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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蟬戰(zhàn)長平

卷十三 攻綸氏

季蟬戰(zhàn)長平 彭海波 14553 2022-01-06 12:05:18

  前軍拔營,中軍拔營,后軍拔營。城曦中,緱氏城外喧囂如市,人喊馬嘶。中軍幕府大帳內(nèi),將軍正與王御史閑談,身旁只二人近侍隨從,其余幕府中人皆是忙碌收拾。

  “若鄭人從成皋出,斷我軍糧道,該如何?”

  聽王御史之言,將軍笑曰:

  “我輸糧之軍亦非弱旅。韓人未必得好。再則我于緱氏境內(nèi)留后軍三都尉,率三萬軍,盡征緱氏余糧充軍,得益良多,且此三萬軍,內(nèi)可安其城,外可安其境,北應(yīng)糧道,東定少室,南繼攻綸氏之軍。若韓人從成皋出,少則無功,多則我必回軍殲之?!?p>  “將軍為何沿伊水進兵?”

  “沿伊水進兵,一則道路平坦,二則可察周室陰謀。若其有異動,可應(yīng)付自如也?!?p>  “何不在沿伊水進兵之時,使一偏軍從少室隘口,抄捷徑,奇襲綸氏城?想來必有奇效也?!?p>  “王御史所言,我亦有所慮。然斥兵報,少室隘口鄭人已有防備,把守嚴密。且綸氏城上已搭起箭棚,又有負黍軍增援,已無奇襲之效也。”

  “原來如此。綸氏一戰(zhàn),必是艱難矣?!?p>  “王御史所言極是。綸氏兵多,我正好消磨之?!?p>  緱氏境內(nèi)已定,民人皆知緱氏城已降,加之秦人軍律嚴明,除去明令征收多余糧食、草料外,別無侵擾,但有買賣,亦是公平交易,并無強拿惡要,欺辱婦女之事,緱氏人便是不再躁動。

  大軍沿伊水東岸大路南行,并無阻礙。待過了后軍把守壁壘,進入綸氏境內(nèi)后,便有零星襲擾。鄭人隱于樹林、高坡,向秦軍放箭。秦人回射,派輕兵出擊,鄭人便是遠遁。秦人亦不遠追。

  前軍急進,攻破鄭人筑于道路上壁壘,殺的守壘鄭人四散奔逃,有慌不擇路,竟是撲入伊水,欲游去對岸。秦人材士站在岸上,箭如飛蝗,射的鄭人浮尸一片,伊水為鮮血染紅。

  午食,秦人邊走邊吃餅喝水,并不停留,直奔綸氏城而去。后軍一都尉奉命旁出,在大軍兩翼展開,率一萬軍清剿綸氏境內(nèi)鄉(xiāng)邑。秦人突進,鄭人被迫龜縮進綸氏城中。

  天色漸晚,士卒行走作戰(zhàn)一晝,皆是疲憊,不想再走,望見綸氏城,全想即刻安營,明日再動。將令卻是傳來,連夜進圍綸氏城。前軍士卒皆是暗暗抱怨,咬牙前行。

  夜暗,前軍各部次第進入預(yù)定位置,布陣守備,生起營火,立木為柵,柵外掘土為壕,于綸氏城墻三箭之地外,扎下連營,把綸氏城團團圍住。

  綸氏城頭亦是火光閃爍,人影錯動,守備森嚴。然城門緊閉,無出城突襲秦軍之舉。

  前軍各部連夜安營之時,后軍一都尉率一萬軍,奉將令仍在夜行,繞過圍城之軍,沿大路向負黍方向前出。為隱蔽行蹤,禁止舉火,人馬銜枚疾進。好在夜空云淡風輕,月半彎,星光燦爛,照亮前路。

  與此同時,鄭城,韓王宮中。韓王食不知味,仍為失緱氏而心煩,為不知秦人繼有何為而不安。相國一旁只能勸慰,又說起楚國今日進擊魯之徐州事來。韓王方才暫忘切膚之痛,談笑起魯公之憂。張平見此,心中亦是一嘆。

