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時分,昆侖山頂卻有一絲絲涼意。
環(huán)抱峰頂而建的昆侖城,號稱仙帝在凡間的都城,世間人尊稱此處為仙都。
昆侖城由層層疊疊的金剛巖石構成,又高又陡,如同懸崖峭壁,在金色晨光的照耀下,反射著金碧輝煌的榮光。
東面的城門,是城中唯一一處大門,城門前有層層階梯,通往山下。
這層層階梯,每一層都一丈高,云霧繚繞,綿延不絕,蜿蜒曲折通向山下的一線天,被稱為天階。
城門不遠處,有一處小道觀,名為敬仙觀。
這是昆侖城中僅有的一處道觀,據(jù)說也是昆侖城中最古老的建筑之一,但確切建筑年代無人知曉。
陽光照在昆侖峰頂?shù)脑茖又?,從云層之間灑下絲絲晨曦。敬仙觀外的青石板街道上,漸漸有晨起的路人走過,個個氣質不凡,目蘊光華,一看便知道行不淺。
這些路人都是城中散修,如此行色匆匆,卻是要趕著出城,前往素有小昆侖之稱的天都峰。
據(jù)說,在天都峰上沐浴晨曦,吐故納新,可以吸取天地精華,蕩滌身體塵埃,修仙效果十分顯著。
可惜的是,為了維護城中的治安,昆侖城主府早有嚴令,禁止所有凡間散修在城中施放法術使用法寶法器。因此散修們在城中無法騰云駕霧飛檐走壁,只能出了城門才可以大展身手。
眼見晨光漸強,眾人紛紛加快了腳步。
此時觀里卻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怒喝。
“楊戩,你給我站??!”
伴隨著這聲怒喝,一個九歲上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匆忙拉開觀門跑了出來,向著城西一路狂奔而去。
從觀里追出一個氣急敗壞的白眉老者,緊隨其后,一面氣喘吁吁的奔跑,一面高喊“站住“,氣息不穩(wěn),聲調走樣,狼狽的樣子不堪至極。
這白眉老者,正是敬仙觀中唯一的道士,人稱觀主的鄧一年。
昆侖城號稱仙都,城中自然有一些仙庭建制之內的神仙,不過他們都集中在昆侖內城之中,凡人散修無法靠近。
鄧一年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他其實是萬年的神仙,資格老得連多數(shù)神仙能想不起他的來歷,更別提那些凡人散修了。
他不修邊幅不修道行,昆侖山上隨便哪一個人,即便是那最窩囊的清越軒伙計老秦,都能在他面前找到些許優(yōu)越感。
往日鄧一年雖然有些不修邊幅,不怎么注重形象,好歹悠閑逍遙,今日卻不知為何這般窮兇極惡面目扭曲?
眾散修們紛紛停下了腳步。
“那小孩是誰?”
“那是觀中新來的弟子,叫什么楊戩?!?p> “弟子?不太像吧,鄧觀主這情形哪有半分做師父的威風。倒是有點像爺爺追寶貝孫子……”
“可不是嗎!哈哈哈……”
“哈哈……”
鄧一年聽在耳里,老臉泛紅,不好意思再追了,旁人高聲道:“鄧觀主,你都快成仙了,還追不上一個小屁孩啊。哈哈……”
笑聲中,那楊戩已站到了城東最大的酒樓清越軒門口,從腰里取下一個精致彈弓,扭過頭來沖鄧一年扮個鬼臉,用彈弓瞄準了他,放了一記空彈。
“小鬼,等你回來看我不打得你屁股開花才怪!“他悻悻然,掉頭往回走,“敢砸我的葫蘆,小小年紀這般頑劣,沒有家教!”
