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月暗淡,風雪沉沉。
阿秀走進帳篷里時,穆赫滄擇正在火爐邊擦拭著一把匕首。紅色的火焰在跳動著,給小小的帳篷打上了一層渾濁的光暈。穆赫滄擇擦拭的很認真,那匕首鋒利的光芒反射在他顯得有些羸弱的臉龐上,他忽然抬起臉對著阿秀笑了一下,竟然有些像是惡狼咧著嘴在笑。
穆赫滄擇指了指一邊地毯上的空位,“坐吧?!?p> 阿秀坐了下來,穆赫滄擇笑著說道,“我兌現(xiàn)了我的承諾,幫你找到了你想要找的人,你怎么連句好話都沒有?!?p> “你讓我在王庭上差點殺了他!”面對穆赫滄擇的揶揄,阿秀真想一刀宰了他,但想到卓蘭姐弟還被他的人押著,她只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淖?p> “可是也讓你看清了現(xiàn)實,不是嗎?阿伽難不過是穆赫滄瀾裙畔的一條狗,他不值得你大老遠的來找。”
阿秀垂頭,“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p> “不,我會管!”穆赫滄擇的眼睛突然睜大,他的表情在一瞬間有些獰惡,和他的姑姑在王庭上殺人時幾乎如出一轍,他咬牙說道,“不管是穆赫滄瀾那個狗雜種,還是阿伽難,那個低賤的男寵,我都會,一一的把他們的頭砍下來,讓烏鴉一點一點的,把他們吃干凈,我要將他們挫骨揚灰,不得超生!”
穆赫滄擇的表情又突然平靜了下來,他直直的看著自己手中的匕首,眼眶發(fā)紅,聲音發(fā)啞,“是穆赫滄瀾和阿伽難一起,把我的父親害死,他們······他們在我的面前割下了他的頭,在他的頭上釘下木樁······”穆赫滄擇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卻越發(fā)陰沉,“他們還將我的母親剮了······她又做錯了什么了呢?她只不過就是嫁給了父親,她那么溫柔,她,我的小妹妹還沒有出世,就被穆赫滄瀾的人活生生的剖了出來,都被烏鴉吃干凈了······”
“······”
帳篷里陷入了沉寂,只有火爐里的炭火在噼啪作響,微紅的火光映在兩人的身上。
穆赫滄擇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在痛苦與平靜間掙扎,他握著匕首的手也在顫抖,似乎在極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看著阿秀復雜的神情,譏諷的說道,“如果你心心念念的阿伽難,也是一個惡魔,你還會站在他那邊嗎?”
阿秀從來沒有想過,她一心尋找的人會成為惡魔。她刻意不去多想在腦海里浮現(xiàn)的,那張冰冷無情的臉,半天才問道,“可不可以放了那個女孩兒和他的弟弟,他們只想遷移到高川,過平靜的生活······”
穆赫滄擇咯咯笑了兩聲,他打斷了阿秀,有些失望的看著她,“阿秀,或者說,來自瀚海的十煞鬼,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這可是你告訴我的。我沒有殺了他們就已經很不錯了?!?p> “那好,你究竟是要殺誰?”