  綸氏城下,秦軍連夜圍城,天明向城頭射去勸降帛書。綸氏守將看勸降書上,限一日內(nèi)開城降秦,默默無語。大王嚴令死守綸氏。自己家小皆在鄭城,何以降秦乎?惟有死戰(zhàn)耳。得到負黍軍增援,綸氏城內(nèi)士卒逾三萬,軍器、糧食亦多,且守城之具齊備,城墻上遍搭箭棚,足以抵御大部分飛矢之害也,更備有火油,遠可以克箭樓,近可以焚燒爬城之敵也。比之緱氏城倉促應(yīng)戰(zhàn),且戰(zhàn)意不堅,又是不同。

  秦軍營壘內(nèi),好戰(zhàn)之士摩拳擦掌,仿佛拿下眼前綸氏城,直如探囊取物一般,軍功自如雪花飄來也。厭戰(zhàn)之士則多默然,極力掩飾內(nèi)心不安。隨意之士則不去多想,既無將令攻城,便在自營中休息。昨日疾行,入夜安營,直至子時方才妥當,累到半死,大多士卒洗也不洗,便是入帳睡下。更有輪到值夜士卒,愈發(fā)疲憊不堪。晨起點名,吃了早餐后,便是回帳睡。

  營壘中各處多安靜。只有軍中工匠忙碌,敲敲打打,拉鋸刨花,又造箭樓,鐵匠鋪里叮當作響,修補兵器。季蟬獨自走在自營中,見兄弟們多在帳中酣睡,自己亦是覺得困乏。昨夜委實未睡好。時辰短是一,又擔心韓人夜襲,連甲亦未卸,囫圇睡。到此時,身上仍是各處酸疼。到小營門前,與守門兄弟說了兩句,站了一會兒,便走去自己營帳。

  空地上,二毛等人還在玩耍打鬧,季蟬仰面打了個哈欠,心中佩服的很,卻是無勁去耍。天光一耀眼,忽想起衣衣,接著眼前又浮現(xiàn)唐茹、孫雅模樣,季蟬忙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此時思鄉(xiāng),取死之道也。戰(zhàn)士者,為戰(zhàn)而生也。戰(zhàn)場上,一心作戰(zhàn)方是正途。自己身為百將,自是率領(lǐng)百眾,依將令行事,殺敵成其軍功,自在享其榮華。多思無益,回帳睡。季蟬伸手一撩帳簾,走進軍帳。

  校尉手握戰(zhàn)報,步入中軍幕府大帳,向?qū)④妶蠛筌娦聛響?zhàn)報。左庶長摎聞聽后軍前出至綸氏邊境,與負黍守軍對壘,擊退鄭人攻擊,初戰(zhàn)告捷,大是喜悅。拿過戰(zhàn)報文牘,仔細看了,見其申請補給,隨即令中軍,依其所請從速增發(fā)糧食、箭矢、弓弦等一應(yīng)所需。

  “將軍,負黍之敵本已增援綸氏。何有余力又攻我壁壘?”

  聽王御史問,將軍笑答:

  “想來鄭人又來援軍,欲打通道路,解綸氏之圍?!?p>  “若如此,一萬軍可夠?”

  “我與王御史議事。汝等下去。”

  “諾。”

  帳內(nèi)將軍侍從衛(wèi)士應(yīng)聲退出帳外。王御史見此,亦是點頭,示意自己貼身侍從出帳。片刻,大帳之內(nèi),只將軍與王御史二人相對。

  “不知將軍何以屏退左右?”

  “我知蒙兄好兵。我亦愿以心事相告。只是御軍之道,不宜與外人道也。只我兄弟之間,但說無妨。”

  “哦,謝摎兄教我?!?p>  “蒙兄切莫如此說,我不敢當?!?p>  “好,便聽摎兄為我解惑,一萬軍可夠?!?p>  “一萬軍足夠?!?p>  “何以?”

  “我秦人一萬,頂鄭人三萬。此其一。其二,我必五日內(nèi)破綸氏城。負黍援軍雖眾,五日之內(nèi)亦不能破我后軍壁壘。”

  “若鄭人急攻后軍,其不敵,該如何?”

  “我已密令其堅守綸氏邊境至四月十五?!?p>  “若不敵失守?”

  “自是提頭來見。”

  “若果不敵,鄭人援軍突進綸氏境內(nèi),我當如何?”

  “自是分圍城之軍以迎之?!?p>  “為何不動中軍?”

  “中軍自有大用。若敵眾,前軍不敵,自是中軍大出之時?!?p>  “后軍有一萬軍散于鄉(xiāng)邑,何不集其軍增援邊境壁壘?”

