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燈紅酒綠的欲仙樓,這里觥籌交錯,胭脂香彌漫。
身為花魁的滕在巨大的青銅舞臺上儀態(tài)萬千,分外妖嬈。她迷人的歌聲回蕩在人潮中,所有的酒客停下了手中的杯,凝神靜聽:
……
悠悠,
正是宮廷里傳來的異域哀謠。
我佇立在千年的城門口,
無言直透茫茫雨簾,
望著急速人流中的那個停留。
你驚疑眼瞳的暗涌,
是雨水還是淚流。
潺潺瀑流模糊我的眼眸,
我彎起嘴角,
說出故事里的那句風語。
嘿,好久不見。
我微弱的聲音能穿過瀑流傳達你耳否?
你微顫的嘴唇,是否說著相同的問候?
橫貫的雨流,
將你繪成畫卷里朦朧的回眸,
……
嘿,好久不見。
……
聽著滕吟唱的這首《重逢》,恍恍惚惚,我作了一個夢。
夢里,我身披戰(zhàn)甲,手橫玄鐵長刀,佇立在破敗的城墻之下,望著潮汐般涌來的敵兵,面無表情。敵軍進攻。
夢里,盔甲劇烈晃動的清脆聲音微微響起,越來越響,從天邊到眼前,從遠處但耳邊。眼力所能及的地平線緩緩升起一條黑線。敵如洪流。
夢里,我喉嚨干枯,渴望著一壇全天下最為猛烈的酒直透咽喉,就如生銹了的兵器等待最為濃郁的敵人鮮血,磨洗銹跡,鋒芒再現。
夢里,我早已無力的雙腿奮力馳跑,手橫玄鐵長刀,直直沖入多不勝數的敵軍中。拼命斬殺。
夢里,我竭力揮刀,向著無數的方向瘋狂斬殺,斬在敵人厚厚的盔甲上,鮮血噴射,染紅了半邊天。就像一個停不住的鬼舞者,僵硬地重復著每個動作,心力交瘁,卻手腳不止。
夢里,我平靜地佇立在破敗的城上之下,望著地上散落的肢體,洶涌的血流,面無表情。突然一個全身盔甲,臉帶血跡的士兵對我說,瘋歌將軍,該回城了。我說,誰是瘋歌?他說,當然是你,你是我們神印大陸最偉大的將軍。我終于想起了,我是帝國的大將軍瘋歌,奉命鎮(zhèn)守羽鈞城,抵擋敵軍的進攻。
夢里,在我轉身的那一刻,忽然一把匕首刺在我腰間,我滿目驚恐地望向那男子,他面無表情,我說,你是誰?那男子說,我是亂世……
亂世?
亂世這個名字天旋地轉,我驀然睜開眼睛,眼中朦朧的燈光交錯告訴我,這是一場夢。我緩抒一口氣,滿額流汗,我?guī)缀跻詾樽约阂舷⒍?。這里依然是觥籌交錯,大廳坐滿了花花綠綠的酒客,氣氛喧嘩。
我居然夢到自己變成瘋歌,而我自己卻變成了其他人,那個自稱亂世的人的模樣已經記不起來,但分明不是我。真是可笑,夢真是無所不能。
“先生,你作噩夢啦?”是滕的聲音,滕此時在我身邊,手扶著我的腰,而腰那個位置,正是夢里被刺的位置,是滕突然觸碰了我那個我腰間那個位置,然后反射在夢里我被刺么?滕拉出袖子幫我擦拭額頭上的汗說,“先生,是不是滕吵醒你啦?看見先生在這里睡著了,本想扶你上房間休息,卻把先生弄醒了……”
我說,我、不記得了,剛剛好像還在聽你唱的那首《重逢》,然后就沒印象了。
“《重逢》?這首曲已經是半個時辰前唱的啦,那么我唱這首曲的時候先生就睡著了么?”
我停住了滕在我額頭上輕輕擦拭的手,說,是吧,迷迷糊糊就睡著了,滕你那首《重逢》真好聽。
“先生知道這首曲的名字?。 彪@得興奮,似乎遇到了知音一樣高興。
這首《重逢》早就在我?guī)煾倒砉茸幽抢锫犨^,那時候師傅總是一個人在山頭用蕭吹著,讓整座不見人煙的山林更顯荒涼。也曾經聽過師傅開口唱,但跟滕的腔調不一樣,師傅的唱的滄桑悲涼,而滕唱的婉轉凄涼,但滕的聲音我更喜歡。
我對滕說,以前有聽過。
滕說,《重逢》說是兩個久別重逢情侶在繁華的街頭偶然遇上,卻彼此不敢走進,突然多年后再見,興奮又害怕,但終究他們?yōu)閷Ψ酵A?,只是說了一句好久不見,便擦肩而過。
我說,因為他們都知道已經不能在一起了,是吧?
滕說,是啊,多么凄涼的故事,要是我,那么多年后再次見到自己深愛的人,我肯定不會再讓他走的!
我望著此時如情竇初開的滕,不禁好笑:“不,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重逢又如何,畢竟已經物是人非了。”
滕卻爭辯:“不管物怎么變遷,人還是那樣的人啊,既然都還愛著對方,何苦不在一起?!?p> 我說,如果重逢后是十年后,你已經容顏易老,我也早生華發(fā),重新見面還有那般激情么?又如果你已成婚,我也兒孫滿堂,又該如何。
滕一時語塞,最后憋出一句,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我只是笑了笑,對滕說,故事之所以美,是因為得不到的人太多,得不到的就會推動最為原始的欲望,所以我覺得《重逢》這個結局是好的,至少到最后他們可以重逢了,雖然彼此再次擦肩而過,但是我覺得是好的,不再打擾各自的平靜生活。
說完,離座而去,回去房間。
聽著《重逢》,是多么寂寥,我想起了寧雪。但我不希望像故事那樣重逢寧雪,永遠不要有那樣能震撼心靈的相遇。我害怕這種畫面,也討厭這種畫面,歷盡了滄桑之后,就不要再相遇了,只會彼此更痛恨當年,何苦要痛恨呢,所以不要再重逢,各自向自己的天涯海角而去,老死不相往來。
今天感覺有點筋疲力盡,感覺心身都累了,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躺著。從寧雪那里回來,就感覺有些恍惚,恍惚中又作了一個夢,居然是瘋歌,我夢到自己變成了瘋歌,夢中的那個“我”又是誰?如果師傅在,他肯定又自顧自地會告訴我這個夢的各種寓意,但我不相信那種東西,我只相信所有東西都是人為決定的。
正如我從不相信皇帝就是天選之人,皇帝,是最大的欺世盜名。而平民和皇帝欺世盜名的唯一區(qū)別是,平民只需揭穿,而皇帝,則必須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