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人人都得見血!要么活著見血,要么死了見血!”
說話的人腳下踩著一個老漢,那老漢早已被饑荒折磨地不成樣子,如今遇了賊,跪伏著,一動不動,任人宰割。
“咔!”并不鋒利的刀卡在腔子里,姚二獰笑一聲,左右挪動著把刀拔出來,復又揮下去,猶有一截皮膚連著腦袋跟脖子,耷拉在那里。
“娘的,老七直羔子還挺難砍?!蓖稚贤铝丝谕倌暌淮?,就要再揮刀。
“大當家的!大當家的!沒有什么糧,莊里莊外都翻遍了!”一個嘍啰跑過來。
姚二一腳踹過去,“你他娘的什么眼力見兒?差點閃了老子的腰!”
他拄著刀,右手不住捶著后腰,嘟囔著都怨昨天那個娘們兒。
“沒有糧?沒有糧就把房燒了,愿意跟咱們走的,就讓他砍個腦袋再說話!等打破幾家大戶,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娘們兒!”
不多時,村里就起了火,茅草木料都被點燃,走投無路的人們被逼著殺人入伙,或者被別人殺死。
可憐的人們經(jīng)過旱災、蝗災,又迎來了匪災。
流寇的隊伍又壯大了。
姚二姚三團伙是九山王死后發(fā)跡的,兩兄弟收攏了一些潰匪,占了抱犢崮等寨子,重新又聚起一兩千人來。
但九山王屬于有點講究的賊寇,并不濫殺,有心做一番事業(yè),領著眾賊搶的是官倉,打的是大戶。可姚賊不同,他們宛若飛蝗,不分貧富一網(wǎng)打盡。
有糧就搶糧,沒有糧就燒房,想活的就殺人納投名狀入伙。
于是同宗同族揮刀相向者甚眾。
殺了人之后,心里的顧忌再也沒有了,遇到下一個村子,那些新入伙的人往往表現(xiàn)的更瘋狂。
人開始變成畜生。
......
“怨誰?該怨誰?”校場上搭起了高臺,趙子成正在給護礦隊員們訓話。有幾個村子被打破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過來了。趙子成向大伙兒通報了情況,又吩咐宣傳干事把幾個村子里的慘狀傳播下去。
“怨賊老天,怨狗皇帝,怨狗韃子,怨天殺的賊囚,但不管怨誰,對你們來說都不重要!”趙子成聲嘶力竭,來回踱步,揮舞手臂。
臺下眾人陣列嚴整,齊齊望著他,不發(fā)一言。
“世事不好!有人就當了畜生,為啥?當畜生簡單吶!沒有了爹娘老子,不用管妻兒老小,只管搶,只管殺,死了便算了,不死或許能吃一頓飽的!”
“可人!不能都去當畜生!也不能逼著別人當畜生!要我看著那些畜生殺人、逼人當畜生,不可能!今天不說那些大道理,若是你心里為的是百姓,就舉起刀為百姓殺,若是你心里為的是我,就舉起刀為我殺!總之,護礦隊,要殺人了!”
底下就有人發(fā)了一聲喊,“為社首,殺人!”
有個宣傳干事嫌喊得不好聽,于是高舉手臂道,
“保衛(wèi)社首!清繳賊寇!”
“保衛(wèi)社首!清繳賊寇!”
那喊聲逐漸狂熱起來,整齊起來。
即便聽了許多天的書,有人仍然不明白為什么要為了“百姓”殺人,但若是喊為社首殺人,那就只剩下一個問題,殺誰?
多日來的勞作與訓練把這幾百人牢牢的鑄造在一起,這些人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集體。不是曾經(jīng)的村子,也不是簡單的家庭,超越了血緣關系轉而以集體的利益為紐帶,將彼此牢牢綁在一起。
現(xiàn)在哪怕是孩子都知道,社里越好,家里就越好,個人就越好,遠的不說,蜂窩煤暢銷之后,大伙兒的飯食明顯變好了!
那還有什么說的?漫說是殺幾個賊,便是要打上京城捉那狗皇帝,大伙兒也不帶眨眼的!
有那小年輕匠人聽了這邊吶喊,就要忍不住從鋪子里出來瞧熱鬧。年老的上去照著腦袋就是一巴掌。
“看!看什么?人家要去殺賊!你不好好打鐵,大伙兒拿什么殺賊?干活去!”
“奧,知道了師傅?!毙¤F匠揉著腦袋,雖不情愿,但知道老師傅說的是正理,乖乖干活去了。
成哥兒又給糧食又教手藝,那在以前是文人老爺才能有的待遇!要是再不好好干,那還是人嗎?
如今打鐵鋪的效率絕對會讓外人看了目瞪口呆,經(jīng)過合理的空間布局調整和人員分工,輔以工藝和技術改進,產(chǎn)量得到飛速提升。
如今以護礦隊的裝備,要不說他們是礦丁,旁人還以為是邊鎮(zhèn)上最精銳的家丁兵呢!
不,不,家丁兵也不像,家丁兵悍勇是悍勇,但那悍勇多了許多無賴氣,這護礦隊呢?昂首挺胸,透出一股子正氣來。
前面的牌手各個身形高大,跟著的長槍兵兩臂較常人粗壯許多,這些人此前大多是在井下掄錘砸釬撬煤的,后來趙子成來了以后開始用藥子爆破煤塊,需要掄錘的人少了,許多就被編到護礦隊里。
兩邊有刀盾手,人人配齊腰刀,有半身甲。
五百人分為三隊并火槍隊,牌手在前,長槍隊緊跟,刀盾手分列左右。另臂力強準頭好者為銃手,現(xiàn)在護礦隊只有四十只鳥銃,每一銃手配三名藥子手,負責裝填,四輪銃放畢藥子手轉為刀盾手。
每一大隊又有十人隊,每十人隊又分三個三人隊和一個隊正,不論戰(zhàn)時還是平時,隊員都要服從上級命令,接仗時若沖殺導致信號不清,應當以左近職位高者口令為準。平日里也常常操練三人配合作戰(zhàn)和十人配合作戰(zhàn)。
當然,要是打個土匪還能殺到號令不清,趙子成不如投高爐死了干凈。
報信的人來了,姚賊又打破了幾個左近村落,收拾人馬暫且回山去了。
“全體都有!”
“有!”
“出發(fā)~!”
在一道道目光下,五百名好漢列隊走出了校場。
他們?yōu)檎l而戰(zhàn)?
他們有幾人能再回到此地?
沒有人問,也沒有人回答。
靴子踩在煤渣鋪就的路上,沙沙地響。
崇禎十三年十二月,刀,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