  “各有其用。此軍定鄉(xiāng)邑,征糧草,察敵情,保道路,不可缺也。”

  “哦!”

  “蒙兄心慈,雖好兵,卻難掌兵矣。”

  “哦?”

  “軍爭之事,至為殘滅。若可好言說得緱氏,綸氏,何須費巨錢,發(fā)十數(shù)萬士卒,進擊血戰(zhàn)?”

  “摎兄所言甚是,受教了?!?p>  “蒙兄客氣。一同營中看看?”

  “請!”

  “請!蒙兄乃王御史。大王有言在先,視若寡人親臨。摎不敢當?!?p>  “將軍持虎符,號令三軍,吾雖為王御史,亦當聽將軍?!?p>  “哎,還望蒙兄王前美言,請!”

  “請!”

  二人并肩出大帳,所到之處,眾軍皆肅立,行軍禮。

  綸氏城下,一日無事。待次日天明,勸降期限一到,鄭人并未降秦。前軍即行攻城,頓時戰(zhàn)鼓大作,廝殺慘叫之聲直沖云霄。

  綸氏城上,鄭人在箭棚庇護下,與秦人對射,死戰(zhàn),更以火箭射秦人箭樓,地上軍陣。地面秦人難以用火箭仰射還擊,只能以精準射術(shù)彌補。木制箭樓上亦不敢蓄火油,以免點燃自焚,倒是備了沙土,水罐,拍桿。盡管如此,仍架不住鄭人火箭多。不多時,數(shù)個箭樓上火勢控制不住,熊熊燃燒起來,樓中士卒不得不棄樓,在地面結(jié)陣,繼續(xù)與城頭鄭人對射。

  攻城秦人以竹竿、木梯攀城,又挖掘地道至城墻下,堆積木柴火燒城墻,濃煙從地下冒出,甚是詭異。戰(zhàn)況之烈,遠勝攻打緱氏之時。

  守在營壘中備戰(zhàn)秦軍士卒,望著綸氏城的慘烈軍爭,皆是無語。季蟬和吳大站在自營中望臺之上,看的真切。

  “如何是好?”

  吳大在一旁皺眉問道。

  “聽將令?!?p>  季蟬一如既往冷靜。

  “會派我等掘土乎?”

  “不知?!?p>  “鄭人何以前后兩樣?”

  “前者,鄭人上下皆無戰(zhàn)意。今日不同。鄭人不愿棄綸氏?!?p>  聽百將之言,吳大恨的咬牙切齒道:

  “小小綸氏,保之何益?徒增傷亡耳!”

  “百將,五百主命結(jié)箭陣出營!”

  “諾?!?p>  聽得望臺下高喊,季蟬忙大聲應(yīng)諾,隨即順梯子下望臺,吳大緊跟其后。

  秦人輪番攻城,直至黃昏,方才收兵回營。城墻多處仍在冒煙串火。城墻與秦軍營壘間空地上,有箭樓仍如火炬一般,有已經(jīng)燒垮,成木炭箭樓。地面各處插滿城上射下箭矢,血污滿地,腥氣彌漫。

  城墻上靠近城垛口,如刺猬一般,扎了無數(shù)飛矢。此皆秦人所射之箭,恰好射中石塊間縫隙。木頭造的箭棚上,更是插滿秦人所射羽箭。見秦人退去歸營,便有鄭人爬上箭棚,收集箭棚上落的羽箭,大多是能再用。

  一筐筐土從城頭倒下,壓在城墻下冒煙串火地上。城內(nèi)亦對挖地道,以便滅火。若城墻被秦人燒塌,綸氏斷然守不住。鄭人城上城下忙碌。秦人無意城墻外鄭人射下遍地箭矢,只把箭樓上火撲滅。

  營壘中又是在造新箭樓,木工之聲,敲敲打打,十分熱鬧。夜?jié)u深,秦軍營壘中又聳起一個個箭樓。城頭值夜鄭人只得望樓興嘆,上報了事。

  子夜,城外漸漸安靜。城頭上鄭人亦瞌睡起來,守在城垛口,瞭望觀察著,便打起盹來。竟是無人察覺,秦人弓箭手悄悄出營,待到一箭之地后,忽點燃火把,弓箭手在火把上點燃箭上所束火油布卷,嗖,把火箭射上城頭。