“當然,是我的姑姑,穆赫滄瀾。你如果不站在我這邊,那么那兩個人可就活不了?!蹦潞諟鎿窨粗鴦又鸸獾幕馉t,一雙瞳孔也被染上了火的顏色。
他真像一個走火入魔的瘋子,他的姑姑也是,似乎他們一家都有著會瘋狂的血脈。
穆赫滄擇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原本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那天本來該是屬于他的盛典,為他加冕儲君而準備的盛典。
穆赫王一生只有一任妻子,也只有穆赫滄擇一個兒子,所以他是東原唯一的王儲。他本來該活的風光幸福,而他的姑姑,穆赫滄瀾,卻親手毀了屬于他的一切。讓他從一個天真的孩子,變成了一頭怪物。
穆赫滄瀾是穆赫族遠嫁的公主,她遠嫁的氏族在東原的盡頭,那是一個蠻荒偏僻的小部族。自從她的丈夫死了之后,她就被部族的人以不詳?shù)拿x遣送了回來。
在盛典那天,當所有的人都在王庭上翹首期盼穆赫王出面,主持盛典儀式的時候,穆赫王貼身的侍衛(wèi)卻突然跑進殿中告訴王后穆赫王病情危急。
王后帶著穆赫滄擇在侍衛(wèi)的帶領下,急急趕到穆赫王的書房。留下大殿上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當王后帶著穆赫滄擇踏入書房時,穆赫滄擇便看到了此生最令他驚駭?shù)囊荒弧?p> 一個人倒在地上,她的姑姑手里拿著匕首,瘋了似的,不停的用匕首刺著他。鮮紅的血濺了她滿身滿臉,她不知疲倦的刺著,如同被惡鬼附身一般。
穆赫滄擇害怕的躲在母親的身后,突然,姑姑抬起臉來看著他,她露出了一個神經詭異的笑。她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手上提著一個頭······
那頭顱被匕首劃得面目全非,穆赫滄擇看見那頭顱的發(fā)上,裝飾著只有穆赫王才能佩戴的發(fā)箍,他愣愣的看著頭顱割斷的地方流淌下血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毯上。
穆赫滄擇被嚇傻了,王后驚恐的看著眼前這一幕,用力的捂住了嘴,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
穆赫滄瀾提著頭,一步步的朝穆赫滄擇逼近,王后拉起穆赫滄擇就要走,誰知道,書房的門早就被人從外面關上了。
王后回過頭,看著穆赫滄瀾離她越來越近,崩潰的大喊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穆赫滄瀾掀起紅唇輕笑,她把頭舉到王后的面前,看著王后,看到王后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她緩慢平靜的說道,“他說他可以給我所有我想要的東西,我就叫他把他的王位給我,起初他不肯,可是等到我把刀刺進他胸膛里的時候,他又肯了,哭著喊著跟我求饒,哈哈,可是太遲了,我已經不耐煩了······”
“穆赫滄瀾!你,你竟敢殺害自己的兄長,你必將墮入無間地獄,不得好死!”
穆赫滄瀾的臉色驀的冷了下來,眉眼陰鷙,“你要是不想像他這樣,你就必須乖乖的聽我的話!”
“如今,東原的君主們都在王庭上,我的父親與穆赫族共分日月,你就算殺了我,你也逃不掉,你不會得逞的!”
“是嗎?”穆赫滄瀾歪頭,看著被王后護在身后,嚇得僵住的穆赫滄擇,她忽然笑得像個頑皮的孩子,“是嗎?真的嗎?”
穆赫滄瀾把頭放在了地上,從懷里掏出了一根黑色的木頭,從那頭顱的眼窩深深刺了進去。
“不!······”王后發(fā)出一聲悲號,穆赫滄擇只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眼珠被戳爆的破裂聲,噗呲······
“王后,請您在王庭上宣布,王的病情危急,加冕您的兒子為儲君,滄瀾公主暫時代政,為攝政王?!?p> 書房深處的帷幕被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挑開,一個白頭發(fā)的男人走了出來。他沁藍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睛溫柔的看著王后,淡色的薄唇抿起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如果您不同意,那么這一根,就是為殿下準備的?!?p> 說話間,白色頭發(fā)的男人舉起了手里另一根木樁。
王后渾身都在顫抖,快要站立不住,穆赫滄擇張了張嘴巴,卻像被割斷了喉管,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來。
穆赫滄瀾站到王后面前,她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手上的血,然后用那雙手,為王后整理衣冠,看著王后懼怕又憎惡的神情,她笑的歡快,“聽見了嗎?快去吧,如果你不想再失去兒子,你盡可以大聲的把一切都告訴他們,我,我在穆赫王的頭上釘下木枷,我把他貶為下賤的奴隸,哈哈哈······那些王庭上道貌岸然的君主到底是會拔劍相助你們,還是會想著共分日月呢?”
穆赫滄擇緊緊的抓著王后的衣服,阿伽難走上前來,把他的手掰開。穆赫滄擇看著母親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他轉頭不解的看著他的姑姑。
他啜泣著,哭的天真,“姑姑,是我做錯了什么嗎,你為什么要殺了父親······他不是你的哥哥嗎?”
