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身份

　　黑霧一瞬間散去，夜鳴的劍尖直直地對著風(fēng)恬月的后心。

　　少女猛然驚醒，頭也不回的往前沖，但終究是反應(yīng)遲了一拍，法力調(diào)動不及，眼看就要被追上，擂臺邊緣，她猛地回頭，口中默念法訣，最后的關(guān)頭回頭出劍。

　　按道理，她的劍是刺不中夜鳴的，可直到這一刻，所有人才知道，風(fēng)恬月那柄劍是軟劍。

　　她還隱藏了實力。

　　但即使是軟劍，也纏不住夜鳴，因為在劍刺向她后心時，只要夜鳴松手，她就會被法力直接震下石臺，失去這一局的勝利。

　　黑劍刺透了風(fēng)恬月的背，她眼中浮現(xiàn)出不甘，可隨即她看到了什么，雙眸猛地變亮。

　　她看到夜鳴吐出一口鮮血，手腕開始脫力，風(fēng)恬月來不及多想，生生又逼出一絲法力，身子也完全正了過來。

　　軟劍如綢緞纏上了夜鳴的手腕，絲絲血痕斑駁在皮肉上，接著一卷，兩個人便一起滾下了石臺。

　　全場無聲。

　　金朝酒快速上前，喂風(fēng)恬月服下止血丹藥，檢查完她后心的傷口后，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氣，不致命也沒傷到根基，如此就好，八矢門有的是靈丹妙藥，風(fēng)恬月又是前門主的孫女，沒人會置她于不顧，養(yǎng)上月余便能恢復(fù)。

　　夜鳴躺在臺下的石磚上，一口一口吐著血，丹田處絞痛無比，不一會兒他就臉色慘白，如何也壓抑不住身體的顫抖。

　　言靈術(shù)是要看自身實力的，如果使用者修為差，很多言靈術(shù)根本就無法成功，甚至?xí)词勺陨?，爆體而亡。這樣很合理，不然豈不是每一個會此術(shù)的人都有滅世之力了。

　　夜鳴此時就在遭受暗語夜行的反噬，風(fēng)恬月的修為比他高，他對這樣的存在使用此術(shù)，自身也會付出代價。

　　只是沒人知道暗語夜行的具體代價是什么。

　　但尹麒已經(jīng)看出，他根基都受到了損害。

　　商水平淡的眸子掠過倒在血泊里的兩個人，淡淡道：“此局平，諸位可有疑議？”

　　尹麒沉默不語，古意更加不會說什么，五年之約，比試臺上染血，竟是平局，兩家門派都沒贏到什么，只堪堪保住了臉面，損的卻是那些失敗的弟子。

　　古意起身，卻是走向了夜鳴，“你若進(jìn)八矢門，我會收你為徒?！彼贿呎f，一邊旁若無人的掏出一粒丹藥。

　　此時此刻，夜鳴已經(jīng)自己包扎好了受傷的手腕，他盤膝坐地，一雙黑眸看著古意，緩緩搖頭，“多謝古門主厚愛?！?p>　　古意不置可否，丹藥扔在了他懷里，徑自回到座位。

　　她既然選擇了做八矢門最強(qiáng)的守護(hù)者，就早有付出代價的覺悟，暗語夜行是她找了數(shù)十年的法術(shù)，能讓她如虎添翼，擁有撬動規(guī)則的力量。

　　但夜鳴拒絕了，她也不至在此為難他。

　　金朝酒沖著尹麒笑笑，道：“平局也好，倒是不傷兩宗和氣，這位接下來就是門主高徒了？”

　　雖是平局，但弟子傷重，他嘴上又處處不饒人，哪還有和氣，李聽暗自好笑。

　　尹麒道：“可有哪位長老要收他為徒？”他剛剛心下是有幾分波瀾的，畢竟暗語夜行聞名修真界，自從失去了陳時，正嶺宗便再沒什么底牌，西洲各門派的態(tài)度也日漸微妙，他當(dāng)然不想夜鳴去古意那里。

　　可確認(rèn)夜鳴無意八矢門后，他的心思又有所改變，這孩子受傷很重，救治極為麻煩，而且只是這樣使用暗語夜行代價就這么大，再用幾次絕對會被生生熬死，所以若不是礙于承諾，他是不想收他為徒的，自然要先問問有沒有長老愿意接納。