  嗖,嗖,嗖……

  四面八方,一時萬箭齊發(fā),暗夜里火焰沖天,巍巍壯觀,火箭劃過一道弧線,落到城頭箭棚上。射完一箭,弓箭手紛紛返身跑回營壘。

  遭到偷襲,鄭人擂響戰(zhàn)鼓,一時眾軍從夢中醒來,起身守城。待發(fā)覺秦人并未攻城,只是乘夜偷襲放火,便又皆是滅火。經(jīng)此一鬧,鄭人增加了夜里守城軍數(shù)。

  天明再戰(zhàn),秦人前軍不停攻城,戰(zhàn)況激烈。中軍木臺上,觀望戰(zhàn)場的左庶長摎面色嚴肅。當接到后軍送來,擊退鄭人負黍援軍之戰(zhàn)報,面色稍露喜色。對戰(zhàn)報后索要軍需,皆準,命中軍速辦。

  四月十四,天明,前軍再次攻城,攻勢更為猛烈。至午時,北門西側(cè)一段城墻,終是經(jīng)不住地下火燒,崩塌潰破,一時巨響,煙塵敝天。待塵埃稍稍落定,只見豁口處亂石堆疊,城墻內(nèi)夯土已是潰去大半。

  秦人立時結(jié)陣,沖擊豁口。弓弩手與盾牌劍士、盾牌長矛手、戈手一同突進,踏著冒煙燙腳亂石夯土,頂著鄭人飛矢,向上攀爬,隨隊弓弩手不停反擊。城墻下,箭陣亦是靠近豁口,疾速援射不停。

  見秦人破城攻來,鄭人亦組隊相抗,在豁口處,雙方箭矢紛飛,戈矛亂刺,盾破人亡,斷臂殘肢瞬間落滿豁口,怒吼與慘叫交織在一起,金戈撞擊,震人心魄。

  在營中待命的前軍將士,眼看城墻豁口處慘烈戰(zhàn)況,面上不住抽搐。季蟬手握劍柄,內(nèi)心一時火熱,一時冰寒,意欲上陣殺敵,又盼不必沖陣,心頭焦灼,手上緊握劍柄,竟至骨節(jié)蒼白。

  “百將,五百主命結(jié)箭陣出營。聞鼓沖鋒,直突城中!”

  “諾?!?p>  季蟬大聲應(yīng)諾,抽出長劍,高舉向天,大喊道:

  “隨我結(jié)箭陣出營。”

  言畢,大步向自家營門走去。兩屯人立時跟進。季蟬率領(lǐng)百人隊,隨著大隊出前軍營門,便聽命率部向城墻豁口處跑去,及一箭之地時,即結(jié)箭陣,按指定位置接近豁口,邊向前推,盾陣內(nèi)弓弩手邊射擊鄭人。鄭人羽箭射在盾牌上砰砰直響,有的箭矢甚至穿透云盾,箭頭直杵到眼前。

  盾牌手立時用劍敲彎駭人箭頭,暫時無暇去之。

  “??!”

  有中箭之人吃痛難忍,頓時軟倒在地。今次卻是不允中途回撤傷員。

  “趴好別動!穩(wěn)住軍陣,繼續(xù)進擊!”

  一個個百人軍陣緩緩增援至城下豁口處,城上鄭人頓時吃緊。忽然,秦軍營壘外戰(zhàn)鼓齊擂,咚咚急響。

  “沖!”

  季蟬大喝一聲,手握長劍,猛然發(fā)力向前沖去,軍陣當面立盾已是分開,季蟬從盾間沖出軍陣,與之一同沖出同袍,皆是冒鄭人箭矢,爬上亂石,踏著其上模糊血肉沖鋒。

  陳力等弓弩手在立盾掩護下,看準城上冒頭鄭人弓箭手射翻了幾個,便亦是箭在弦上,沖出立盾掩護,奮力爬上豁口,邊爬邊射所見之敵,跌倒便自爬起身續(xù)戰(zhàn)。

  手持立盾士卒,見本隊人皆已出陣,沖上豁口,便單臂扛起一人高笨重立盾,抽出短劍,跟著向上爬。一時間,城墻豁口處,密密麻麻皆是沖鋒秦人,城墻下,一個個箭陣仍在不住射擊城上鄭人。

