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攜手
數(shù)十天后,商船在一個傍晚,??窟M一座河灣小鎮(zhèn),而這時,阿秀的風(fēng)寒也已經(jīng)大好。
只是身體上的傷痛雖然痊愈,精神上的苦痛卻無可避免。很多時候,她像是一株枯萎的花朵,是灰色的,沉默的,且沒有生機的。
大抵是阿秀終日悶悶不樂,洛蓮便有意的帶著白貍和阿秀去了小鎮(zhèn)里閑逛。
小鎮(zhèn)里正值什么節(jié)日,大街上擺滿了鮮花,到處人來人往,十分熱鬧的樣子。
趁著佳日,酒肆的舞姬更是舞出了酒肆,和街上的百姓一起狂歡共舞,一時間長長街道,飄滿歡快的胡樂,引得眾人駐足觀看。
阿秀心不在焉,走馬觀花,一片笑聲尖叫的人群里,獨她一個人郁郁一張臉,看起來孤寂又憔悴。
于是,不知何時,她被人群擠著,和洛蓮白貍走散了。
一眼看去,街道上,到處人頭攢動,亂哄哄一堆,哪里尋得到洛蓮和白貍。
阿秀呆呆立在人群里,本來想要去找人,但還沒邁開步子,就又被人潮挾裹著不知到了何處。她這樣隨波逐流,更加沒了方向,加上本就沒有閑逛的心思,她干脆,原路返回,在碼頭坐著,等洛蓮和白貍回來。
碼頭上,夜風(fēng)清涼。阿秀抱膝坐在河邊,看著一群少年少女在河邊淺灘處放燈。
那種燈,在瀚海時,阿秀經(jīng)常見,逢年過節(jié)時,母親總要祭上幾盞,后來鐵甲禁還為母親做過。
母親則是十分認(rèn)真的,在燈上寫上祈福的話,然后鐵甲禁便將這燈點燃,放到天上去。
阿秀仰著頭,看著那燈,越來越遠(yuǎn),依稀耳邊還回響著母親和鐵甲禁的笑聲。
只是,那已經(jīng)是很遙遠(yuǎn)的事情了。
少年少女們恣意輕快的笑聲,將阿秀記憶中的笑聲覆蓋,阿秀看著他們,看著那些燈,隨風(fēng)而上,在無邊的夜幕里,變成了一顆星星。
阿秀看得有些癡,直到,白貍氣喘吁吁的跑到她面前,他神色頗為擔(dān)憂,似乎找了她很久。
他想對她說什么,但看著她茫然無神的眼睛,他一時說不出什么話,便只是在她的身邊安靜的坐下來。
兩個人并排坐在一起,從船塢上投射過來的昏黃漁火,將他們的影子模糊后重疊,粘連后分離。
覺察到身邊少年關(guān)切的目光,阿秀輕輕的說,“我想找你們,但是,我不知道該怎么找你們······”
她越說越低落,說著說著就止住了聲音,好像是沒有多余的氣力用于說話。白貍靜靜的看著她,她并不總是如她手中的那把刀一樣,堅硬,鋒利,時刻保持冰冷,更多時候,她和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一樣沒有什么分別。
白貍看著少女愁苦悵惘的表情,想起初見這人時,她那張生機勃發(fā)的臉龐,好像世上沒有能夠難到她的事。她的果敢悍勇給他留下了深刻的映像,可直到看見她傷心哭泣,她在他心中的樣子才徹底的,具體形象起來。
白貍心里的內(nèi)疚像是潮水一般涌上來。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也就不會失去她唯一的親人。
其實,打從一開始起,他就已經(jīng)認(rèn)命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離開西河,到外面的世界里去。母親死后,他就成為了王妃的囚徒,如果不是父親的庇護,他應(yīng)該早就死了。
死亡,是他的結(jié)局,他知道的。
知道王妃遲早,會除掉他這顆釘子,他表現(xiàn)的很平靜,倒不是說他早就看透了生死,只不過是他無力掙扎罷了。
白貍有時候也會想,自己有沒有絕望過。
有的吧,在看見母親被父親投進火海時,在阿那罕和博納將他當(dāng)做玩物追捕時,在王妃惡言惡語羞辱他時,在看見那個婢女被活活砍死時……
那時候的他,一定非常的絕望吧。
絕望的他會想,他并不是真的想死,相反,他十分的害怕死亡帶來的黑暗。
他不想,他的世界一直都是漆黑的。
于是,阿秀失去了她的父親,暗衛(wèi)們都犧牲了,都是為了他……
他的憂郁和難過,不會比她少半分,只因他的希翼,是從自責(zé)愧疚的土壤中長出。
“阿秀……”對不起。
對于白貍復(fù)雜的心事,阿秀全然不知,她只是看著天上的燈發(fā)呆。
恍惚中,好像聽到白貍在喚她名字,她呆愣的回頭,看著氤氳在淡淡燈火里的少年,或許見他神色實在痛苦難過,她關(guān)切的詢問,“你,怎么了?”
