上了角斗場后的小山坡。
“雖然我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不過這種事果然還是大白天干比較好?!?p> 蘇鈺嘟囔著,一把鐵鏟舞得虎虎生風。
原主的底子確實弱了點,但此刻已經(jīng)初步淬煉了劍骨,挖個坑還不至于氣喘吁吁。
不過半晌功夫,一個一丈不到些的坑就挖好了。
蘇鈺丟下鏟子,拽起旁邊魏旌的尸體,一步步向坑里挪過去。
魏旌已經(jīng)死了快一天了,雖然還沒有太明顯的變化,但皮膚也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出了鐵青色。
入手冰涼潮濕,讓蘇鈺很有一把甩開的沖動。
他忍著生理上的不適,將魏旌的尸體拖入挖好的坑中,開始填埋泥土。
魏旌身上沾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那是蘇鈺“失血戰(zhàn)術”的杰作。
棕黑色的泥土漸漸覆上了他健碩的雙腿、粗壯的手臂。
最后,是那雙兀自圓睜的雙目。
“你知道嗎,這還是我第一次殺人?!?p> 山坡上并沒有人,蘇鈺像是在對坑里的魏旌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其實不喜歡殺人,我喜歡陽光,美食,以及一杯唇齒留香的好茶?!?p> “但你對我的殺意太深了,刀又太快,我不敢收手,我不喜歡殺人,但更不喜歡被殺。”
“這個世界......跟我以前的世界并不相同,這里將力量看得很重,而剝奪弱者的生命,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p> “今后,我的雙手可能還會沾上無數(shù)的鮮血,但我已經(jīng)做好了覺悟?!?p> “一切為了生存!”
蘇鈺最后看了一眼魏旌的尸體,深深吸了一口氣,蓋上了最后一抷土。
隨后,他收起鏟子,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在山腳,蘇鈺忍不住又回首凝望。
正午的秋日為山坡覆上了一層金黃。
在那里,他埋葬了這一世最初的敵人,和上一世最后的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