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山王

　　那邊鑼鼓吶喊聲漸行漸近，遠遠還見一面并不鮮亮的大旗，上書“九山王”。

　　趙子成隨即了然是哪伙賊寇竟有如此膽量敢打臺家莊。

　　王俊，字肖武，今年山東大旱，沂州又遭了蝗災，王家本是當?shù)卮髴?，不多久就被饑民洗劫一空，這王肖武倒也光棍，索性殺官造反，領著一幫饑民上了山，占據(jù)蒼山、抱犢崮、曾子山等險要，嘯聚二千余人，自號“九山王”。

　　這名字著實不太響亮，九座山頭就敢稱王嗎？但王肖武頗有將才，官兵屢次進繳都被其化解，來去縱橫，干擾漕運，前不久還在濟寧州劫了北上的貢綢！

　　事實上，有明一朝，九山賊一直沒有被剿滅，明亡后，王肖武聯(lián)合附近賊寇，積極抗清，甚至在順治八年時攻陷了郯城。

　　在災年養(yǎng)活兩千口人哪里是容易事？搶來的綢緞也不能當飯吃，附近百姓也早已沒什么余糧，整個魯西南，幾乎只有運河沿岸各閘各倉有糧食。然而濟寧州等地城池堅固，駐有重兵，小閘口則糧少，杯水車薪。

　　于是連接中段運河與山東運河的關隘臺家莊閘口就成了他的目標。

　　禍不單行，今日管理附近一十四座閘口的復閘閘官孫之林和嶧縣工房主事李成棟恰恰巡查到臺家莊！苦也！丟了糧死些百姓不算什么，要是死了官可就成了大事！

　　臺家莊河道邊是兩排商號、貨棧，上了郁家碼頭是一片小廣場，有茶棚等辦事場所，著實無險可避，而當?shù)卮髴舻纳钫笤夯蛟S安全，可卻離碼頭有相當一段距離，隨員軍漢要護著兩位大人殺出重圍卻也是不太可能。

　　有隨員很快反應過來，組織人手保護諸位大人，閘壩所屬的閘夫力役也被督促上前，這幫手里只拿著扁擔甚至茶棚里的板凳的苦命人，現(xiàn)在竟被要求站出來保護他們的大人了。

　　眾賊打破了第一道柵，臺家莊大戶的家丁中最忠誠的還在與賊人交戰(zhàn)，但一方面寡不敵眾，另一方面餓紅了眼的人爆發(fā)出的戰(zhàn)斗力實在令其難以招架，丟下幾條人命后，剩下的就不肯再上前，向大宅方向撤去，有頭腦靈活的已經(jīng)打算逃至家主內(nèi)宅，誓死保衛(wèi)主人！

　　如果保衛(wèi)不住，只能把刀口轉(zhuǎn)向，殺人獻個投名狀了。

　　一眾賊人終于涌入巷道，當先一個身量高大，絡腮胡子，衣衫尚算得體。此前抱頭跪在地上祈求活命的男人已被一刀砍了腦袋，腔子噴著血，仍舊保持跪姿。趙子成總覺得這個無頭人身上的衣裳有些熟悉。

　　見退無可退，先前船上的軍漢只得抽刀向前，與眾賊廝殺在一起，幾個年輕力壯的挑夫見狀也想往前攢，被趙子成拉住，一腳踹到后面。人家當兵吃糧，殺賊是本分，更何況趙子成認為他們上前絕非為了盡忠職守，怕是更多為了他們的那船貨。

　　數(shù)息之間，前面已經(jīng)接上了仗。那高大賊酋使一口寬刀，舞的密不透風，他右手揮刀向上一抬，一個軍漢的刀就被抵住，當胸一腳踢開，再接著欺身而上，一聲清脆的穿透皮肉聲音，軍漢后背就透出一個刀尖來，刀卻還是亮晃晃一片白！

　　見此情形那兩位大人再也難掩驚恐之色，嘈雜中，趙子成耳朵一動。

　　“嘶啦~”有人張弓！

　　往那賊酋后面一看，果然有人張弓搭箭，已經(jīng)拉至滿月。對著的目標卻并非軍漢，而是后面的孫之林，只要穿官服的人一死，這些軍漢、閘夫自會四散逃命，家丁又守著宅子不出，賊人自可帶著轉(zhuǎn)運庫內(nèi)的糧食從容離去，說不定還能順手放幾把火，搶幾個娘們！

　　“咻”！破空聲音傳出！

　　孫之林只見一道寒光對著自己的眸子，越來越大，眼看就到了跟前，但身體卻不聽使喚，竟然賣不動步子了！

　　“當啷！”羽箭被什么擊中，變了方向，插在北面的廊柱上，箭尾猶自顫動不止。

　　眾人還沒來及反應，趙子成已搶步上去，將剛剛投射出去的扁擔重拾在手上，身子突然急停，接著向后彎到了極限，再猛地繃直，那扁擔宛若一桿標槍，急速離手而去，隨著破空聲音，先前張弓搭箭之人應聲而倒。

　　身后的孫之林跟李成棟長出了口氣，差點落下淚了。終于有英雄來救本官了！

　　那邊王肖武已砍倒幾個軍漢，與趙子成對視了一眼。

　　王肖武是被官兵進繳的賊。但他一直堅持到清朝初年，聯(lián)合地方武裝進行抗清作戰(zhàn)，為后人所敬仰。

　　趙子成保護的是兩個官，雖并未聽聞有什么惡行，但靠水吃水自不必說，對百姓自然也沒有什么功績。

　　對不起了，九山王，你雖可歌可泣，但你走的路救不了國，救不了百姓，也救不了自己！我今日先殺你，再祭你，你且在地下看著，我借你一條命，是值也不值！

　　趙子成就地一滾，從一根斷臂上搶下一口刀，直奔王肖武而去，王肖武身后有幾人沖上來，怒吼著要殺死這個敢向他們首領沖鋒的人。

　　寒光閃過，嘴巴仍然張著，卻再也發(fā)不出聲音，喉間現(xiàn)出一條血縫，慣性往前沖了幾步，重重倒在地上，撲起幾縷煙塵。莊里已經(jīng)起火了，那是賊眾在搶糧運糧，珍惜伙伴用生命換來的時間。有的看見白花花的細糧，不及運到大車上，就捅破袋子，抓起一把往嘴里塞。

　　就這樣噎死在糧食堆里。

　　王肖武也紅了眼，舉刀直刺趙子成面門，趙子成卻避也不避，徑直向前沖，刀離額頭不及三寸，趙子成身子一矮，右手出刀，“當！”一聲卻被震開，那王肖武一翻身子，順勢刀背沖外，擋住了這一擊。

　　趙子成并不意外，兩人同時相向揮刀，勢大力沉，一厚一薄、一優(yōu)一劣兩口刀撞在一起，趙子成隨手撿的那柄刀竟被斬斷，刀尖凌空而去，他手腕一番，順勢向王肖武喉嚨劃去，同時抬腳向左一踢。

　　不想王肖武速度也不慢，一刀已向趙子成肩頭劈來。

　　“噗呲”！鐵器入肉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