少年垂下眉眼,可憐的搖了搖頭。
他并不言語,阿秀卻似乎看出了什么。
這些天,在船上,白貍對她的照顧事無巨細(xì)。
她也從他笨手笨腳的關(guān)照中,看出他對于鐵甲禁離開的這事感到十分自責(zé),好像自己就是導(dǎo)致鐵甲禁離開的罪魁禍?zhǔn)滓粯印?p> 一開始,阿秀也是這么想的,她心中也偷偷的嫉恨過白貍。
可洛蓮告訴她,這是鐵甲禁自己的選擇,是他自己想這么做。
洛蓮看透了阿秀,她輕易戳中阿秀的心事,說道,鐵甲禁之所以這么做,并不是不看重她。
她問洛蓮,那鐵甲禁為什么要對白貍這么好。
洛蓮看著遠(yuǎn)方輕輕笑了一下,答非所問的回道,他可能是太累了。
阿秀一向看不透洛蓮,她也一向看不懂鐵甲禁。
但,阿秀想,鐵甲禁的確是累了,從瀚海到西河的這段旅途,他一直都不太開心。
從母親離開后,她再也沒有見到過,小時候,那個用胡子扎她,傻笑著,夸她乖的大叔了。
阿秀看著白貍因垂眼而顯得格外纖長的眼睫,突然說道,“你不用過于自責(zé),那是父親自己的選擇?!?p> 說出這話后,阿秀突然就像泄出了積郁在心里的悶氣。
白貍抬起眼,小心的看阿秀,看到這女孩子故作淡然的笑臉,和那雙笑起來就顯得清澈柔和的眼睛。
他有些不太自在的別開了臉。
阿秀露出了許多天來的第一個笑容,她看著天上的明燈,心思一動,忽然問白貍,“你放過燈沒?”
白貍隨她視線看去,黝黑的天幕上,浮著的數(shù)盞瑩瑩明燈,然后落寞的搖了搖頭。
阿秀輕拍他的手臂,“走吧,我?guī)闳シ拧!?p> 用西河的錢幣同那些少年們,換了燈和丹砂筆,阿秀帶著白貍來到淺灘的另一邊。
“你有什么愿望嗎?放此燈,可以祈福求愿的?!?p> 阿秀在燈上寫了自己的心愿,轉(zhuǎn)而問一邊的白貍。
“你寫的是什么?”白貍看著阿秀寫的字,發(fā)現(xiàn)他看不懂。
阿秀眷戀的看著燈上的字,“這是梵文,是我母親總愛在燈上寫的心愿?!?p> “那是什么?”
“希望她的親人,平安健康之類的吧?!?p> “哦?!?p> 白貍用西河文字在燈上寫下心愿后,和阿秀一起放飛了燈。
阿秀問他寫的是什么,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往回走的時候,阿秀和白貍遇到了一個,因為走丟,而在路邊大哭不止的小女孩。
兩人不太落忍,就帶著小女孩去找她的父母。
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歲,矮的像個蘿卜頭,哭的滿臉都是鼻涕眼淚。
阿秀不會西河言語,只能在一邊看著白貍蹲下身去,柔聲細(xì)語的和小女孩說話,然后用衣袖,溫柔的為她擦去臉頰上的淚水。
見小女孩哭嗝不止,他便輕輕拍她后背,直到她緩過氣來。
可能是這少年的模樣太過溫柔,阿秀看愣了,模糊的想起,自己哭的時候,他好像也這樣耐心的撫慰過她。
他,本是一個相當(dāng)溫柔的人。
當(dāng)白貍的樣子,映滿她清澈的瞳孔時,阿秀回過神,發(fā)覺白貍已經(jīng)將小女孩抱進懷里。他看她呆愣著,問道,“阿秀,怎么了?她說她的父母是在街上和她走丟的。”
“哦……那,那我們過去找一找吧。”
阿秀不知道怎么了,心突突跳的厲害,她慌張的躲開眼睛,走到了一邊。
少女異樣的神情落進他眼中,他早就看見,她莫名變得緋紅的耳垂。
白貍突的說不出話,心中冒出,阿秀是在害羞嗎?想到她為什么要害羞,的時候,敏感的心忽然一動。
白貍的眼睛掃過阿秀瑩潤的唇角,心虛的別開了眼睛。
小女孩的父母在大街上找她找瘋了,當(dāng)看到白貍把孩子送過來的時候,對阿秀和白貍兩人是千恩萬謝。
白貍好像沒怎么做過好事,被那對夫妻謝的都不好意思了。
小女孩見到父母后,終于有了笑臉,膽子也大了很多,在阿秀與她揮手告別時,她抓住了阿秀的衣服,嘴里說著什么。
阿秀不解的看向白貍,白貍笑了笑,“她說讓你等一下,她想送你東西?!?p> 阿秀于是蹲下身來,表情溫和的看著這個孩子。
小女孩被她看到有些靦腆,她羞澀的笑著,把一朵粉色的花,簪在了她的頭發(fā)上,然后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接著,小女孩說了一句什么。
阿秀不解,再看向白貍。
白貍目光閃爍,說道,“她說,你真好看。”
這下輪到阿秀不好意思,下意識她想撓頭,一想到那花兒,手又一頓,便手足無措的僵著。
阿秀的表現(xiàn)引得那對父母笑起來。其樂融融中,阿秀看向白貍,見他也在微笑,她不由地跟著笑起來。
最后,看著小女孩被父母牽著手,消失在人群里,阿秀顯得有些悵然若失。
她沮喪落寞的模樣使得空氣都沉重了一些,白貍呼吸滯澀,下定了決心后,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阿秀的手,在阿秀驚詫的目光中,他笑的柔和,“走吧,我們也要回去了。”
他有力的握著她的手,一如當(dāng)初,她帶著他逃離阿那罕的圍困時。
阿秀沉默的被白貍牽著,他們一前一后穿行在人潮涌動的街頭,像是兩尾逆流而上的魚兒,不知要游離到哪處彼方。
人間的晚風(fēng)
有事,接下來幾天暫時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