穆赫滄瀾撫摸著穆赫滄擇的頭頂。
穆赫滄擇像只跌落鳥巢的雛鳥,渾身冰涼,瑟瑟發(fā)抖,可憐又無助。
穆赫滄瀾面無表情的回答道,“是呢,你錯在不該是我的侄子,你的父親他,也不該是我的兄長,他早該死了·······”
穆赫滄擇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神情癲狂的女人,心里逐漸被一團陰影籠罩,變得陰寒起來······
阿秀又踏上了前往穆赫王庭的路程,這一次,只有她自己。因為穆赫滄擇和攝政王挑起的戰(zhàn)火,一路上并不是很太平。
被迫遷移的牧民,趁火打劫的匪寇,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
這些野心家和權謀者想要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他們不會真正的顧及到東原的百姓,這些人的性命在他們的眼中,輕賤的就像東原上的草芥。
當阿秀再次潛進王庭,看到那堵白色的城墻時,內心很復雜,她想要找尋和躲避的人就在那里面。
穆赫滄擇說,白貍是惡魔,難道她自己不是嗎?這些年在瀚海流浪漂泊,被當做殺人工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又敢說自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好人?阿秀在意的,不是白貍是不是惡魔,她在意的是,她曾經發(fā)誓要堅持的那些東西,是否隨著時間而變得不再重要,所以白貍變成了阿伽難。
白貍才是阿秀一心尋找的人,在王庭上刺殺未成的那個阿伽難,看起來是那么的陌生。阿秀的內心亂成了一團麻線,但是人哪里會有一成不變的呢,時間會改變很多,以為不會改變的只是她自己的一廂情愿而已。
當初的堅持還有意思嗎?也許答案就在阿伽難身上吧。
潛進圍墻里對于一個閻羅來說并不難,阿秀憑著當初君主議會時搜集到的王宮地圖,往穆赫滄瀾的寢宮摸索而去。王宮里的守衛(wèi)比之前君主會議的時候還要森嚴,一批又一批的黑騎把王宮保護的跟鐵桶般。越往穆赫滄瀾的寢宮去,守衛(wèi)就更縝密,也證明她沒有走錯路。
穆赫滄瀾的寢宮燈火通明,阿秀趴在房頂上靜靜觀察,直到看見白貍進了穆赫滄瀾的寢宮,她瞬間感到呼吸凝滯。
趁著守衛(wèi)交接的空隙,阿秀潛進了穆赫滄瀾的寢宮,她躲在一層層的帳幔之后,聽到了內室傳來了細微的說話聲音。
是白貍的聲音問道,“你今天和賀部的人談了很久的話?!?p> 穆赫滄瀾的聲音響了起來,“賀部的人告訴我,我那侄子是被他的舅舅卷進來的,朿勒的野心越發(fā)膨脹,現(xiàn)在我這么不得民心,他剛好可以借著我那個侄兒的名頭公開反叛?!?p> 白貍淡淡的嗯了一聲,“北面的戰(zhàn)線拉得太長了,現(xiàn)在正是寒冬,我們只不過是在互相僵持,如果鎮(zhèn)壓不能及時,僵持的太久,對我們很不利?!?p> “我知道,所以賀部的人才和我談了很久。那些集結的叛軍雖聲勢浩大,但攪動的勢力太多,現(xiàn)今都在為北線僵持的戰(zhàn)局吵得不可開交呢,畢竟誰都想當老大。那些弱小一點的勢力現(xiàn)在搖擺不定,好幾個都在和我秘密的通信?!?p> “如果穆赫滄擇戰(zhàn)敗了,你打算怎么處置他?之前我叫你殺了他,你不肯就算了,還把他放走?!?p> 穆赫滄瀾似乎思索了一會兒,房間里一時靜悄悄的,過了半天她才說道,“那就殺了他吧,之前是我心軟了,不忍心,既然他不怕死的回來了,那我就成全他?!眱仁依镯懫鹆四_步聲,好像是穆赫滄瀾走到了白貍的身邊,接著說道,“倒是你,那個刺客和你什么關系,問了你好幾次你都不肯說,她明顯是要殺了你,你還把她放走,如果她再回來,你會怎么做?”