  悶聲攀爬在亂石堆里,腳下避過呻吟掙扎之同袍,登上坍塌城墻高點,季蟬慌忙縮頭,避過飛矢。當面之敵數(shù)倍兩邊城墻上鄭人,見身旁有把云盾,便是拽過來,待要挽在左臂,卻是發(fā)現(xiàn)盾內(nèi)有只斷臂,只得扯下斷臂,自家挽起盾來,越過高點,冒鄭人三面箭雨,腳踏亂石,向下沖。身邊不斷有人中箭。輕者,仍是沖鋒,重者,便是倒在亂石上,與倒斃、傷重者混在一起。

  三面皆有敵,飛矢紛紛,箭箭奪命。有成隊秦人依將令攀上兩翼城墻,與鄭人近戰(zhàn)。季蟬身背數(shù)箭毫無知覺,緊隨前方同袍,斜盾蕩開刺來長矛,直撞正面鄭人盾陣,盾盾相擊,砰砰直響,呼喝聲飄渺如來自九天云外,長劍順著盾沿刺進去,扎的盾后鄭人尖聲厲叫,向后便倒,抽劍處,鮮血飆飛,季蟬已是擠進敵陣,又斬向身側(cè)鄭人,劍鋒直切進頸內(nèi),人頭立時歪斜,身后同袍順勢跟進,將鄭人軍陣逼開。

  秦人奮擊,無暇取敵首級。鄭人后退散亂,斗志渙散。陳力一邊奔下斜坡,一邊飛射鄭人,箭箭不離百將左右,吳大手中弩箭亦快,專射遠處屋上鄭人弓手,一群人皆緊隨季蟬沖鋒。各隊秦人皆隨其將,猛突鄭人軍陣,在咚咚戰(zhàn)鼓聲中,浴血奮戰(zhàn),當面鄭人拼死阻擊,終是不敵,行將潰散。卻在此時,城內(nèi)響起戰(zhàn)鼓之聲。正欲潰散鄭人頓時一振,發(fā)力反撲。

  被大戈砸在盾上,季蟬腳下一滑,摔倒在地,趕緊棄盾,手亦當腳,爬竄到墻邊,又揮劍隔開刺來長矛,跟近陳力一箭射翻鄭人長矛手,季蟬乘機起身來,上前補一劍,刺的地上鄭人喪命當場,一群秦人殺的鄭人死傷遍地。季蟬乘勢沖在前頭,一拐出街口,忽發(fā)現(xiàn)路上有鄭人整齊軍陣,忙是回手阻攔,并返身拐回,大喊進院子,一隊人盡皆就勢分開,闖進街道兩邊院子。

  進到院子里,眾人便是散開,各守一處,找架腳之物,憑借院墻攻鄭人軍陣。季蟬持劍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不見有人,便是折回院門,鄭人已在沖院門,雙方即在院門廝殺,矛刺劍砍,羽箭對射,鮮血四濺,慘叫不絕,季蟬出劍必中,鄭人哀號連聲,院門處尸體眨眼堆疊起來,眼見鄭人死拼,便要突進院里,忽聽得街上秦人喊殺之聲震天,院門外鄭人眼見大隊秦人,自豁口上沖下來,顧不得身后戰(zhàn)鼓聲聲,返身便跑。

  季蟬爬上鄭人尸堆,要出門去追,卻被抓住腿。

  “百將中箭!”

  聽到喊叫,季蟬方覺背上生疼,頓感脫力,伏在尸堆之上,一時動彈不得。街上沖過院門秦人,閃見院中一名百將身背數(shù)箭,伏尸鄭人身上,皆是眼紅,向前奔更快,追攆逃跑鄭人,弓箭手邊追邊放箭,連連射翻鄭人。

  “快抬百將下來!”

  吳大喊著,幾人便是把脫力的季蟬抬起放到院中趴著。

  “百將!季兄!”

  吳大焦急喊道。一旁陳力亦是從院墻上退下來,到跟前,一見此景眼淚嘩就下來了,直喊百將。

  漸緩過氣來,季蟬睜開眼,自己在地上坐起,手指背后道:

  “拔掉?!?p>  眾人卻是不敢。

  “我自覺未扎深。拔?!?p>  吳大于是上前,以腿頂背,小心拔出箭矢。連拔三支,季蟬連喊三聲。

  “我與百將卸甲包扎!”

  隊中軍醫(yī)聞訊過來,與季蟬包扎傷口。

  “趕快!”

