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峰下的朝陽城中,有一處極有名的茶社,名為“朝山居茶社”。
此處原本是一間花舍,老板姓沈。沈老板的長子沈放原本在朝陽峰上修道,因限于資質不足在第三次會試中被淘汰回來。
沈放回來之后,也不往仕途上鉆營,反倒借著在山上修道時積攢下的人脈,從南面百草門進些珍奇茶葉藥草,將花舍改為了茶社。
沈老板的次子沈東,時年十三歲,天賦上佳,勤奮上進,已在山上總壇道學院中修道三年,與夏洛業(yè)楊戩等人恰在一組。
今日朝陽峰上舉行三年一度的會試,沈老板是知道的。
一早起來他就心神不寧,顛三倒四,到了下午,益加魂不守舍,站在門口一直往山上望。這也難怪,自從長子沈放在晉級會試中被淘汰回家,“會試”兩字就成了他的心病。
茶社中的客人多是熟客,知道沈老板的心思,都不去打攪他。
偏偏有個頭戴著帷帽的女客,今兒頭一次來,不知好歹地搖著桌上的鈴,堂倌前去招呼,她還不樂意搭理,偏要指著沈老板讓堂倌叫過來說話。
二十一歲的沈放柜臺上偷眼打量著女客,雖然隔著帷帽,見不到真容,但她的一身打扮和身姿,卻令人不由生出浮想聯(lián)翩。
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裙,似是絲質而成,又十分順滑毫無褶皺,漾著微微的柔光。窈窕的腰身,在繁復衣裙的遮蓋下更顯得曼妙有致,放在桌上的雙手,被寬大的袖子遮蓋,只露出幾根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
這若不是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誰能信?沈放一時心癢難搔,恨不能將帷帽摘下一睹芳容。
卻聽那女子與心神不屬的父親寒暄了幾句,而后奔入主題。
“沈老板,我看你一直朝山上張望,可是那山上有何異獸珍禽么?”女子聲音軟糯而慵懶,動聽至極。
沈老板楞了一下,搖頭道:“客官誤會了,我是心中惦記我那不成材的兒子,他在山上道學院修道,今日參加會試,也不知結果如何,是以才一直張望?!?p> 女子哦了一聲,似是十分失望,沈放忙故作張羅著走上前,將父親扯過一邊,笑道:“客官是剛從外地來的吧?朝陽峰上是天道總壇,那可是極森嚴莊重的地方,高人云集,那些尋常的珍禽異獸不敢靠近的?!?p> 女子帷帽微動,似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放,聽出了他話里的一些轉圜之處,遲疑著道:“你是?”
沈放忙正色自我介紹了一番,女子微微點頭,也不說話。
沈放見場面冷落,忙自顧自道:“客官,不是我自夸,我家這‘葵龍珠’,是我親自調配的,用料呢……”
女子似乎對他這番話毫無興趣,攔斷他的話頭,淡然道:“你想說什么?”
沈放忙干笑一聲,將話鋒一轉,說道,“因白日事務繁雜,我通常在夜間才得空閑。前些日子深夜,我做事做得累了,去院子中舒展筋骨,竟然見到天空中有白影飛過,速度極快……”
“可看清了是什么?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女子道,聲調甚是急切,沈放有心想賣關子,猶豫了一下才道:“那白影速度太快,我沒有看清,只知道像是從朝陽峰總壇那處飛來的。我特別留意了下,一連幾日,它都在同一個時辰出現(xiàn),有一次還在天上停留下來似乎與什么東西有所交涉,那時才勉強看清那是一條威武雄壯的白龍?!?p> 女子聽了心道:“就是它了。到底它是藏在朝陽峰總壇上,還是曾去過那里有所企圖?難道那朝陽峰總壇里有什么古怪?也罷,不如去山上探個虛實好了?!?p> “這靈石送你,夠抵茶水錢了?!?p> 女子站了起來,將顆閃著青光的物事丟在桌上,大袖輕拂,衣衫飄動,瞬時已出了茶社,走到無人處,丟了帷帽,露出一張嬌艷如花的臉龐來,隱了身形,駕云而起,向山上飛去。
……
……
密室之中,經(jīng)過一番檢查,楊戩欣喜地發(fā)現(xiàn),他所站的地面依舊還是暗紅色的花崗巖,這至少說明了他依舊處于善練堂中的密室內(nèi),腳踏實地,并未被丟入一個不可知的空間之中。
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雪靜靜地下著,無休無止。他漸漸感到寒冷,即便周身的靈力始終運轉,依舊無法抵御身周越來越濃烈的寒意。
這雪,從哪里來的?身處密室之中,怎會有雪從天而降?莫不是有人在施法降雪么?
他苦苦思索了許久,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曾與師父鄧一年一道經(jīng)歷的那個昆侖幻境。師父說過,幻境其實是一種法陣,有幻化一切的效果,身臨其境,往往以為周遭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這大雪,會不會是幻境?若是幻境,必然有個陣眼。找到陣眼,就可以將這幻境毀了,回到現(xiàn)實。
雪已沒到小腿肚,若再不找到離開這里的辦法,這下個不停的雪恐怕會將他生生埋了。
楊戩站起身來,扭頭看了一眼那也被雪擋住的石壁,轉回頭,拔腳向前走去。
本該是潔白的大雪,在黑暗的襯托下,變得灰白一片,四周靜悄悄地,只聽得到腳步碾壓積雪陷入其中的嘎吱聲。
才走得十來步,雪突然停了。
楊戩不安地停了下來,仔細傾聽,四周靜如死水。突然,數(shù)個石子樣的東西砸在頭上,又冰又疼。周圍雪地之中噗噗之聲響個不停,似有無數(shù)石子從天而降掉在雪地之中。
冰冷的石子依舊在落下,不停地砸在頭上身上,使得他原本有些凍得麻木的身軀也疼了起來。
他忍著痛伸手接住一顆,湊到碎靈石下一看,不由臉上變色。
冰雹!