　　“正嶺宗真是大門派呢?！苯鸪迫逖诺男α诵?，話語溫和明朗，卻讓尹麒眼中浮現(xiàn)出一抹不喜。

　　對方必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這話便是嘲諷意味分明。

　　夜鳴只是低著頭，似乎只要能有師父指點，他便不在意旁的了。

　　李聽倒是能理解夜鳴為什么不去八矢門，畢竟來的第一天這位仁兄就給他交底了，他親妹妹也在正嶺宗嘛。

　　說是比他修為高來著，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個，今天有沒有上場。

　　一瞬間李聽心中劃過一種詭異的感覺，似乎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被他忽略了，他微微蹙眉，正想深思，卻聽到了大長老易肅寧的聲音，“夜鳴，你可愿拜本座為師？”

　　夜鳴抬頭看向他，易肅寧是四十歲左右的樣貌，看起來沉穩(wěn)嚴(yán)肅。

　　他是道丹期的修為，卻沒有選擇留住青年時的樣貌，原因不得而知，倒是他唯一的徒弟紀(jì)往文，朗朗君子，卻稍顯古板，此時看中夜鳴，未嘗沒有中和之意。

　　修真界法寶法術(shù)無數(shù)，戰(zhàn)斗間千變?nèi)f化，信息和智謀都不可缺少，夜鳴兩次使用翻墨石麻痹敵人，為暗語夜行鋪路，已經(jīng)足見其心性。

　　“夜鳴拜見師父?！彼蛳卤惆荩酌C寧見此點了點頭，道：“起來吧，稍后一切交由你師兄安排?！?p>　　夜鳴聞言起身，走到紀(jì)往文旁邊見禮，紀(jì)往文沖他一笑，點了點頭道：“師弟辛苦了?！?p>　　古意見此，再沒有說什么，轉(zhuǎn)身便走，連個招呼都沒打。

　　還是金朝酒沖著尹麒做了一禮，說了句“我等告辭了?！?，但說罷也跟在了自家?guī)煾干砗螅瑤鹆苏麄€八矢門的隊伍陸陸續(xù)續(xù)離開。

　　尹麒神色冷然，叫人看不出什么，“此次與八矢門約戰(zhàn)，莫行雨、夜鳴有功，賞金香丹一粒，所有參加比試的弟子，凡受傷者，去領(lǐng)黃級治傷藥兩顆。

　　此次比試當(dāng)引以為戒，門派若損，必連累個人，個人弱小，亦是對宗門失責(zé)，修行無回頭路，實乃逆水行舟，各位子弟務(wù)要自強(qiáng)?！?p>　　“謹(jǐn)遵宗主教誨?！北娙私允屈c頭應(yīng)聲。

　　尹麒見此“嗯”了一聲，便先行離去。

　　尹麒說話間，李聽突然側(cè)頭看了一眼，直到商水問了一句怎么了才回頭，“弟子無事，剛剛聽宗主教誨，有些出神。”

　　商水看了一眼他側(cè)頭的方向，發(fā)現(xiàn)也正是宗門主建筑處，再無其余人或物，便也不做他想。

　　而李聽卻念著剛剛妄鬼陡然波動的氣息，黑霧彌漫間，妄鬼幾次都要走向尹麒那邊，若不是和自己羈絆比較強(qiáng)，只怕此刻就真的走開了。

　　金香丹么。

　　李聽已經(jīng)明白了過來，原來是金香丹的香，不是名字中的字，也不是什么香包，這個妄鬼的執(zhí)念，與金香丹有關(guān)。

　　丹藥也分天地玄黃四等級。

　　金香丹，玄級，是提升法力，溫養(yǎng)靈力的丹藥，還有一點延壽的功能。

　　算是比較珍貴的丹藥了，所以門內(nèi)的每一顆去處都應(yīng)該有記載，當(dāng)然也不排除是通過其他渠道獲得的，但無論如何，又多了可以查的方向。

　　李聽整理好了紙張交給商水，商水滿意的點了點頭，卻沒有接，而是道：“你自去問藏書閣的掌事，把這些比試資料妥善存好?！?p>　　李聽神色一動，他本就在藏書閣，若能知道門內(nèi)比斗的資料存放處，可說是一大便利，畢竟現(xiàn)在不比前世，前世他想看這些東西，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動手。

　　還有就是宗門死亡名單，李聽看了看莫行雨，又看了眼夜鳴，終究是不愿再接觸故人，便走向了夜鳴。

　　“夜兄?！崩盥牭?。

　　夜鳴愣了一下，才認(rèn)出這人正是自己初到正嶺宗時結(jié)識的人，他眼中閃過一絲什么，點了點頭，道：“李兄找我？”