  季蟬不多說,把長劍放在面前地上,伸開雙臂,聽人相幫卸甲。仍守在院墻上射箭士卒,大喊鄭人退不見矣。守在院門前士卒連報,我軍大隊進城。

  季蟬聽著,感覺到地面震震,心想得多少人一起奔走,方有如此其勢。卸甲,脫開衣裳,三個血窟窿看著嚇人。軍醫(yī)忙是清創(chuàng)口上傷藥,再拿火折子烤軟藥膏貼上封住傷口,續(xù)以葛布團轉(zhuǎn)圍起胸背,緊緊纏繞綁緊。

  一旁士卒邊割鄭人首級,邊是議論紛紛,說百將何處中箭?;叵肫饋?,是在翻過城墻豁口之時。越過高點,便盡是鄭人箭射之的也。兩邊城墻上盡是鄭人弓箭手,迎面弓箭手更多,百將持盾前沖,便在其時背上中箭矣。只是當時戰(zhàn)急,百將又快,跟在身后,竟是未覺百將中箭,此時想來,卻是眼前浮現(xiàn)當時情形,可不是背著箭沖鋒嘛!見百將坐在地上無礙,又有人說乃陳力所射,因其箭箭不離百將左右也。氣的陳力拿起地上帶血羽箭給人看:

  “誰箭?誰箭?”

  竟是逗的眾軍樂了,愈發(fā)逗之,應(yīng)道:

  “汝箭!汝箭!”

  眼看陳力受不住,要怒,季蟬一抖胳膊,喊道:

  “穿甲。其時便覺得有誰推我,助我沖鋒,豈料乃是中箭矣。”

  眾軍哄笑,不再亂說取樂。

  穿好甲,季蟬自覺氣力又來,率隊出院子,兩邊士卒皆是歸隊,隨百將前突。季蟬看準大隊方向,順大路向前推進,見敵便是箭射撲殺,依軍律始終與自軍首尾相望,持有聯(lián)系,聽到呼嘯,便知敵情緊急,立時甩開當面零散之敵,領(lǐng)隊趕去會戰(zhàn)。

  見追殺自己秦人忽然呼啦離去,一隊鄭人殘兵,相顧無語慶幸,忙擇路逃去無敵之處隱藏。

  帶隊轉(zhuǎn)回大路季蟬,眼見自軍五百主率隊與敵接戰(zhàn),立時叫華寶、吉甫,各帶本隊弓弩手上房,居高臨下射擊鄭人,自己則率近戰(zhàn)士卒,加入軍陣,與當面之敵肉搏。五百主風堅瞟眼望見季蟬,便是大喊:

  “雙劍公乘到也!”

  “吼!”

  眾軍興奮大吼,勇氣倍增,奮力推擠、刺砍,鄭人軍陣頓時動搖。咻咻咻,陣陣箭雨從房上直瀉鄭人頭面,頓時鄭人布于街口軍陣出現(xiàn)散亂。忽又來一隊秦人,從側(cè)面翻墻殺入敵陣,鄭人頓時潰散。

  秦人隨后追擊,箭如飛蝗。鄭人箭陣被自軍一沖,亦是一起返身奔逃,眨眼潰不成軍矣。五百主依主將之令,收束自軍,利用鄭人之街壘,當街拉起防線,四面筑壘防守,比鄭人街壘更大。季蟬奉五百主令,率本隊士卒把守東向街壘。

  “在此筑壘何意乎?”

  二毛靠在壁壘上,嘆息不已,雙眼仍是看向,友軍追擊鄭人而去長街,地上滿是無頭之鄭人,首級皆已被割也。秦人傷亡士卒,則皆已移進街壘之中。傷者救治。死者稍后便于城外安葬。

  “想追去殺敵立功?!?p>  吳大在一旁晃悠著,調(diào)笑道。

  “一路可惜了好多首級,來不及割?!?p>  二毛笑道,露出一口大黃牙,手拍腰帶上所系鄭人首級。

  “季兄!”

  一聲洪亮喊聲,震的諸軍一肅。

  “五百主!”

  季蟬忙行軍禮應(yīng)聲。

  “季兄,長劍一出,王霸之氣,橫掃千軍!”