風雪過后是冰雹!這是要將他凍成冰柱么?
靈力從靈天中涌出,在經(jīng)脈上流淌,隨后一道他自己看不見的護身白芒從身周閃起,驅走寒意,護住了身體。
“想攔著我不讓我找到陣眼?門都沒有!”他倔強地咬牙,腳下加快,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前跋涉,不時踩到掩埋在雪中的冰雹,踉蹌摔倒在幾乎已沒到膝蓋的雪中。
饒是有九轉玄元正功護身,刺骨的冰寒之意依舊席卷了全身,似有無數(shù)針在扎著身體。
他深吸了一口氣,奮力邁出,而靈力運轉得更加快速,似怒潮在體內(nèi)奔涌,在全身經(jīng)脈上呼嘯而過,掀起滔天巨浪,而后重回靈天,在其中倒轉而出,再次奔涌全身。
他的九轉玄元正功本就只有一層,也一直只是丹墟境界,靈天薄而透,平素也從未如此高速催動靈力,一時之間,小腹處開始疼痛起來,似有一些靈力不繼之感。
楊戩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捻出一顆乏力草吞下。頓時一股暖流從腹中升騰而起,竄遍全身,反涌向靈天,像一只溫暖的手包圍了它。疼痛似乎漸漸消了,靈天恢復了有力而有序的跳涌。
他舉著一抹青光,睜大眼,努力向前方張望,向四周探視,希望能在冰天雪地之中找到一處像是陣眼的存在。
冰雹夾雜著雨點噼里啪啦打了下來,密密麻麻。雨雖沒有力道,卻潤物于無形,頓時將他全身澆了個透,猶如墮入深深的冰海之中。
腳下的雪在大的澆灌下,凍成了冰,又滑又硬。
“咔噠咔噠”之聲響起,在噼里啪啦的落雨聲中微弱而又刺耳,這是他的牙齒在劇烈地打著顫。切切入骨的冰寒,使得五臟六腑都揪在了一起,他漸漸直不起腰來,四肢漸漸麻木,需要用全身的力氣才能勉強調動。雨水打入眼中又澀又疼,眼前糊做一片,迷迷蒙蒙中似有一物晃過。
抬手遮在眉上,楊戩努力瞇著眼,不顧澀疼的感覺,向前看去。
遠處隱約有一個黑色的物事,深深地埋在白雪中,只露出了一頭。因為距離實在太遠,光線實在太過昏暗,他也不敢確認自己是否看錯。
瓢潑雨水和大如鵝軟石的冰雹不停地落下,他踉蹌倒下,跪在又硬又滑的冰雪中,苦笑著喘氣不止。
即便那是陣眼,這看上去不遠的一段路,是否會有其他的異象襲來?
先是風雪,繼而冰雹,現(xiàn)在是大雨,后面該不會是洪水吧?是不是越靠近陣眼,路越難走?
體內(nèi)的靈力慢慢止住了奔騰的節(jié)奏,似要停下來,靈天之處的疼痛與全身的刺痛,交雜在一起,已分不清哪是哪了,連呼吸似乎都變得十分困難,眼前似乎漸漸黑了下去。
這生死關頭,只有前進才是唯一的活路,后退或者等候,都是死路一條!
他捻出剩余的兩顆乏力草,含在口中吞下,將碎靈石放入懷中,掙扎著站了起來,雙手上下左右拉動,凝神屏息,將靈力往雙手凝聚。
“絲絲”兩聲,一個銀白色的十字氣流,在他掌間出現(xiàn),高約一尺,氣流聚而不散,十字氣流倒轉飛起,盤旋著遮在他的頭上,擋開了雨水與冰雹的攻擊。
他深吸了一口氣,全身靈力在兩顆乏力草的藥性鼓動下,怒嘯著蕩起滔天洶涌的浪潮,他能感覺到經(jīng)脈因此而隱隱脹痛撐開,靈天暖洋洋地像要化開似的,全身的寒意都已消失不見。
長嘯一聲,楊戩向前拼命飛奔而去,即便是重重摔在地上,他也毫不遲疑地爬起來繼續(xù)前行。
只有趁著乏力草的藥性未過,到達那黑色物事跟前,或許他才有機會活下去。
經(jīng)脈越來越疼,靈天越來越暖,那黑色物事越來越近……
“轟”
似有一聲巨響在耳邊響起,眼前白光涌起,耀得他睜不開眼,體內(nèi)某一處地方,仿佛爆裂開來,隨之有無窮的力量從四肢百骸中涌出,涌上頭頂。
他自己無法看見,一道渾厚的白芒從身周噴出,向四周射去,連那雪地之中黑色的物事亦不能幸免。
五彩之光從靈天處泛起,猛然擴大至全身,繼續(xù)擴散,向四周如山崩地裂一般噴去,這五彩之光穿透了空間,穿透了巖墻,猶如日出東方,赫赫揚揚,照亮了整個善練堂,并穿透了屋頂,天空如有一道彩虹閃過。
楊戩筋疲力盡,翻身向后倒去。
云端之上的女子,正俯瞰著下方的白色巨塔。
空竹正杵在巖墻之下等候收尸。
夏洛業(yè)等人,彼此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
顧生威眼巴巴地守在墻外的出口。
開真帶著兩個祭天師拾階而上正要走入善練堂中。
所有人都被這一異象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