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開竅
這是王坤第一次來阿菲國,他沒有帶助理,行李也只帶了一背包,只身一人就跑了過來。
他原本是有助理的,但在電影撲街后,助理就被裁員了。
不過即便公司給他配備助理,他也不會帶過來,因為他知道,這一遭他不會有什么好日子過。
安總安排他來找宋奇,說是要他從宋奇這邊拿到公司新項目的劇本。
他很不想來,因為他不知道怎么面對宋奇。
但他不得不來,因為他賠了公司一大筆錢,沒有拒絕的資格。
在電影上映前,他意氣風(fēng)發(fā),仿佛電影上映后,就可以飛黃騰達(dá),走上人生巔峰了。
但現(xiàn)實卻狠狠給他上了一課,用冷冰冰的票房數(shù)據(jù)打醒了他。
算上宣傳費用接近兩億的投資,他一共只收回了一千多萬的票房。
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感同身受。
他非常清晰的感覺到了去年宋奇撲街時的心情,那種陷入自我懷疑漩渦的惶恐和悲觀,至今依然縈繞著他。
不過好在他并沒有選擇和宋奇一樣的方式,去和公司簽什么對賭協(xié)議,他付出的代價只不過是原本就不怎么高的導(dǎo)演費被扣了個一干二凈,還有公司地位一落千丈而已。
但這已經(jīng)讓他痛苦不已了。
他無法想象,當(dāng)初宋奇的電影撲街后,背上了一個多億債務(wù)的時候,有多絕望。
他只知道,如果那件事發(fā)生在他身上,他估計自殺的心都有了。
也正是因為體會到了這種感受,他才知道曾經(jīng)自己在宋奇面前背后各種鄙夷不屑,諷刺挖苦的行為有多愚蠢和無知。
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宋奇,他也害怕宋奇會對他變本加厲的報復(fù)。
但他無從逃避,只能硬著頭皮面對。
不出他所料,他剛抵達(dá)凱羅市,就吃到了一個下馬威。
宋奇只安排了一個黑人小伙來接他,接他的車子還是一輛四處漏風(fēng),坐在副駕駛一低頭還能看到行駛路面的戰(zhàn)損版小破車。
好不容易來到劇組,他剛一見到宋奇,連場面話都沒說,就被宋奇指派了一個場工的工作,讓他去搬道具了。
即便王坤已經(jīng)做了心理準(zhǔn)備,聽到宋奇的安排后,也忍不住有些失望。
再怎么說,他也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導(dǎo)演,還是曾經(jīng)的老同事,宋奇就這么讓他進(jìn)組當(dāng)苦力,是不是太不給面子了?
但宋奇給他的是命令,不是商量,王坤雖然心有戚戚,但也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了。
他試著安慰自己,起碼不用體會面對宋奇時的那種尷尬了。
宋奇是故意這么安排的,他很了解王坤。
這家伙的專業(yè)技術(shù)是合格的,但就是眼高手低,自命不凡,臭清高。
要想改掉他這個性子,就得好好磨一磨他的傲氣。
他已經(jīng)提前跟場工們打好招呼了,讓場工們把最臟最累的活都交給王坤干。
在劇組里,導(dǎo)演就是天,更不用說宋奇這種身兼所有重要職位的老板導(dǎo)演了。
得到他的授意后,王坤的苦難生活開始了。
第一天還好,只是累點,但到了晚上,他被安排和全劇組鼾聲最大的攝影師住在了一個房間。
一整個晚上,他都沒有合眼,第二天起來,眼圈直接黑了。
他受不了,找到宋奇想要調(diào)換,宋奇很痛快,給他換了個房間,結(jié)果新舍友的腳是全劇組最臭的,一晚上過后,王坤的臉都黃了。
沒辦法,他私底下花了點錢,想辦法換了個房間,和那個去機(jī)場接他,名叫布魯?shù)暮谌诵』镒≡诹艘黄穑潘隳芩瘋€安穩(wěn)覺。
但這些都是生活上的瑣事,在片場的時候,才是最難熬的。
所謂場工,就是干雜活的,幫忙跑個腿,搬個東西,打個雜,有什么干什么,倒也不是太累。
可這個劇組像是在針對他,什么活都找他,而且都是臟活累活。
鋪軌道是他,推機(jī)位也是他,扛道具是他,扶梯子也是他,一個多星期下來,他整個人瘦了一圈,腳底板上也磨出了好幾個水泡。
終于有一天,一個倒落的腳手架砸到了他的大腳趾,在那種鉆心的疼痛下,他積累的情緒終于爆發(fā)了。
“宋奇!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我好歹也是你的校友!你有必要這么羞辱我嗎?”
王坤的怒吼聲響徹整個片場,拍攝都被影響得停了下來。
“停!”