一路行回敬仙觀,掩上觀門,鄧一年愁眉苦臉地看著一地的破葫蘆,頭疼不已。
看盡了世事看淡了人情的落魄神仙鄧一年,只有三樁愛好,一是飲美酒,二是品珍饈,三是集葫蘆。
每日在城中四處閑逛,喝喝酒,下下館子,賞玩下自己收集的各色葫蘆,日子過得無比愜意。
鄧一年以為,就算是讓他做仙帝,日子也不可能過得比現(xiàn)在還滋潤。
可惜近日觀中來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小霸王楊戩,每日在觀中搗蛋生事,攪得他六神不寧心浮氣躁。
楊戩的母親陸瑤,原本是一個普通凡人。
十年前,仙帝為擴充仙庭人力,令北斗星使下凡提拔資質上佳的凡人直接升仙。
毫無道法修為的陸瑤幸運地得到百草飛仙丹,從而一朝升入仙庭,位列仙班,被分到昆侖城主手下。
不久陸瑤私自離開昆侖山,回到家鄉(xiāng)嫁了凡人楊天佑,生下了楊戩。
數(shù)日前,仙庭終于發(fā)現(xiàn)陸瑤下凡嫁人生子的事情,派出天兵將陸瑤捉拿回天,卻將楊戩放到了敬仙觀中,交給鄧一年監(jiān)護。
經(jīng)過了短暫的畏懼害怕,楊戩漸漸回過神來。
為了能夠早日與被囚的娘親團聚,更為了能早日回到家鄉(xiāng),楊戩使出渾身解數(shù),在觀中上躥下跳,大肆破壞,吵鬧不休,攪得鄧一年頭痛欲裂不甚其煩。
今早也不知他哪根筋脈搭錯了,一早起來就將擺放葫蘆的博古架推倒,在每個葫蘆上都狠狠踩了幾腳。
“造孽啊,這是什么孩子啊,有這樣糟蹋寶貝的嗎?“鄧一年痛心疾首,撿起一個唯一完好無損的赤紅色葫蘆,心疼地吹了吹,放入懷中。
隨便一抬頭,隔著窗就看見屋里墻上許多亂糟糟的炭筆涂鴉,“老不死““老家伙““老東西““老鄧頭““臭烏龜鄧一年““老牛鼻子“等等,觸目驚心。
鄧一年氣得要吐出血來:“楊戩,我要是不打你個七葷八素,就跟你姓?!?p> “老頭別做夢了,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把你整個道觀都拆了了事?!皦ν庖粋€清亮高亢的童聲接著他這句話喊道,緊接著一塊小石頭從墻外飛射了進來,險些落到老道士頭上。
“反了反了!“鄧一年氣得胡須都吹了起來,一甩手,大大的袖子頓時伸出十幾丈長,“呼“地一聲靈活地越過了墻頭,又呼地一聲縮了回來。
他甩甩袖子,“哎呀“一聲,一個小男孩從他袖中大叫著滾了出來,在地上打了個滾,麻利地爬起,握著手中的彈弓,后退幾步,警覺的瞪著鄧一年。
“小家伙,你到底想怎樣???“鄧一年悲憤地瞪著楊戩,幾乎要流淚了。
這孩子是人生的嗎?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用不完的精力,發(fā)不完的脾氣,砸不完的東西。幾天功夫,怎么像過了幾百年那么難捱呢?
楊戩眼珠一轉,試探地說道:“我想回家?”
“不可能?!袄系老胍膊幌?,一口回絕。
“我想見我爹?!?p> “不可能?!?p> “我想要我娘?!?p> “不可能?!?p> “我想下山?!?p> “不可能?!?p> 楊戩怒瞪雙眼,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鄧一年,“我就知道……這不可能,那不可能,那你還問個屁。臭老頭!“說完推開觀門,一溜煙跑出觀來。
身后傳來老道士的叫聲:“小家伙你別跑啊,我可以收你做徒弟,讓你做神仙!”
楊戩沒好氣的“呸“了一聲,自語道:“才不稀罕做神仙,我爹說了,神仙都是騙人的玩意。你自個慢慢做去吧!”
