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雨落瓦上
“我在等你等下完這場雨,
“滿城涓滌凈此生的別離?!?p> 2016年夏末,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爺爺身邊,開始了和爺爺一起生活的日子。
今年剛好是第四年。也剛好,是最后四年。
2016年,夏末,酷熱未盡,涼意微淺。
滴滴答答——
屋外,雨水敲打著青瓦。屋里,雨水卻滴濕床被。
窗內(nèi),燈光昏黃,窗邊,黑風(fēng)呼嘯。
半夜三更,我跑到爺爺房里,委屈巴巴地喊道:“爺爺,房頂漏水了……”
爺爺聞聲下床,披上一件褪色的藍(lán)色外衣,就跟我去了漏雨水的屋里。
“這房子舊咯!唉,該去檢瓦(修繕屋頂?shù)耐咂┝恕霞疫@土溝溝里,條件比不了外頭……”
爺爺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拿來塑料盆,踏上板凳,放在床頂上——接雨水。
“這床不能睡了。你去睡樓上那屋吧。我去給你拿棉被?!?p> 我在一旁,紅著眼,點(diǎn)頭,然后又開口:“爺爺……屋里有,有老鼠,還有蟑蟑……螂,還有很大的蜘蛛……上次在枕頭邊看見了……爺爺,我,我……”
“唉,克服一下。等你考上大學(xué),就不用呆在這里了。好好讀書啊。”
……
當(dāng)時(shí),我聽的最多的話是“好好讀書?。 ?,聽的最多的聲音是爺爺?shù)膰@氣聲。
我忽然有些恍惚了……
記得最后一面。
爺爺穿著藍(lán)色T恤。
那件上面印了“xx電器”“促銷”等字體的藍(lán)色T恤。
我第一次見爺爺穿的時(shí)候,問他這衣服怎么這個(gè)樣。
他說,街上某某熟人免費(fèi)送的。
我說,這上面是廣告詞,你穿上就成了他們的移動(dòng)廣告牌了。
爺爺聽完,滿不在乎,說衣服能穿就行。
最后一別,爺爺穿著那件有些滑稽的衣服。
我當(dāng)時(shí)想,以后還有好多時(shí)間可以回來看爺爺?shù)?。這只是短暫的不能再短暫的分別。
所以,我是笑著和爺爺揮手告別的。
我沒想過,有的一別,原來真的可以變成最后一別。
生和死,從來都隔著一個(gè)無法跨越的的距離。
2017年9月,高中生活開始。從以前一星期回家一次變成了一個(gè)月回家一次。
每次月假回家似乎都逢雨天。
泥路濕滑,很是難走。但對(duì)回家的迫切戰(zhàn)勝了一切。說真的,即使是狂風(fēng)暴雨也阻擋不了我回家的步伐。
爺爺很忙,忙著各種各樣的農(nóng)活。
我不愛干農(nóng)活,是真的,特別累。
所以平時(shí)我都打著學(xué)習(xí)的幌子,不去,或少去。
我問爺爺說:“爺爺,你為什么要種那么多田,不辛苦嗎?”
“這么多田總得有人管,荒了可惜啊。年輕人都出去打工去了……唉,這村上,沒剩多少人了?!?p> 這一聲聲嘆息,從很久以前開始,直到現(xiàn)在,依舊在。
爺爺對(duì)土地有很深厚的感情,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離了土地,就像大樹沒了根,是致命的。
在這個(gè)平凡的村子里,生活很簡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清晨,雞鳴聲起,薄霧繚繞山林,一天的農(nóng)活開始。到了午時(shí),炊煙裊裊,飯香十里,勾的人肚子咕咕叫。黃昏,忙了一天的人們披著落日余暉,在天邊留下一幅帶鋤而歸的剪影。
遇見雨天,爺爺就會(huì)在家里休息。
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成了珠簾。
嘩嘩嘩嘩,噠噠噠噠。
這些聲音,安靜而孤獨(dú)——
屋里電視機(jī)的聲音嘰嘰喳喳,爺爺剝花生的聲音咔嚓咔嚓,敲落在青瓦上的雨水滴答滴答。
我趴在桌子上寫作業(yè),感到有些餓了,自言自語道:“好想吃茄子啊……”
爺爺許是聽見了,突然說話:“還想吃什么?爺爺給你種!”
“真的?”我兩眼放光,面露驚喜。
“農(nóng)村不比別的。吃的東西多,想吃什么種什么!”
“那什么時(shí)候可以吃到茄子啊?”
“今年過了時(shí)候了,得來年給種了。”
“好啊好啊,來年種。”我滿心歡喜,迫切期待。
有些諾言很簡單,簡單到只要再有個(gè)來年。
2020年8月,夏末。
酷暑已過,空氣微微涼,氤氳著水汽。
下雨了。
電視聲消失了,剝花生的聲音也不在了,只有雨聲還在滴答滴答,敲落在瓦上,譜著別離歌。
“我在等你等下完這場雨,
“滿城涓滌凈此生的別離。”
卜叭布叭
存稿,很久以前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