監(jiān)視器后的宋奇喊了停,起身來到了坐在地上,抱著腳火冒三丈的王坤面前。
“你覺得我是在羞辱你?”
宋奇平靜的看著他。
“難道不是么?”
王坤怒視著他:“我一來你就安排我做各種雜活,劇本的事一個字都沒提過,你不是在羞辱我是做什么?”
宋奇沒有生氣,只是淡然問:“你干的這些活,你沒來之前,一樣有人在干,別人干得了,為什么你就不行?”
“因為我是個導(dǎo)演!”王坤怒吼。
“導(dǎo)演?你配么?”
宋奇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嘲諷的笑意:“你是個什么導(dǎo)演?在片場頤氣指使,早上十點多才開工的導(dǎo)演?還是虧了公司的錢,屁也不敢放一個,班也不上,躲在家里借酒消愁,抱怨運氣不好,市場不公平的導(dǎo)演?”
王坤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瓢冰水,怒火瞬間消散,瞬間面紅耳赤。
“你知不知道每個劇組每天都有場工受傷?你知不知道劇組每天吃的盒飯標(biāo)準(zhǔn)是多少錢?你知不知道你那部戲被黑掉的兩千多萬都進(jìn)了誰的口袋?”
宋奇的語氣變得冰冷,尖銳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如同一柄柄利刃戳進(jìn)了王坤的心里,將他色厲內(nèi)荏的偽裝斬得稀碎:“你知不知道你的電影為什么撲街?你的劇本做過幾次盲評調(diào)研?宣傳的時候,你上過多少心?點映的觀眾調(diào)查報告你看過幾份?院線經(jīng)理你見過幾個?說?。俊?p> 王坤滿頭大汗,分不清是疼出的還是被罵出的。
宋奇俯視著他,冷聲說:“沒電影拍的時候,怨天尤人,抱怨自己運氣不好,有了電影拍,馬上尾巴翹上了天,導(dǎo)演威風(fēng)耍得人嫌鬼厭,電影票房不好,就是觀眾不行,觀眾不懂欣賞,你以為有了導(dǎo)演證,就算個合格的導(dǎo)演了嗎?嗯?”
片場里一片安靜,王坤坐在地上,面色蒼白,如同一只落水的狗。
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宋奇失望的搖了搖頭:“我離開公司的時候,還挺看好你的,我覺得你至少還有些志氣,想拍點東西出來,但你太讓我失望了!
電影票房撲街了,不想著怎么補救,居然玩消失,一個星期不見人影?如果不是安沁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這么廢物!
你的驕傲呢?你的志氣呢?你的雄心呢?一部電影的撲街就把你打趴下了?就你這樣的貨色,也配和我以校友相稱?你捫心自問,你配么?”
王坤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但他撐在地上的手卻緊緊的攥成了拳頭。
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身軀,宋奇嘴角重新勾起了一絲笑意。
抱起胳膊,宋奇沉聲說:“要想讓別人看得起你,自己就要先看得起自己!你覺得現(xiàn)在的你,有信心拍好一部電影么?”
王坤一言不發(fā),但拳頭上卻攥得愈發(fā)的緊了。
哼了聲,宋奇淡然說:“劇本我已經(jīng)寫好了,但我不覺得你能拍得好它,不過看在曾經(jīng)同事一場的份上,我愿意再給你一個機(jī)會。
你可以留在我的劇組里,我不會再限制你的工作內(nèi)容,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問什么就問什么,除了需要保密的內(nèi)容,其他東西我都可以告訴你。
什么時候你覺得你可以了,你有信心拍好我給你的劇本,你再來找我談。
不過丑話說在前面,你只有這一次機(jī)會,如果你搞砸了,不用我多說,你自己就可以走人了。
你自己考慮吧!是去是留,你自己決定?!?p> 說罷,宋奇轉(zhuǎn)身往監(jiān)視器走去:“各單位準(zhǔn)備!剛才這條,再來一遍!”
劇組上下應(yīng)聲而動,仿佛一臺精密的儀器,迅速恢復(fù)了運轉(zhuǎn)。
沒人再理會坐在地上的王坤,仿佛他是個透明人一般。
在原地坐了好久,王坤忽然動了。
他撐著身子起身,一瘸一拐的來到了一旁的道具箱旁坐了下來。
沒有去管受傷的腳,他靜靜的看著給演員講戲的宋奇,在片場中井然有序的忙碌著的各個部門工作人員,眼神復(fù)雜。
他仿佛和剛才有了些不同,但卻看不出哪里不同。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刻的他,第一次真正認(rèn)識到,到底什么才叫導(dǎo)演。
大學(xué)四年,工作五年,今天的他,仿佛才第一次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