一面說著一面沿著街道向前走去。
楊戩沿著街道繼續(xù)向前,恨恨不已:“我就不信了,這么大一個城,就城門天階那一個出口,肯定還有其他下山道路?!?p> 一面東張西望地尋找,不知不覺已到城西。
街道兩旁有許多店面,販賣各種吃食、茶水、酒水。
與凡間不同的是,這些吃食、茶水、酒水都由十分特別的藥草、野味制成,既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又兼美味可口,據(jù)說連天上仙家都經(jīng)常光顧。
一陣蘭竹清香飄來,間中有一絲淡淡藥草茶芬芳,楊戩鼻子抽動,停住了腳步。即便是他這種喝茶如同牛飲一般的潑皮娃娃,都聞得出來,這茶,定是好喝的緊。
“桃姨快看,那里有一個想喝茶的小哥哥?!耙粋€清脆的童音從一旁茶樓二層的窗口傳來。
這時街道上人并不多,人聲不大,因此楊戩將這聲音聽了個仔細,隨意抬頭望去。
只見那窗口處坐了一蒙著面紗的華服女子,正掀起面紗細細品茗,另有一個與自己一般年紀的胖男孩,臉蛋生得極是俊美可愛,正扒著窗戶,伸手對著楊戩指指點點。
那女子緩緩放下茶杯,傲慢的眼光瞥了一眼楊戩,轉對男孩道:“原兒坐下……你身份尊貴,怎能叫這樣貧賤孩童做哥哥?!?p> 聲音倒是溫柔悅耳,婉轉動人,所說的話卻聽起來十分刺耳。
楊戩正憋著一肚子的火,聞言心中大怒,握緊了拳頭。
他忍住氣,眼珠一轉,非但沒有奔進茶樓興師問罪,反而順著街道繼續(xù)向前走去。
走到那女子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溜到街道對面折了回來,一路撿了不少石子兒。
借著路上行人和路邊店面的掩護,他摸到斜對著茶樓窗口的一株大樹后,手腳并用爬上樹,貓在枝葉繁茂之處。
從樹葉間縫隙看去,那女子的臉清晰可見,幾乎連眉毛有幾條都數(shù)得清。
楊戩掏摸出腰間彈弓,又從懷里掏出一顆黑黑的石頭模樣的丸子,瞄準了那女子,臉上露出壞笑。
這彈弓,是他爹楊天佑親手綁制,新近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彈弓身倒是普通的榆木枝椏,打磨得十分光滑,彈弓兜也十分普通,但皮筋卻不知是什么東西制成的,由許多十分細的黑色皮條聚綁而成,又輕又軟,彈性十足。
不過,最具殺傷力的還是這顆黑黑的石頭模樣的丸子。楊天佑反復交代兒子,這東西名為墨染,打中了雖然不會頭破血流,但是沾染上的黑色墨團,可要等十天才洗得下來。
楊天佑怕兒子亂來,也只送了兩顆墨染丸子給他。
“臭婆娘,敢罵我!這顆丸子要是發(fā)出去,保管炸花你的臉!”
口中“砰“了一聲,墨染依舊留在皮筋上。
“哼,看在小胖子叫了我一聲哥哥的份上,不毀你的容了,“楊戩把墨染放回懷里,得意洋洋扣上撿來的小石子兒,“給你幾顆石子兒當茶點心罷?!?p> “嗖嗖嗖”
三顆石子兒直奔那女子面門而去,她聞聲微微蹙眉,如白玉般蘭花指輕動,三道勁氣打在了石子兒上。
“嗤嗤“聲起,登時碎石四濺。
女子唇邊露出一絲冷笑,轉頭向窗口對面大樹看去,正要出手制住藏于樹后的偷襲者,胖男童卻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桃姨,好疼!”
女子驚駭?shù)剞D眼看去,兩道細細的血跡,從男童臉上慢慢流了下來。
原來是那濺飛的石子碎粒割破了他的臉,待她收拾了他臉上的傷勢,再去看那大樹,偷襲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