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十一點,安娜就鎖上了大堂門。
這段時間內(nèi)并沒有人來入住,也不見有人出入。登記本上記錄的另外六人皆如同消失了一般毫無動靜。不過安娜從此得知,住在408房間的那位名叫“陳志”,性別“男”。但家庭住址這一欄卻是空白。
安娜按捺不住好奇心,又隱隱覺得408房間似乎與她此行有某種關聯(lián),便猶猶豫豫地上了四樓,心里忐忑不安。那扇門正好端端地在那,但走廊里卻站著一個男人。
男人四十多歲,穿著還算講究,正抽著煙盯著手機。聽見腳步聲,他抬眼看了看安娜,繼續(xù)低下頭。安娜見到他,心里的忐忑多少有了點平息。這就好比孤身走在月黑風高夜,哪怕見到一條狗也會因此壯膽而滿心歡喜。
安娜禮貌性地朝他笑了笑,徑自走到408門前,輕輕敲了敲。柔弱而低沉的聲音,在安靜中卻響徹整個走廊。男子此刻抬頭盯著她,眼神中滿是疑問。門內(nèi)沒有任何回應,安娜重又敲了敲。
男子慢慢走到她身旁,冷笑著問:“你對著墻敲個什么勁兒???”
聽到此話,安娜驚愕得差點癱軟,腦袋里一陣眩暈,渾身頓時滲出了冷汗,怔怔地看著他,卻不知如何開口。
男子的冷笑漸漸變成了憤怒,狠狠地把煙蒂扔在地上,吼道:“我就說這個賓館有點怪,他媽的又碰見這么個神神叨叨的,對著墻敲……”
話未說完,他轉(zhuǎn)身開門走進斜對面的房間里。
而就在他關上門的同時,安娜面前的這扇門開了,一個聲音低低地傳出:“快進來!”
話音未落,安娜像被拉著似的身不由己地跨進門內(nèi)。門在身后無聲地輕輕合上。一股潮濕的氣味隨即迎面撲來。安娜下意識地屏息斂氣,片刻后,才開始打量這個房間。
昏暗的燈光下,屋內(nèi)的一切都破舊不堪。黑乎乎的墻壁仿佛黑白照片中的夜空,隱隱地滲出慘白。蜘蛛網(wǎng)在光禿禿的天花板上比比皆是。從上到下隨處可見早已脫落掉大片石灰膏處露出的斑駁墻體。一應暗色的沙發(fā)家具,幽幽地散發(fā)出年代久遠的沉悶氣息。這種氣息比潮濕氣味更能使人心忐忑。安娜緊張萬分地環(huán)視一周,竟一時忘記身旁還有一個人在。
老人看上去有六七十歲,頭發(fā)花白,身形佝僂削瘦,一件不知有多久沒有洗過的長衫早已辨別不出顏色,滿是褶皺地垂在身上;臉上的皺紋如同蚯蚓爬過的濕地,縱橫交錯中擠出一雙眼睛,卻霧蒙蒙的仿佛秋日清晨的湖面,毫無生氣可言。他扶著墻步履蹣跚地走到沙發(fā)前坐下,招呼安娜道:“坐吧?!?p> 安娜輕點下頭,就近坐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后,緩緩吐出,借此來平靜心情。
“老太婆讓你來的吧?”老人問道,聲音輕柔得仿佛從遙遠的地方隨風而來,隨時都有斷掉的可能。
“老太婆?”安娜不解地反問道。
“就是……下面的那個老太婆……”
“哦,不是!”安娜急忙搖頭,說,“她沒有讓我來,是我自己來的!”
“自己來的?那……那你怎么能看到這扇門……”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上午的時候還沒看到,夜晚就有了!”
老人輕嘆一口氣,低頭默默說道:“這個老太婆,越來越不像話了——老糊涂了!昨天這時候也來過一個人,被我轟出去了!你要是沒什么事,也回去吧!”
安娜對此話更是不解,問:“你說的那個人叫‘陳志’吧?”
老人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說:“好像是叫這么個名字……你認識他?”
“不認識,”安娜搖搖頭,“我是從入住登記薄上看到的?!?p> 老人的聲調(diào)突然高了起來,驚訝而略帶氣憤地說道:“她怎么能讓你看這個!”
“是……是我自己偷看的!”安娜連忙搖頭,解釋道,“她去醫(yī)院了,所以我就翻了一下?!?p> 聽安娜如此說,他才恢復了平靜的語氣:“醫(yī)院?怎么,老頭子又犯毛病了?”
“嗯,是的!她要去醫(yī)院照顧那位老爺爺,就讓我?guī)退湛匆幌逻@里?!?p> “怪不得!她就是一副軟心腸,別人說兩句好話、幫個小忙什么的,她就讓人來了!但是,到我這可不行,那地方可不是隨便個人就可以去的!”
安娜暗暗松了口氣,嘴角浮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暗暗覺得,老人所說的“那個地方”可能就是賀番鎮(zhèn),于是試探地問道:“你說的那個地方,是賀番鎮(zhèn)嗎?”
老人微微點下頭,端起旁邊桌上的茶杯,默默喝了兩口,說:“能進到這間屋子的都是要去賀番鎮(zhèn)的。但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去。說說吧,說說你的理由?!?p> “理由?”
“就是為什么要去,去干什么?”他把茶杯放下,重又縮進沙發(fā)里。瘦弱的身軀便與沙發(fā)融為一體。眼睛死死地盯著安娜,似乎要洞悉她的內(nèi)心。這種眼神讓安娜心生膽怯,周身寒毛直豎,如坐針氈,強笑道:
“這個……怎么說呢,就是……我常常夢見那個地方,夢見我在那里生活。四年前開始的,現(xiàn)在越來越頻繁了,所以就想找找那個地方。后來劉毅告訴我來這兒,說可以在這里找到線索……”
“劉毅?”老人打斷了她的話,問道。
“哦,我是他同學?!卑材日f,“他曾經(jīng)去過那地方,他說是曉磊告訴他的……”
“曉磊?”老人再次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中不無驚訝,雙眼瞬間放出光彩,身子微微前傾地凝眸注視著安娜。似乎這個名字使他震驚的同時,也多少帶有喜悅。
安娜當然察覺到了這一點,接下說道:“他也是我同學。他曾經(jīng)送給我一張明信片,上面的照片好像就是我夢到的那個地方。但是我現(xiàn)在找不到他了。劉毅說他失蹤了,也不知道……”
老人似乎陷入了沉思,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眼神漸漸暗了下來,驚訝的表情也慢慢歸于平靜,自言自語地幽幽說道:
“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