  五百主風堅樂呵呵一拍季蟬肩膀,疼的季蟬呲牙咧嘴。旁邊伍長吳大一說,風堅方知季蟬身背三箭,仍率軍沖鋒之事,大是感動,要后送季蟬回城外營壘醫(yī)治。

  “小傷無妨?!?p>  季蟬卻是搖頭道。

  “好。睜大眼,守住此地。我等在此不可退也。既已破墻,將軍必一鼓作氣拿下此城。”

  正說話間,又有大隊秦人沖過來,皆是熟面孔。風堅令開街壘,彼此相熟士卒,軍官,路過之時皆是呼喝招呼,街道上竟是熱鬧起來。大隊秦人源源不斷,從街口向三面有序分出,分別向兩側(cè)城門方向,與城中方向突進。

  “季兄,此番攻城,我觀汝軍所得首級,已夠季兄升爵矣?!?p>  五百主風堅站在街壘角落,與季蟬道。

  “眾兄弟舍命拼殺耳?!?p>  聽季蟬如此說,風堅一笑,點頭,本又要拍季蟬肩膀,想起其有傷在身,便是搖了搖抬起的手,走去巡察下處街壘。

  “百將,今次若便如此下城,我等便再無處得戰(zhàn)功矣。”

  吳大等五百主離開,便回到季蟬身邊道。季蟬點頭,并未說話。此時背上傷口作痛,十分不爽。

  “便如此亦好?!?p>  陳力湊過來說。二毛亦晃近笑道:

  “我等皆升爵無疑。百將下緱氏時未得升爵。此番下綸氏,必連升兩級?!?p>  “若如此,便是公乘!又是公乘!”

  聽陳力所言,眾軍皆是吼起,一時歡樂。季蟬雙劍公乘名號,于軍中傳言甚多。咸陽來士卒,皆是自覺與有榮焉。一群年少士卒守在街壘,一邊談笑軍功,趣聞,一邊警戒守御,周圍喊殺聲,時大時小。至天黑,竟是再無戰(zhàn)事及此街壘。將令傳來,已是拿下綸氏城矣。眾軍聞之頓時高聲吶喊,慶賀戰(zhàn)勝!

  接下來更是歡喜,自軍都尉接守城令,自軍皆入城守備。還想著回城外營壘士卒,一聽可留在城中,頓時又發(fā)高呼,頭盔扔的滿天飛,落下便是有傷害。

  眼見吳大、陳力、二毛等人皆是歡樂,季蟬卻是所思不同。既然留守城中,必有軍務(wù)分派下來,心中便無半點輕松。張望間,目睹華寶、吉甫亦是歡欣,便是想起自己當屯長之時,一樣樣也?;腥婚g,季蟬心中便是一動,想到五百主所慮又是不同。主將又是不同。都尉更是不同。將軍則更不用說矣。手扶長劍,不由又想起今上,大王之慮普天下,何其多多也!想及于此,不由握緊劍柄,雙眼掃視當場,深感戰(zhàn)勝不易。多少流血犧牲,多少辛勤汗水,多少策略謀劃,方有一戰(zhàn)之勝也!國戰(zhàn)之難,國戰(zhàn)之險,難以言表也。背上傷口疼痛,季蟬皺起眉頭,暗暗慶幸自己好運,仍活在世間。

  “百將,五百主命汝軍守此街口,稍后分軍到城墻處,同返城外營壘,移營進城?!?p>  “諾。五百主何在?”

  “已移軍城墻缺口。從此街口至垮塌城墻,皆為我軍守備。”

  “諾?!?p>  季蟬應(yīng)諾,心頭一熱,感五百主風堅對己之照顧。眼見街頭士卒皆隨五百主轉(zhuǎn)移,季蟬立時便走去吉甫、華寶身邊,與之傳將令,命華寶率所部守東南二處街壘,吉甫率所部守西北二處街壘,又命在路口四處高點,征用民居,木料,構(gòu)筑望臺,以便瞭望,守御。又與華寶、吉甫商議分軍隨五百主出城移營進城之事。華寶自薦領(lǐng)所分之軍去移營。季蟬同意,命吳大暫領(lǐng)東南二處街壘守御。安排妥當,夜飯卻是不及做,皆是各自吃隨身所帶干糧,就袋中涼水吃過。

  華寶帶全隊庶子,營具返回街壘時,亦帶回訊息,前軍除自軍守城,另四都尉皆率軍拔營,連夜趕往綸氏與負黍邊境。街壘中眾人一陣唏噓。有慶幸留在城中,不用作戰(zhàn)者;有惋惜不能殺敵,與軍功失之交臂者。季蟬搖頭無語,指了路旁樹后,一片寬敞處搭起帳篷,建筑營壘。

