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談
米路的話說出,林震南卻并未在意,他認為是自己的孩兒江湖經(jīng)驗太少。
于是林震南對米路說道:“鏢局子的事,我向來不大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不過你年紀漸漸大了,爹爹挑著的這副重擔子,慢慢要移到你肩上,此后也得多理會些局子里的事才是。”
“孩子,咱們?nèi)哏S,一來仗著你曾祖父當年闖下的威名,二來靠著咱們家傳的玩藝兒不算含糊,這才有今日的局面,江湖上的事,名頭占了兩成,功夫占了兩成,余下的六成,卻要靠黑白兩道的朋友們賞臉了。你想,福威鏢局的鏢車行走十省,倘若每一趟都得跟人家廝殺較量,鏢師若有傷亡,單是給家屬撫恤金,所收的鏢銀便不夠使,咱們的家當還有甚么剩的?所以嘛,咱們吃鏢行飯的,第一須得人頭熟,手面寬,這‘交情’二字,倒比真刀真槍的功夫還要緊些?!?p> 米路見林震南大談生意經(jīng),意有所指的說道:“交情好,只是因為涉及的利益不夠大,若真有天大的利益在眼前,再好的交情也會在背后捅一刀,到最后還是要看手里的功夫夠不夠扎實!”
若在往日,聽得自家孩兒如此反駁,林震南必會生氣,然而今日高興,便也不在意孩兒的些許話語。
林震南又噴了一口煙,說道:“平兒你說的雖然不差,可是你想想,咱們走鏢的哪有那么大的利益牽扯?你爹爹手底下的武功,自是勝不過你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爺爺,然而這份經(jīng)營鏢局子的本事,卻可說是強爺勝祖了。福建、廣東、浙江、江蘇,這四省是你曾祖闖出來的。山東、河北、兩湖、江西和廣西六省,卻是你爹爹手里創(chuàng)的。秘訣就是‘多交朋友,少結(jié)冤家’八個字而已。哈哈,哈哈!”
林震南注意自家兒子怪異的神色,又道:“四川是天府之國,咱們走通了四川這一路,北上陜西,南下云貴,生意少說也得再多做三成。只不過四川臥虎藏龍,高人著實不少,福威鏢局的鏢車要去四川,非得跟青城、峨嵋兩派打上交道不可。我打從三年前,每年春秋兩節(jié),總是備了厚禮,專程派人送去青城派的松風觀、峨嵋派的金頂寺,可是這兩派的掌門人從來不收?!?p> 說到這里,林震南一臉得意,站起身來,說道:“哪知道這一次,余觀主居然收了咱們的禮物,還說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建來回拜,福威鏢局可是臉上光彩之極!剛才我已派出快馬去通知江西、湖南、湖北各處分局,對這四位青城派的上賓,可得好好接待……”
米路打斷了林震南的話,冷笑道:“咱們馬上就大禍臨頭,說不得整個福威鏢局滿門上下都要落個雞犬不留,父親你還在這里自鳴得意!”
林震南怒道:“平兒!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處處在言語中與為父難堪!”
米路不以為意,慢條斯理的對林震南道:“父親,稍安勿躁,還請坐下聽孩兒慢慢細說?!?p> 林震南坐會椅子,悶悶說道:“暫且聽你有什么歪理!”
米路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語氣。
“今日城外打獵,孩兒收拾了兩個言語粗鄙的川漢子,父親你是知道了?!?p> 林震南道:“你此時提及那兩個川人,莫不是這兩個漢子有什么背景不成?”
米路淡言道:“我在林間小店里對那二人略作審問,父親可知那二人是和身份?正是你口中的的青城派上賓!”
林震南驚疑道:“這,許是那兩個川漢子借了青城弟子的名頭,在詐唬你也說不定。余觀主收了我的禮,可是派了四名弟子前來,這人數(shù)也對不上……”
米路嘆道:“事情很明顯,青城派來者不善,父親還是要自欺欺人嗎??!?p> 當下便把青城派滿門上下全員暗入福州的消息,偽稱是從那兩個川人口中審出來的,全都說與了林震南知曉。
林震南不敢置信:“就算消息是真的,可咱們福威鏢局,八十四位鏢頭各有各的玩藝兒,聚在一起,也不會輸給了青城派??墒莾煞酱蛄似饋?,無論輸贏,又有甚么好處?我福威鏢局又沒有得罪他青城派,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誤會?”
