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楊旖ni的棋后,陳理仔細研究了前26手棋,一看執(zhí)黑先行的尹晴的布局就知道是有備而來,前21手棋黑棋就下了三個大角,堅決執(zhí)行實地戰(zhàn)術。看到尹晴竟然搶這么兇,陳理心里惱火,自己的看家本領怎能輸給別人?于是,他也是拼搶實地。這樣一來棋局就形成了似乎要打持久戰(zhàn)的格局。
“這兩個人是不是先前認識?”
“不是。”羅秀反問,“怎么啦?”
“你不覺得他們存心在較勁嗎?”
“按道理,一方取勢,另一方取地??伤麄儍蓚€人都選擇了實地,這著實讓人感到驚訝。”
在中腹交接中,陳理很快侵入左邊黑陣,尹晴毫不客氣,對其進行反擊。
大棋盤白棋“茫命天涯”的行為,讓楊天急得又沖上臺,替陳理擺出了更積極的下法。
“白36飛不是挺好?輕靈,瀟灑?!背塘丈翰灰詾槿坏卣f,“你的那手壓太俗了。”
楊天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有一句俗話說得好,大雅即大俗,大俗即大雅,俗與雅本來就共生互文?!?p> “那你繼續(xù)?!背塘丈旱挂纯礂钐爝@個俗手會弈出什么新意。
楊天點點頭,將下面的演變擺了出來。黑長,白扳出,黑扳,白連扳,這樣把黑29一子斷在外邊。
“看上去真的比實戰(zhàn)單方逃孤要好得多?!背塘丈阂娭挥兴蝗朔Q贊楊天,身旁的另外兩位專業(yè)棋手卻陌不作聲,本著活躍氣氛的原則,便問,“鄭學長,羅秀,你們怎么不表態(tài)?難道你們有更好的下法?”
“???”鄭飛揚從沉思中緩過神來,“我是在看尹晴的棋,她的行棋方向完全不對,按照她的實戰(zhàn)進行,非但不能攻擊對手孤棋,反而會將對手送活。她應該立即靠入陳理的下邊空中,只有這樣方能一爭勝負?!?p> “相反,陳理以楊天那種強硬的下法實行斷后逃孤,倒有可能引導尹晴向正確的行棋方向下?!绷_秀補充道。
“到底英雄所見略同?!背塘丈簢@服道,“職業(yè)棋手考慮的問題更深遠、更全面?!?p> 實戰(zhàn)中,白棋侵入左邊黑陣再出頭以后,陳理提防尹晴靠入自己的下邊空,第38手棋守下邊實地。
“陳理我服了你,這也未免太未雨綢繆了吧?”鄭飛揚不禁失笑道。
“有點脫離主戰(zhàn)場的味道?!绷_秀點頭道。
“緩手?”程琳珊納悶道,“白棋形勢又沒有大優(yōu)?!?p> 楊天更是氣急敗壞地罵道:“陳理你這個笨蛋,到底腦子里在想什么?你弟弟一昧求穩(wěn)輸?shù)袅耍悴粫剿髩m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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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晴最終還是靠入白棋的邊空之中。作出這個決定后,她異常輕松,還抬頭望了一下場下的觀眾,發(fā)現(xiàn)城北的的啦啦隊變得有些沉寂,料到梁亮剛才是贏了,說:“你們的形勢好像不妙。”
“輸了一局,是吧?”陳理自信滿滿地說,“再扳回一局就可以了?!?p> “再扳回一局?”尹晴先是一愣,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噗哧一笑,“原來你想贏我來替城北扳回一局???那你不妨試試看?!?p> “‘城北雙姝’果然名不虛傳,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只是——”陳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下去,而是拾起一粒白子落下。
看到陳理似乎想說什么又欲言又止,尹晴心知他必定知曉內(nèi)情,便打定主意現(xiàn)在向他問個明白。她匆匆落子后,就問道:“你有話就請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吉住和你被譽為裕成圍棋界的金童玉女,可謂是圍棋情侶。”陳理邊考慮下一手,邊說,“然而,吉住好像只喜歡他的陳靖緣?!?p> “你聽誰說的?”尹晴話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忙遮掩道,“你對我說這些做什么?我和吉住又沒什么?!?p> “真的沒什么?”陳理歪著頭又問,“你確定?”
“我確定?!弊C據(jù)仍是那樣堅決,但尹晴其實心亂如麻。
陳理不依不饒地問:“那怎么你們的校報一直在炒作你和吉住的緋聞?”