阿秀也想知道這個問題,她和穆赫滄瀾都在屏息等待,然而白貍什么都沒有說。
白貍不說,穆赫滄瀾也沒再問話。
內室又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內室熄滅了燈火。
阿秀木然的站在帳幔后面,內心因為穆赫滄瀾的問話翻騰攪動,好久,才平靜下來。冷靜下來之后,卓蘭姐弟悲傷的樣子閃現(xiàn)在腦海里,阿秀看向內室的方向,現(xiàn)在去殺穆赫滄瀾無疑是一個好機會。
夜已過去大半,長夜將歇。
阿秀走出帳幔,悄無聲息的走進內室,走到了床榻前,慢慢的掀開床帳。
在一片晦澀的黑暗里,床上隱約只躺著一個人,覺得不對,阿秀剛要離開,一只冰冷的手卻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秀,是你嗎?”帳幔里傳來白貍沙啞的聲音。
阿秀一頓,渾身定住,還沒有回答,阿伽難又問道,“是穆赫滄擇叫你來殺我,是嗎?”
聽到阿伽難叫她的名字,阿秀突然覺得有些委屈,她本來該飛快抽身離去,卻莫名悶聲悶氣的說道,“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你走吧,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找不到了,你也不需要再找他了,離開這里,不要再回來了。”帳幔里傳來白貍的一聲嘆息,他放開了阿秀的手。
聞言,阿秀再也忍不住了,她感到干涸的眼睛在變得濕潤,她只有緊緊握住自己手里的長刀,好像那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支撐,“可是,我真的真的找了你很久,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他不知道,這些年來,她找他找得多艱難,每一次尋找,每一次失落,又每一次重新期望,像是死循環(huán)一般。所有人都說她是在尋找一個永遠也找不到的人,只有她,努力維持著他還在的假象,日復一日的,年復一年的,尋找?,F(xiàn)在她終于得償所愿,他卻又告訴她,她尋找的那個人果真不在了……
“一切都改變了,你要找的是白貍,一個已死之人,現(xiàn)在只有阿伽難?!?p> 他是在耍她嗎?或者是他生氣了?氣她沒有找到他,這么遲才來,氣她沒有遵守她為他發(fā)過的誓?
“不,不對,我們說好了一起去關中,回到我母親的故鄉(xiāng)······我向父親發(fā)誓要保護你,你不肯跟我走,是在怪我弄丟了你嗎?”阿秀小心翼翼的問著。
帳幔里是長久的沉默,久的讓阿秀以為,在那帳幔里的是一個不存在的幽魂。
許久,白貍冷淡的回答道,“是,我恨你,我一直都在恨你,現(xiàn)在我已經不想和你回關中,我也不需要你了,所以你可以不用找我了,走的越遠越好。”
他冷淡的口氣顯得阿秀對他來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他說他恨她,語氣里卻沒有一點點怨恨,似乎他的恨和愛一樣都消失殆盡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鋒利的割開了阿秀的心。
阿秀也的確被傷害到了,她難受的捂住自己的心口,渾身冰涼。
“我不會離開的,就算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會離開。”阿秀深深了吸了好幾口氣,努力讓自己紛亂的思緒鎮(zhèn)定下來。
“那是為了什么?”
