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太玄觀,終南山的寒蟬寺似乎更為出名。
寒蟬寺是寺,不渡人,卻治人。
和尚是和尚,是有醫(yī)術(shù)的和尚。
暮鼓晨鐘,香火繚繞,一般都是寺院的景象,同樣也是寒蟬寺的景象。
只不過,這里的人更多,香火更甚。
香火,不是求佛,是人們因為這里的和尚而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對佛的尊重。
其實,來這里的人更尊重這里的和尚。
念經(jīng),是寺院里和尚們必做的功課,更多的是討論一些昨天棘手的病例。
這里沒有設(shè)備,除了一些能吃藥就能好的病之外,和尚們都只治人,不救人。
每天,這里都會有很多人,因為景致極好,除了求“治”的人之外,還有游客。
如若不是偶聞的鐘聲及刺向天空的檐獸,以及周圍濃烈的香火之氣,或許這里還能算是一處著名的旅游景點。
當(dāng)一身米白色的長衫、頭挽一髻的道人出現(xiàn)在這里時,還是讓人不太適應(yīng)。
陽光照在道人身上,在淡淡的煙霧中,在金色的光線里,有如神祇!
寺院內(nèi)外都有游客、香客或病人家屬,看著這個在人流中隨性移動的道人,心中竟不可自抑地生出了一絲不明的敬意。
同時,也生出了一抹心里對于佛不太虔誠的愧意。
也是,在和尚面前對道士有這樣的感覺,是為不誠!
即便,寺院前不必有純粹的誠意,還是讓他們生出了羞愧的情緒。
有鐘聲傳來,幽幽揚揚,低沉而厚重,警人心神,又如一絲清泉,流入干涸之地,潤物無聲。
行人愧意更濃,聽著鐘聲,似心靈受到啟迪,看著大雄寶殿中的菩薩,對佛的虔誠之心復(fù)起,即便不跪,也雙手合什,嘴里默念著什么。
可是,先前眼之一瞥所見如神祇之人,依舊在腦海中難以褪去。
敬佛?入道?
道士?和尚?
竟是兩難!
道人緩緩前行,人群自動分開,如砥柱分浪。
人群靜立兩旁,似歡迎,似鼓舞,唯有臉上表情略顯怪異,難為情的樣子。
就像是夾在兩個彼此交惡的好友中間,左右為難,想要勸解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鐘聲再起,接連兩聲,稍為低沉,略顯清脆,更為警醒。
人群紛亂,各自向要去的地方而去,不再看那個敢來寺廟的道人。
米無語略抬頭,望向鐘聲處,臉上笑意略盛。
進到后院,不見有人來接,便自向一處走去。
如看山,如觀景,如游人。
所經(jīng)之地,不見和尚,不見香客,除了蒼松,除了浮屠。
他笑意不減,對這里好似很熟一般,延著大青石鋪就的小徑拐進一處回廊,過了回廊是一排齋房。
齋房再曲行二十多米便看到“游客莫入”四字,四字下方一處約一米五左右的拱形洞門。
洞門由各類藤條互圈而成,從藤條的色澤來看,想必這個洞門生成的時間并不會很久。
可能就在昨天,或者是在今天。
又或,是在剛才!
洞門另一頭景致更好,沒有嚴(yán)冬的蕭瑟,只有滿目蒼翠。
蒼翠之間,有一處朱紅涼亭。
涼亭無人。
米無語看著這個矮小的洞門,無語地笑笑,微一搖頭,略嘆。
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惡作劇的小家伙,給別人設(shè)置的一種類似可以“欺負(fù)”人的東西。
彎腰,跨步,極其自然,沒有絲毫阻滯,也沒有失落之感。
純粹得就像是一個天然的去處,需要低下頭才能進入一般。
跨過洞門,有天花現(xiàn)。
天花亂墜,其間夾雜青綠柳枝,極是炫目。
米無語,無語!
來者是客,不知道是此間主人過于好客或是故意為難,天花成花環(huán),紅黃綠相間,落在無語的米無語頭上。
米無語伸出手,向前一指。
頭上的花環(huán)便離頭飛出,飛向那處空無一人的涼亭。
花環(huán)停下,懸在離地約一米五的地方,然后,隨著一聲冷哼,花環(huán)下現(xiàn)出一人。
那是一個身著大紅袈裟大臉大耳大肚的白膚和尚。
和尚兩側(cè)須發(fā)如虬,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專注地看著面前的眼前煤爐上翻滾的狗肉。
亭子另一邊的長石凳上,放著兩瓶只印了“特供”字樣的圓形白瓶,兩雙竹筷,兩個一次性的碗,還有幾盤青菜及醬料。
和尚的臉色不太好,眉頭緊皺,嘴角撇向一旁,完全看不出有六十出頭,倒像是受了大人氣的孩童。
米無語走進亭子,拿起一瓶酒,自取一副碗筷,坐在另一側(cè)長條石凳上。
酒瓶擰開,濃香四溢,和尚又哼了一聲。
舉瓶直飲,酒入喉,醇厚。
米無語連吸幾口,才一聲長“啊”,然后拿起碗筷,弄了些醬料,夾起一塊狗肉,在碗里的醬料里蘸了蘸,再整塊送入口中。
雙目微閉,一臉愜意!
和尚擰開酒瓶,也吸了一口酒,對著鍋說道:“這里是我的地盤,你又何必如此囂張?”
米無語用筷子在鍋子撥弄兩下,選了塊腿肉,可能是因為帶起來的油有點多,便用肉敲了敲鍋沿,淡淡道:
“你成為天師的當(dāng)年,便將寒蟬寺建在太玄觀旁,你又為何如此囂張?”
酒肉和尚將筷子在嘴里舔了舔,在鍋里亂攪一通,道:“和尚想住在哪里,關(guān)你屁事。你再干擾我的香客,別怪我拆了你的鳥道觀。”
米無語將那塊狗肉放在碗里,再夾了一塊,放在酒肉和尚的碗中,表情很慈祥地問道:“你打得過我嗎?”
酒肉和尚哼了一聲,夾起碗里的那塊肉,狠狠地塞進嘴里。
鍋內(nèi)依舊滾滾,鍋內(nèi)的狗肉隨著沸騰的湯時隱時現(xiàn),時起時落。
酒香依然醇厚,散于風(fēng)中。
爐火依舊很烈,亭內(nèi)的熱量任風(fēng)再大也難以吹走,似乎總在此間盤旋。
亭外嚴(yán)寒,亭內(nèi)如夏。
酒肉將盡,話并不多,或者說根本無話。
“你不該救下他?!边^了許久,米無語放下筷子,終于說了一句。
“我本來不喜歡他,不過看你的意思是想他死,我讓他活著又何妨?”酒肉和尚也放下筷子,將碗里的醬汁倒在只剩一底湯的鍋內(nèi),右臂輕揮。
“李孟嫂是李孟嫂,李征靈是李征靈,我們之間的事,與他無關(guān)!”
米無語望著他的眼睛,輕笑道:“本命蓮受損,也不可惜?”
酒肉和尚冷哼道:“李孟嫂算計,和尚我心知肚明,封了他兄長異身,還他一瓣蓮,不占因果!”
米無語道:“這話,虧你說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