“那些人無聊?!币绗F(xiàn)在是基本上不看《裕成青年報》了,對那些八卦新聞記者格外反感。
“好,就算你們倆之間沒什么,你對吉住也沒有那種淡淡的情愫?!标惱硪蛔忠痪涞貑?,“不過,對圍棋的了解近似于白癡程度的陳靖緣,真的就適合吉住嗎?”
“即使不適合,那又怎么樣?他們現(xiàn)在已是男女朋友了,吉住也默認這種關系了。”尹晴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陳理的話刺中了她的傷心處。
陳理正色道:“我是一直認為,男女之間的交往,是要有共同語言的。而作為棋手,共同語言就是對棋的理解?!?p> “你說得沒錯??墒?,這又能改變什么?而我又能做什么?”尹晴嘆道,“第三者是可恥的,要受道德譴責的。我其實也不想奪人所愛,因此我現(xiàn)在基本上已經(jīng)放棄了對他的努力?!?p> “不要輕言放棄,否則對不起自己?!标惱韯竦?,“你這樣委屈自己,只是為了成就吉住和陳靖緣?你認為吉住和陳靖緣在一起,他就會開心嗎?”
“我已決定明年參加全國定段賽,將來我會成為一名職業(yè)棋手。而吉住是不愿意將下圍棋這項興趣愛好當作職業(yè),他是不會進行職業(yè)棋壇的?!币绲难凵裰辛髀冻鲆唤z傷感,“以后,他開不開心,也與我無關了。路上相遇,我和他也只剩下微笑點頭致意。”
陳理聽了,也跟著悲傷起來:“至少我們還擁有圍棋,不是嗎?”
尹晴用力地點點頭,說:“是,因此我們要好好下棋,——”
“天天向上?!标惱頁尩?。
“喂,你們有完沒完?相見恨晚,一見如故?要聊天等這盤棋下完去校外找家茶室或者咖啡廳好了?,F(xiàn)在你們可是在比賽,現(xiàn)場有一千多名觀眾,整所學校也有一千多名師生收看現(xiàn)場直播?!崩钚廊粚嵲诳床幌氯ィ哌^來敲敲棋桌,發(fā)出了警告。
“你看不慣我們,就判本局雙雙告負好了?!币缣痤^,沖李欣然就是這么一句。
“雙雙告負?”陳理重復道。
李欣然耐心地解釋道:“如果比賽雙方都違反了規(guī)定,在協(xié)商失敗的情況下,是會被判雙雙告負的。陳理,你同意這樣的判決嗎?”
“城北已經(jīng)落后裕成一分了,如果這局和裕成打成平手,那么最后一局是非贏不可了。只有贏,才能將總比分扳平。這樣,所有的壓力將全集中在Nancy身上,對她而言,是不公平的?!标惱戆浩痤^,鏗鏘有聲地表態(tài)道,“我反對?!?p> “是嗎?”李欣然尷尬地一笑,轉(zhuǎn)身離去的瞬間,耳語尹晴,“你可以投了?!?p> “什么?”尹晴將視線拉回到棋盤止,頓時目瞪口呆。她居然出現(xiàn)了不可思議的誤算,竟將一塊可以做活的棋全部送死!白84扳之后黑差一氣被吃,陳理瞬間進賬幾十目,優(yōu)勢大得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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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看來白38手棋守下邊實地,是正確的。實戰(zhàn)效果不錯,首先是保持了盤面的平衡,再者是中盤戰(zhàn)時起到了限制黑厚味的作用?!编嶏w揚若有所思地說。
執(zhí)黑的尹晴走出惡手結(jié)果下方六子被陳理白白吃掉后,楊天看到這里不禁驚詫于陳理優(yōu)勢之大,在和程琳珊一塊擺棋時,他開玩笑般地將白棋子在棋盤隨處擺放,其意是怎么下都行,都是贏。看到勝負了無懸念,他看了一會棋后就下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黑棋無望了?!?p> “要想反敗為勝,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p> 鄭飛揚、羅秀心灰意冷,轉(zhuǎn)而開始研究吉住和楊旖ni的那局棋了。尹晴輸?shù)暨@局棋后,裕成和城北將戰(zhàn)成一比一平,吉住和楊旖ni那局棋就成了關鍵。
明珠卻不顧王俊的阻攔,跑上了臺,心有不甘,著急地一遍遍地擺著各種可能出現(xiàn)的逆轉(zhuǎn)變化。但最終他還是伸個懶腰,嘆口氣說:“我的尹美眉要輸了?!?p> 于是,最后一個不相信尹晴會輸?shù)娜硕颊J定她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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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盤面落后那么多,就算你官子工夫天下第一,也貼不出目?!标惱碚曇纾従彽貑?,“即使在如此劣勢下,你還要執(zhí)意繼續(xù)下下去嗎?”
