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云
如今看似殘缺破敗的殷墟遺跡，也曾經(jīng)是三千年前輝煌繁華的王朝都邑，時光流轉(zhuǎn)、歲月荏苒……也只是猶如白駒過隙、彈指瞬間，感耳百鳥、過往云煙，罷了……
我這片早已經(jīng)支離破碎得足夠凌亂的卜辭龜甲，在兩百多個已現(xiàn)的葬坑其一中，足足沉睡了三千年。出土之時，也僅僅覺得，光陰不過忽然而已。
剛剛從深層的葬坑壁上展露出分毫寸厘的我，一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所謂新時代的新氣息，一邊感受到那位有點年邁的田野考古專家所持的小手鏟，正在輕輕地刮理著我周圍的葬土，生怕傷害到我一般；不一會兒，他換成了一把柔軟的毛刷，幫我簡單清除著碎裂腹甲上的污漬。
從他的目光中，我讀出了熱愛與沉浸、責任與使命。就像是三千年前掌管我的卜官巫子一樣，命系國運、惜字如金、匠心雕琢、備至呵護。
我是他的寶貝，我是他的伙伴，我是他的記憶……盡管，我曾經(jīng)是那么得平淡無奇！
但是，我深知，自己面前的這位田野專家，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理解我的存在和我身上的圖文。可，我忽然有些不耐煩起來……
因為，對方眼下最緊急的任務(wù)，不是“讀懂”我，而是在即將到來的大暴雨之前，帶領(lǐng)著他的組員們，盡快先從這個葬坑中“搶救”出一批價值連城、意義非凡的“文物”來。
正所謂是：一片甲骨驚世界，蕞爾一邑震寰宇。
然而，在我看來，他們手邊正收集和整理出的所謂“文物”，都是我的“葬友”、“長輩”、“后輩”；只是，有些，我能叫上名字來，有些，我并不認識。
無論是上天入地，小兕始終和我不同，她破土而出的時候，正好雨過天晴，一碧如洗的底色上，彩云高懸而靚麗。當被天地之氣、日月之光再度喚醒，她興奮不已著。正如，三千年前，被某位鬼方國使臣暗地送給冢宰、冢宰又“借花獻佛”地轉(zhuǎn)贈予巫子做回禮的時候，她也是這樣開心。
而，我甚至連“人不知而不慍”的基本修養(yǎng)，都很難做到。我巴不得，自己不要再被考古學家、歷史學家、語言學家、甚至是生物學家所圍觀研究了……就把我當成一只三千年前被人“紋身作畫”的底板，把我“放生”了吧。
每當我倍感內(nèi)躁壓抑的時候，總是能夠，從小兕的身上，被感染到一種“欣然接之，去不復念”的的灑脫，“喜者人取，亦不復惜”的釋懷，一種斷舍離的干脆，一種悅納當下的包容，一種相信相信的力量……
我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當年，巫子在的時候，曾經(jīng)提及：武丁王出生之時，王宮東方日出七彩云，橫縱成弧紋，狀如龍鳳，多色奇光層次有致，赤橙黃綠藍靛紫，清晰可分。整個殷城，大街小巷，比肩接踵，熱鬧非凡。無一民不期待，此天降祥瑞，將給正在逐日蕭條沒落的商朝，帶來扭轉(zhuǎn)乾坤的好預兆。
對于卜官來說，無論是自然、還是政局，風云瞬息變幻，其中，最難測的東西，惟是人心。
武丁的父王小乙在位第六年時，就讓他居于河、師從賢臣隱士甘盤。武丁少年時代一直在宮外和百姓一起田里耕作。小乙駕崩之前，下旨命甘盤輔佐已從世子地位晉升為太子的武丁。武丁繼位時，便提拔了甘盤為相。甘盤病逝后，便由傅說繼了相位。
除了重用“圣賢隱士”甘盤和“胥靡刑徒”傅說為相、立為三公，讓他們接管天下之政、治理天下之民以外，幸得，對待其他文武百官，武丁王也一貫秉承著“任人唯賢、任人唯能”的基本原則。
傅說諫言所云，“惟天聰明，惟圣時憲，惟臣欽若，惟民從乂”，其中蘊含的真正奧義，并非表面上帝王式的封建統(tǒng)治思想和君臣秩序的方法論。而是，更高層次的“人行天道、合乎自然”的圣賢之舉。這也正是天人合一、物心合一、宏微合一的對應(yīng)、互補、相聯(lián)、融合的系統(tǒng)性世界觀的體現(xiàn)。
無論是天、還是帝，無論是臣、還是民……想要做到明白通達、無所不知，就要遵循善美圓融、光明盛實的自然規(guī)律。
上蒼本就耳聰目明、通達睿智，圣賢們理應(yīng)推行適時的政策，臣子們就該敬順而正確地執(zhí)行和反饋，這樣才能使得百姓安居樂業(yè)、國家長治久安。
蕓蕓眾生，都應(yīng)懂得遵天道、致良知，這樣知行合一的人道，才能使得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
作為一只三千多歲的龜甲，我只是嘆呢：雖，心即理，卻，人心常亂，如天上浮云般吶……
回憶起在殷都的那些年里，縱使朝廷之上如何九世之亂、風起云涌，最難能可貴的，便是像身在朝中“一卜知兇吉”的巫子，還有那遠在邊關(guān)“一貞占乾坤”的爭子，一心只求對天對地對神靈、盡量能夠做到問心無愧啊。
【本章附：】
九霄云外，是哪九霄？霄既是云、既是天。漢族神話傳說，天有九重。
九在漢族傳統(tǒng)文化中，泛指極多；如九死一生。九是虛數(shù)，也是貴數(shù)，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極限”之意。
《絳河·道書》：天有九霄，赤霄、碧霄、青霄、玄霄、絳霄、黅霄、紫霄、練霄、縉霄。
《正義太玄經(jīng)》：九天，一為中天，二為羨天，三為從天，四為更天，五為睟天，六為廓天，七為咸天，八為沈天，九為成天；天以不見為玄。
《五運歷年紀》：數(shù)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處于九，故天去地九萬里；鯤鵬超脫于九霄之外。
《呂氏春秋》：天有九野，中央曰鈞天，東方曰蒼天，東北曰變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皓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東南曰陽天。
《淮南子》：中央鈞天，東方蒼天，東北旻天，北方玄天，西北幽天，西方魭天，西南朱天，南方炎天，東南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