“穆赫滄擇用兩個無辜之人的性命要挾我,殺了攝政王,沒有殺掉她,我是不會走的。”
“如果你要殺攝政王,那么你就是我的敵人,你應該知道我和她的關系?!?p> 阿秀愣愣的呢喃,“敵人嗎?”隨后她自嘲的一笑,穆赫滄擇是不是說對了,他真的不值得她來找他。
“你和攝政王在一起嗎?”阿秀忍著喉嚨里的痛癢輕輕的問道,這就是她一直想要逃避的現(xiàn)實。
“東原的人都知道,阿伽難是攝政王的裙下之臣?!?p> 當白貍毫不猶豫的說出這句話時,阿秀知道,她被拋棄了,她所謂的執(zhí)著真的是她的一廂情愿,不過是那句還沒有開口就沒有機會說出來的話。阿秀不再說話,心灰意冷的離開了。
帳幔里的白貍沒有阻止阿秀離開,他睜著眼睛看著眼前一片渾濁的黑暗,表情無喜無悲。
接連好幾天,阿秀一直都在暗中看著穆赫滄瀾,還有,白貍。下手的機會明明很多,卻因為白貍那一句敵人,阿秀一直都在猶豫。雖然白貍口口聲聲的要她離開,她也親耳聽到了他承認和攝政王之間的關系,可阿秀就是不想去相信。
這些天阿秀一直處于一種極端的混亂當中,而這種難過的感覺都是在見到白貍之后。
每天,阿秀都遙遙的看著穆赫滄瀾與白貍出雙入對。
直到這天,穆赫滄擇的老鷹送來了催促的信件,信件里沒有字,只有一節(jié)帶著戒指的手指。
阿秀明白,殺穆赫滄瀾的事情不能再等待了,穆赫滄擇已經沒有耐心了。
當阿秀正在苦惱于阿伽難一直和穆赫滄瀾在一起,自己沒有下手的機會時,機會卻自己出現(xiàn)了。夜里,穆赫滄瀾有意無意的屏退了侍衛(wèi)隨從,又支開白貍,她悠然的坐在銅鏡前梳妝,似乎就是在等候阿秀的出現(xiàn)。
阿秀藏在窗戶的帳幔后面,透過重重疊疊的薄紗,打量著燈下穆赫滄瀾梳妝的背影。等了好久,偌大的寢殿里也只有穆赫滄瀾一個人。請君入甕的把戲做的雖然假,穆赫滄瀾卻好像十分的了解阿秀,阿秀是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的。
燈影搖晃間,阿秀提著刀像是貓兒一樣輕巧無聲的走了出來。她本來想要快刀一揮,果斷干脆的殺了面前的人就是了,卻在穆赫滄瀾的銅鏡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而穆赫滄瀾通過銅鏡正在看著她微笑,她笑得森然,打量阿秀的目光像在看獵物。
銅鏡里那個身影一身黑衣,寂靜沉默的像是一道影子,她的眼睛空曠黑暗沒有一點光亮,而歷年的殺伐決斷讓她渾身透著一股子冷冷的殺意。阿秀對于那個人影感到莫名的陌生,穆赫滄瀾的表情卻在說,原來這就是你。
“你想殺了我嗎?”穆赫滄瀾對于有人要殺她這件事情一點都不感到害怕,反而像是習慣了似的,從容的仿佛是在花園和阿秀閑談,從始至終,她的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意,“可是我在你的臉上卻看到猶豫,是因為阿伽難吧。”
如果不是見到過她在王庭上殺人的那股瘋勁,阿秀肯定會懷疑眼前這個女人怎么不會感到害怕,但是知道穆赫家的人都是瘋子之后,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
穆赫滄瀾的語氣不是在詢問,而是在肯定,也的確是因為阿伽難,不然,阿秀怎么會等待這么久還不下手。殺人沒有什么難的,阿秀這些年在瀚海盡是殺人了,只是她沒有想到的是,殺人工具有了感情,殺起人來就會那么費勁。
怪不得她的師傅素羅總是說,舉刀的人,最先要斬斷的,就是情。
回答穆赫滄瀾的是阿秀的沉默,阿秀提起了刀,朝著穆赫滄瀾走去。
在銅鏡里看到阿秀一步步的朝她走來,穆赫滄瀾臉上浮現(xiàn)出玩味的表情,她問道,“你現(xiàn)在心里一定抱著僥幸吧,想到殺了我,阿伽難說不定會回心轉意,你是不是這么想的?”看到阿秀聽到話后站住,穆赫滄瀾一笑接著說道,“你以為你在他的心里還是有位置的,所以你一直都不離開。那么,我們來打個賭吧,賭阿伽難他是選擇你還是我。”
穆赫滄瀾真是一只住在她心底的蛇蝎,她所說的是阿秀心中所想,可是她只說對了一半,“不,我是為了你的侄兒,穆赫滄擇!”