“我不會就這樣認輸?shù)??!币绨蛋禐樽约汗膭牛喝ツ昙『袜崒W長那場半決賽,吉住也是在絕對劣勢下,一點一點扳回來的。雖然很辛苦,而且最后還是以半目之差告負,但是真的只要再努一把力,再多一目,就能獲勝的。反敗為勝,并不是那么遙不可及的事情。
“你還真是固執(zhí)。”陳理關切地勸道,“漂亮女孩子經(jīng)常這樣,可不好,會起皺紋的。”
“我一向都這樣。”尹晴絲毫不領情,“而且,這不叫固執(zhí),叫認真。”
“認真的女人最美麗?”其實陳理心里卻在想:下棋的女人都好可怕,固執(zhí)到底,又是何苦?
“也許吧?!?p> ……
接下來,陳理昏著一個連著一個,令人瞠目結(jié)舌——簡單收兵即可時,他非要主動攪亂局勢;打吃時,他把棋子放錯了地方;找劫材時,他對順手大劫材視而不見……
楊天急得臉色都變了,又跳上了臺,一次次在大棋盤上“糾正”陳理的錯誤,嘴里罵聲不斷:“這個笨蛋,八成中了美人計。要不然,怎么會拼命地送禮?”
王習偉有所感慨,吟道:“尹晴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
“現(xiàn)在是細棋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確實難以判斷誰勝誰負了?!?p> 巨大優(yōu)勢下的陳理,東一個勺子西一個誤算,損失慘重。他緩手連連,尹晴步步緊逼,不停地打劫,東碰西撞地找機會。大棋盤前沒有一個人能說清勝負。明珠也來了精神,他又開始和鄭飛揚、羅秀他們認真擺起棋局。程琳珊再問他形勢如何,他樂呵呵地笑道:“搞不清,我的尹美眉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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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面形勢再度混亂,使幾乎絕望的尹晴重新看到了爭勝的希望。而陳理不敢怠慢,最后階段白棋拼命破右邊黑空,起初一個不經(jīng)意的交換給了他突破對方大空的機會。這也是他最后的勝機,他幸運地抓住了。他利用那幾個殘子的余味,狠狠地壓縮了中腹以后,又成功地沖破右邊黑陣,一舉奠定了勝局。至301手結(jié)束,黑白盤面一樣多。
李欣然宣布:“陳理執(zhí)白勝二又四分之三子?!?p> 尹晴點點頭,表示同意結(jié)果。前半盤對方優(yōu)勢太大,后半盤雖拼命追趕,還是輸了。她心情不好,棋局一結(jié)束,剛剛收完棋子,即起身離去。沿途,她一一搖手拒絕接受記者們的采訪。走到門口時,她還以手拭淚,身子搖搖晃晃。明珠趕快奔過去,遞過紙巾。
“謝謝?!币缃舆^紙巾,望了一眼來人,失望的眼神溢于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卻還是傷感地問,“為什么趕過來的是你?”
明珠尷尬不已,站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深情地說:“我不奢求有一天你的愛在我這,我只奢求你過得比任何人開心?!?p> 尹晴聽了這一句,再被觸及內(nèi)心深處的傷痛。有些疲憊的她,緩緩地側(cè)過頭,靠在了明珠的肩膀上。明珠摟著她的肩膀?qū)捨克?,陪著精神恍惚的她離開這里。可就在走廊昏暗的拐角處,她的眼淚“啪啪”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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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晴的早早離開,陳理就拉住楊天,請他代尹晴復盤。楊天一邊復盤一邊不斷地說些“你要是這么下,她早就該投了”“我老早就下臺了,沒想到你卻讓我又跳上了臺”“那么多次機會,你怎么一次都沒把握住”。
陳理低著頭,不斷地重復同一句話“是我下的,我反省了”。
“你是故意那樣下的吧?”羅秀滿腹狐疑,終于發(fā)問。
“故意?”
空氣頓時凝固了,氣氛異常緊張。幾個人視線的焦點都聚在陳理身上。
“這怎么可能?”陳理隨口道,“比賽中一開始取得的優(yōu)勢太大,后面弈出問題手一下蒙了而已?!?p> 好在陳理最后還是勝出了,楊天還是放了他一馬,沒有追問這局棋有放水之嫌的后半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