“誤會?沒有誤會,父親,青城派此舉,自然有天大的利益在里面?!?p> 說著,米路轉(zhuǎn)身走到門口,將放在門口的袈裟包裹遞給林震南。
“青城派的目的便在這里面,父親可打開一看。”
這包裹放在門口,林震南早已看到,只是不甚在意,以為是米路回城時又隨手打的野味,此時聽說包裹里的物件牽涉利益極大,急忙起身搶過米路手中的包裹,兩三下打開結(jié)扣,鋪展開來。
袈裟展開,內(nèi)里竟然是一套功法,修行口訣第一句便是‘武林稱雄,揮劍自宮’,再往后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行功法門。
林震南一屁股坐回椅子,雙目呆滯,口中不住喃喃道:“武林稱雄,揮劍自宮……‘武林稱雄,揮劍自宮’……”
猛然打了個寒顫,抬頭看向米路。
“平兒,這功法……”
“這是真正的《辟邪劍法》”米路緩緩說道。
“什么!這!這……”
米路無視林震南的震驚,繼續(xù)爆料。
“曾祖父他在劍譜之末注明,他原在寺中為僧,以特殊機緣,從旁人口中聞此劍譜,錄于袈裟之上,只是練這辟邪劍法,自練內(nèi)功入手。若不自宮,一練之下,立即欲火如焚,登時走火入魔,僵癱而死……”
林震南面露苦澀:“你曾祖遠圖公,當年可是憑借著《辟邪劍法》打出了偌大的名聲,之后才娶妻生子的,難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掩人耳目?”
“不錯?!泵茁酚旨恿艘挥浢土?。
“當年曾祖父曾與青城派上一任觀主私下比試,結(jié)果當然是曾祖的《辟邪劍法》勝了,那青城派的上任觀主,也就是余滄海的師傅,對此耿耿于懷,而后郁郁而終,這是余滄海這一脈的大仇,此次青城派大舉而來,已是為了報仇,而則是想把這《辟邪劍譜》據(jù)為己有。這些都是我拷問余人彥得知的,這余人彥就是那兩個川人之一,而且是余滄海的親兒子?!?p> 林震南驚怒:“即便如此,可他余滄海怎么敢?!為父的武藝雖不及先人,可也不會輸他余滄海多少!我福威鏢局也不比他青城派差!只是咱們吃鏢行飯,本著道和氣生財,處處讓人家一步罷了,真當咱們是泥捏的!”
米路對林震南的迷之自信很是無奈,眼皮低垂,言道:“父親大人,不是孩兒看低了你,你的功夫可比你運營鏢局的本事差遠了?!?p> 說著一步踏出,食指點在林震南的額頭上,行動迅捷至極,林震南居然連有所反應(yīng)都來不及。
“以孩兒估算,父親你的功夫,最多也就與余滄海門下‘英雄豪杰’四大弟子相當。”
林震南的表情突然很古怪:“平兒你的武功進步如此之大,上次考校你的功夫還是幾日之前,如今已然遠超為父,你該不會已經(jīng)練了袈裟上的功夫吧?”
米路感覺跟林震南說話實在太累,當前的談話重點不應(yīng)該是眼前的滅門之禍嗎?
“父親,無論我有沒有練這上面的功夫,這都不重要,眼下福威鏢局的存亡才是頭等大事……”
“胡說八道!”林震南音調(diào)猛地高了三分:“我林家一脈單傳,你若練了此等邪功,我林家就絕了后!這鏢局在或不在又有何意義?反正早晚也是落入他人之手!”
眼見話題越來越偏,快要談不下去了,米路無奈道:“好了好了,父親莫要著急,我沒有練那武功,我武功大進是另有原因的,父親若是不信,我可以脫衣自證清白。”
林震南這才轉(zhuǎn)急為喜。
“平兒莫惱,我這不是關(guān)心則亂嘛,你說沒練那必然是沒有練,這一點我是相信平兒的。哦,對了,咱們剛才說到那了?”
“說到,余滄海攜青城派滿門之力,欲謀得我林家的《辟邪劍譜》,曾祖父所練的那套?!?p> “那,這《辟邪劍譜》咱們不要也罷,就此贈送給他青城派,結(jié)個善緣,此法可行?”
米路聞言笑了起來:“父親的想法何其天真?這《辟邪劍譜》雖是邪功,可卻也是江湖上頂尖的神功,我們即便白白送與青城派,他余大掌門就不擔心消息外泄么?還不是要殺人滅口!更何況,此功法開篇第一句便是‘武林稱雄,揮劍自宮’,即便是為了一派掌門的顏面,那余滄海得到功法后,斷不會讓知曉功法內(nèi)容的人存活!”
林震南思索片刻,突然道:“我兒說了這么許多,可是心中已有定計?”
當下米路把在老店中冒名錦衣衛(wèi)千戶忽悠余人彥和勞德諾的事,以及明日的打算,一并說與了林震南知曉。
林震南聽后,撫須微笑:“吾兒之前一直說為父的那些‘交情’靠不住,此時為父倒要讓平兒你開開眼,見識一下為父的‘交情’?!?p> 說罷,轉(zhuǎn)身從書房暗格取出一物,遞于米路。
米路接過一看,是一塊腰牌。
正面五個大字:【錦衣衛(wèi)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