阿秀話音剛落下,手上續(xù)著力道就朝著穆赫滄瀾把刀遞了出去。如果穆赫滄瀾這顆腦袋落地,阿伽難會怎么樣,東原會怎么樣,阿秀通通都拋在了腦后,她腦子里只有卓蘭清澈的笑臉。
她看著那個小姑娘,在雪地里和她的弟弟笑的那么開心快樂,就覺得這樣被穆赫滄擇殺了太可惜了。
只帶給人死亡的閻羅,都是無情的,阿秀認為自己干的一直都不錯,但是阿秀已經厭煩了總是殺人的日子。她并不是真的閻羅,她只是一個時常因為無可奈何,扼腕嘆息的,凡人。
刀不偏不倚的砍向穆赫滄瀾,穆赫滄瀾反應敏捷往旁邊躲閃,阿秀砍倒了銅鏡。當阿秀再一次揮刀劈向穆赫滄瀾時,穆赫滄瀾這一次因為閃躲不及時用手臂擋上來,手臂被阿秀劃開了一條口子。阿秀緊緊咬著穆赫滄瀾不放,正想要一刀結果了她,卻看到她臉上帶著一抹勝利一般譏諷的微笑。
來不及啐她一口瘋子,先前因為銅鏡倒下的聲響驚動了門外的黑騎,黑騎們正從門口魚貫而入,而阿秀也聽到了白貍驚呼的聲音。
一切都是那么的精準,及時。
“保護王上!”
“是!”
阿秀決心要殺死穆赫滄瀾,就算是阿伽難不選擇她,這也是她必須要做的。阿秀全力對著穆赫滄瀾揮下刀去,穆赫滄瀾則直直的看著她的身后,正是千鈞一刻,阿秀忽感覺后背如同被大火燎烤一般劇痛。手上力道因此減弱,一個黑騎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用刀擋在穆赫滄瀾面前。
阿秀的刀反而被那黑騎的刀擋了回去,她后退了兩步。大殿上,黑騎已經將她緊緊包圍,阿秀環(huán)顧四周,看到了白貍站在黑騎后,手里拿著一把弓弩。
穆赫滄瀾看著神色漠然的阿伽難,又看向陷入圍困的阿秀,她得意的笑著,然后下令道,“給我殺了這個刺客!”
“是!”
刀芒閃動,黑騎們舉起長刀,齊齊撲了上來,阿秀只是看著快要被圍攻上來的刀刃遮住的,快要消失的白貍,他的目光流連在別處。
“?。 ?p> 背上,白貍刺的那一箭在這時痛到了極點,阿秀很久沒有感受到過這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了,同時她感覺渾身都被厚重的水包裹著,呼氣吸氣都變得困難起來。她開始潛意識的揮舞著她的長刀,她感覺到有黏膩滾燙的血液濺在她的臉上,還有一陣陣野獸嘶吼的叫聲,但一切觸感,聽感都好像在很遙遠的地方。她麻木的揮著刀,刀揮的越來越快,心也越來越冰冷。
很多年以前,她渴望自己能把這把刀揮舞的出神入化,頃刻間就能取人性命,以為這樣就能保護,那個叫做白貍的少年??墒?,當時的她太過弱小,只能一味的失去,什么都守不住,所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少年像是泡沫一樣從她手中消失。
而許多年后,她終于能夠站在他身前的時候,他卻已經不再需要她了。
“??!——”
阿秀使盡全身的力氣,蠻橫的把刀壓進那些鐵甲里,一個,兩個,好像沒有盡頭。長刀相互撞擊的聲音不絕于耳,重重撞擊過后的刀身發(fā)出一股子辛辣的糊味兒。
阿秀漸漸覺得手中的刀變得沉重了,變得和她失去白貍的那個晚上一樣沉重,她在血淚和彌漫的塵埃里,看著野獸們猙獰的笑,火焰在天空中飛舞,世界開始逐一湮滅潰散。
“阿秀,我求你一輩子保護他,陪著他,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對不起······”
她從遙遠的地方來,在一個余暉彌散,紅霞盈天的傍晚見到他。他的頭發(fā)像雪般潔白,在風中,她愣愣注視著他的背影等他回過頭來。那柔軟纖細的白發(fā)下,一雙沁藍的眼眸比銀河里的星辰還要耀眼。
她發(fā)誓,永遠都不離開他。
有什么鋒利的東西,慢慢把她切割的粉碎,血液流逝的很快,她漸漸沒有了再戰(zhàn)的力氣,因為已經失去了再戰(zhàn)的理由。
她的腿被人踢中而跪倒在了地上。眼前人影棟棟,周遭昏沉暗淡,刀鋒撞擊發(fā)出嘈雜刺耳的聲響,一瞬間天旋地轉。
阿秀合上了雙眼,世界悄然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