　　“嗯，可以單獨請教些事嗎？”李聽試探道。

　　彼時雙方都是新弟子，稱兄道弟實屬平常，但那時夜鳴就志在內(nèi)門，剛才又一番籌謀，拜了師父。

　　此時地位天差地別，不知他會對昔日的點頭之交是何態(tài)度。

　　夜鳴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紀(jì)往文見此和氣一笑，道：“你們先聊，夜師弟你等會去冷竹峰下找我?！闭龓X宗山多，宗主及各位長老都有自己修行的山峰，易肅寧所在就是冷竹峰。

　　“是，師兄?！?p>　　宗門死亡記錄，對于內(nèi)門子弟來說，想調(diào)出不過舉手之勞。

　　但走在冷月之下，看著夜鳴蒼白如紙的臉，晦暗不清的表情，李聽還是沒有直接開口，他問道：“拜了師應(yīng)該高興才是，但你似乎有心事？”

　　他的聲音溫和干凈，如緩緩流水，沒帶給對方絲毫的逼迫感，不像前世，有著放柔嗓音也去不掉的冷意。

　　山間石路幽深，夜鳴停住腳步，看向他，緩緩問道：“李兄可記得我和你說過，家妹也在正嶺宗，天賦比我還好?！?p>　　之前奇怪的感覺再度涌上心頭，李聽站在兩個鬼中間，更添寒意，“記得?！?p>　　“她死了?！?p>　　李聽的心臟顫了一下。

　　“死在三個月前。”

　　“你妹妹……叫什么？”李聽的聲音有一點艱澀。

　　“夜三秀。”

　　“夜三秀。”

　　李聽一邊重復(fù)一邊轉(zhuǎn)頭，月光下，妄鬼臉上的黑霧如蛆蟲般爬散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

　　那張臉上掛著點碎肉，卻依稀可見往日清秀，眼下還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有趣說過，叫出名字后，便可看清妄鬼的生時容顏，他卻未想到是在如此境地下。

　　“她眼下有痣，生得很漂亮。”夜鳴出神道。

　　“嗯?！彼吹搅?。

　　夜鳴發(fā)了會兒呆才自嘲一笑，道：“李兄找我究竟何事？”

　　已經(jīng)不需要死亡名單了，李聽嘆了口氣。

　　他甚至想到了更深一層的事情，妄鬼，帶著執(zhí)念與不甘死去，而失去妹妹的夜鳴，不惜自損也急于拜師。

　　這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夜鳴的目的便很明顯了，他會是自己最好的幫手。

　　“夜兄，令妹之死另有隱情?！崩盥牭?。

　　夜鳴的眼神變了，他看向李聽，帶著明顯的暗色和探究。

　　“修真界兇險，你夜家傳承暗語夜行，必然有不少秘密，而我也有我的秘密，但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據(jù)我調(diào)查，這場枉死與金香丹有關(guān)，這是我最大的誠意，我會用全部力量調(diào)查清楚夜三秀的死因，讓她的靈魂得到安息。”

　　月光灑銀華，清若流水，青年面容平和，眼神誠懇，尤其是他話中的某件事，讓夜鳴的眼神開始一下一下的顫抖。

　　那比試時耍心機(jī)，下了石臺不停吐血，卻都陰沉著臉的年輕人，此刻一下子就紅了眼眶，“金香丹啊。”

　　李聽不知金香丹意味，他又怎會不知？這是夜家的秘密，也是暗語夜行的秘密，只有他和妹妹知曉，如今倒是就剩他一個了。

　　夜鳴在哽咽，李聽不懂金香丹代表了什么，他站在只剩下執(zhí)念的魂魄旁邊，看著強(qiáng)忍悲傷的男人，倒是感受到了另一種意味的孤獨和悲涼。

　　好一會兒，夜鳴才抬頭，他的神情平靜了下來，只眼睛還泛著血紅，“李兄當(dāng)日便不愿入內(nèi)門，我看不懂，但正因如此，我信你一次?！?p>　　李聽笑了，他伸出手，夜鳴心一酸，猶豫了一下，才抬手，啪的一聲與李聽的手掌重重握上，“若無謊言，你是我永遠(yuǎn)的兄弟?！币锅Q聲音輕，話語卻重。

　　“好?！崩盥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