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信
粼粼而來的車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張張?zhí)竦瓙芤獾男δ槪瑹o一不反襯出北越民眾對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樂。
與凡人擦肩而過的確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當然,不是說修道者和練武者就高人一等,只是每當他們深處市井之中時,總能以一種極為平和的心態(tài)看待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無論是議論還是矛盾,一眼看透,但不會妄下結(jié)論,因為人心多變,更甚天道,自以為看透人心的人,反而最不明人心所想。
方劍亭行走在集市中,并沒有刻意去觀察四周,其實在他眼中,眼前就是一幅水墨色調(diào)的眾生圖,空氣中只有歷史的味道,因為凡是生活,皆為歷史,世俗所要操心的,只有過去的舊帳和當下的事,未雨綢繆也是立足當下所做的判斷而已,算得出未來的人,都不敢說自己在操心未來,未來到來之前,誰能算無遺策?
當下這龐大混亂的世道,神機妙算只在神話之中,因為變數(shù)太多,太多。就像那號稱治國如下棋的軒轅日月,可謂是天下第一得意,三年之內(nèi)的大道都在胸中演化,無一差錯,那又如何?
變數(shù)翻倍,氣運更亂,遮天蔽日的黑霧籠罩天機以后,不也還是廢人一個?
所以不會有人料到方家會倒,倒了之后也不會有人知道方劍亭會在七年之后出淵復仇,更不會知道褪去修為的他還有膽量親臨順天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卻又一次又一次震驚世人。
慢悠悠晃過西市,以前方象征北市入口的高大哨樓為中心,兩邊的青磚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青樓、肉鋪、公廨…店鋪門前的空地上還有不少張著大傘的小商販,耀日落輝淡淡地灑在紅磚綠瓦或者那眼色鮮艷的樓閣飛檐之上,從這個角度望去,眼前這一片繁盛的順天城街景增添了幾分朦朧與逝去的詩意。
的確比當年繁華了很多,方劍亭竟有些欣慰,依稀記得小時候哨樓前有一個慈祥的老爺爺,整日都在賣那種小孩子玩的面具,不知道如今還在不在,那時候自己可沒少拿老爺子的老寒腿開涮,如今長大了,只怕后悔也來不及了。
步伐加快,方劍亭呼吸略有些不平,就要到了。
通過外城的盤查檢驗之后,哨樓一般不會再進行二次查驗,所以方劍亭暢通無阻的接連通過了西市和北市,再筆直向前,就是監(jiān)天坊了。
千勝殿。
身著龍袍的男人斜躺在殿上龍榻,面容不怒自威,他開口道:“小果子,今日早朝時,洪七安說方劍亭入城了?!?p> 殿角處有一片陰影,似乎立著個人,但深處陰影,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回稟圣上,確有此事,方家余孽的氣息的確就在城中,不過圣上放心,他渾身修為盡失,不可能再翻得出什么浪花了。”聽聲音,似乎是個年輕人。
“呵呵,若是修為還在,你有幾分勝算?”男人嘴角掛著一絲淺淺微笑,修為盡失這事小果子知道也不稀奇,畢竟已經(jīng)傳遍朝堂了,甚至要不了多久,整個天下都會知道,據(jù)何逡野呈上來的密報,應(yīng)是一位瞎眼老頭在馬嵬坡廢掉了方劍亭的修為。
沉默一瞬,黑影開口道:“回稟圣上,他七我三。”
男人的聲音瞬間變得清冷:“你也算是宮內(nèi)前三甲的人物了,竟也只有三分勝算?”
黑影不敢反駁,只是愈發(fā)恭敬:“回稟圣上,小果子修行年月尚短,假以時日,斬他不是問題?!?p> 冷笑一聲,男人擺了擺手。
黑影領(lǐng)命而去。
既然沒有修為了,呵呵,那朕就做回善人,送你一程吧,何況,朕也想替列位先帝知曉那危龍淵中到底有何秘密。楊慎行不說,所以他死了,那么你,又會如何選擇呢?方劍亭,既然已經(jīng)回到順天了,想必你心中已經(jīng)有打算了,若是就此解脫,也不枉這么些年朕對你們方家的寬容了。男人心中如此暗道。
小巷兩邊是古樸的長滿青苔的臨近府邸院落的院墻,有些院墻上還鋪陳著密密麻麻綠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在狹長的陰影下,似乎將這秋天順天的陰涼又增進了幾分,有了些許凄涼的感覺。方劍亭停在一戶人家前,那門匾早已不知所蹤,從門外望去,依稀看得到一地腐朽的枯木和雜亂四散的泛泛野草。這是他曾經(jīng)的家,方府。抄家過后,先皇曾下令不準任何人買賣此處土地房產(chǎn),因此七年的歲月,被完整的留在了這里。
整理了一下衣衫,方劍亭邁步而入,一進院,正中一條青灰的磚石路直指著廳堂,原本古樸大氣的路如今布滿膝蓋一般高度的雜草,掉漆的廳門看的出來原來的顏色是暗紅色,中間的兩扇門微微開著。側(cè)廊的菱花紋木窗被人砸壞了一扇,搖搖欲墜。依稀記得翠鶴那丫頭似乎總喜歡靠著那扇窗賞花,朦朧間,方劍亭似又聽到她嬌滴滴的聲音:“少爺,聽人說海外有種花叫向日葵,一生只向陽而開,熾熱美麗,咱們要不托人弄幾株?”方劍亭記得她說這話的時候斜陽正好,俏臉酡紅,美得不可方物。
歲月已逝,故人不再。
廊前放著的藤椅和藤桌顛倒亂放,離藤桌三尺處有一不知名的野花開的正濃,荒疏的院落,竟在野花的襯映下顯得生動質(zhì)樸了些。墻外的高樹上,間或著幾聲驚人的鳥鳴。墻面雖斑駁,但從墻上磚搭成的小窗和四周的裝飾,仍可見其以往灑脫的風格。
方劍亭循著兒時的記憶向書房尋去,他在尋找一封信,一封方百里留給他的信。他知道當他踏進順天城第一步起時,就已經(jīng)被朝廷盯上了,而隨之而來的是,在確認他修為盡失后,來殺他的人很可能已經(jīng)在路上了。只不過最后一戰(zhàn)前,他只想找到那封信,離開龍泉時,娘說那封信應(yīng)該就藏在書房,但是方百里從不輕易讓人進他的書房,所以誰也不清楚那封信到底在什么位置。只希望抄家的時候,信沒被搜走吧,方劍亭眉頭微凝,推開了吱呀作響的木門,頓時,一股霉味撲面而來。
“咳咳~”方劍亭輕咳兩聲,抬手揮了揮迎面而來的濃重灰塵。此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腐朽的木桌,桌上亂七八糟堆放著泛黃的紙張,多半是抄家之時兵卒亂翻的痕跡,墻上掛著方百里的字貼——“一點浩然氣~”,后面半張被人撕毀了,就剩半幅孤零零的斜掛著,仿佛在等待這個遲來多年的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