  皓月當空,夜色如洗過一般。街壘后火盆里,柴火燒的噼啪直響。季蟬帶一伍士卒,巡察街壘,哨位,又看過營壘。不斷叮囑值夜兄弟打起精神,睜大雙眼。

  “我辦不到,百將。”

  值夜獨眼手摸眼罩耍起寶來。

  “哈哈哈?!?p>  季蟬被逗樂了,拍了獨眼胳膊一下,笑著走過了。隨行士卒皆是沖獨眼豎起大拇指。獨眼得意的笑呀。

  帶隊巡察完畢,季蟬回到營帳內(nèi)。見吳大等人皆是熟睡,便慢慢脫盔,卸甲。動作一大,背上便是疼的很。季蟬翻了個白眼,心中只覺自己真是幸運。

  天明,營中兄弟起床后,皆是吃上熱飯。季蟬換過傷藥包扎好后,謝過軍醫(yī),腰掛雙劍,出帳篷吃了早飯,便回帳篷穿起甲胄。綸氏城新下,敵情未退,前方邊境仍與韓人激戰(zhàn),守城軍出營皆須穿齊甲胄。身為百將,自當率先垂范。輕敵,從來自誤也。帶一伍士卒,出營走到街頭壁壘。路口木壘皆已打開,方便行人、車馬通行。

  城中鄭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出門,見秦人并無所犯,稍稍安心。城中四處皆樹安民木牘,敬告綸氏已歸秦,民人皆已為秦,諸吏皆如故,守秦律,尊軍管即可。

  到午飯時,有城中居民來街壘勞軍,與士卒送吃食果品。季蟬深感為難,然并不干涉此事。多年從軍經(jīng)歷,早已將軍律爛熟于心,對各種情形亦是多有見識。此時之憂,在不軌之人投毒于食。此時之樂,在民有歸心自愿勞軍。季蟬雖是不干涉,卻密切關(guān)注。見二毛等人吃的歡實,更是注意其是否有變。不料,二毛吃著吃著,拿著居民送來果子,要百將吃。季蟬冷眼瞧之,搖頭不吃。

  “好吃!”

  二毛心知百將顧慮,使壞逼吃。

  “加點小心好。”

  季蟬直言道。不想被仍站在街壘邊婦人聽到,便是搖擺著走近來,從二毛手中拿過果子,自己吃了,邊吃還邊笑言:

  “百將一表人才,當來我家玩耍。我在前面街上有家舞樓,美人可是綸氏城里出了名好看!”

  “哦?!?p>  季蟬聞言,哦了一聲。仔細看面前婦人一眼,見其眉眼含春,亦是美婦人,便笑著點頭。一旁二毛亦是嘿嘿直樂。季蟬便知婦人先與二毛說過。婦人得了首肯,笑著扭身走開,出了街壘,仍三步一回頭,勾的二毛眼發(fā)直。

  “下值,我便要去啊,百將?!?p>  “加點小心。”

  季蟬提醒道。二毛頭一偏,吐出嘴中果核,笑道:

  “我先探探路。回來報百將。”

  “別被吸干了?!?p>  季蟬笑道,拿肩膀頂了身邊二毛一把,走去對面街壘。

  “干不了!”

  二毛樂呵大喊,逗的跟前同伍皆是笑起,一個個眉飛色舞說前面舞樓,皆言非去不可呀,浴血之后,必浴水也。

  守御街壘士卒皆以此取樂。季蟬亦是邊走邊止不住笑。心道果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待午后,城中更多民人走出家門。見秦人士卒果如傳言,與人無所犯,交易給錢,并無搶奪,欺辱之行,便是放下心來。

  惟家中有子弟在軍無歸者,憂心忡忡,恨意難消。當聞聽,可以錢贖俘回家時,守軍在城中有親友者,便往秦軍都尉府打聽,果真按律給錢,便贖回自家從軍被俘守城子弟。一時設(shè)在縣衙之都尉府門庭若市。

  降秦后,縣衙內(nèi)仍如故為吏者,皆聽都尉府管治,協(xié)助辦治城、治縣、看押戰(zhàn)俘,收贖金放歸戰(zhàn)俘,埋葬尸體,修復(fù)城墻等諸多事宜。有親友聽說自家子弟已死于戰(zhàn),無所贖,便是掩面哭泣。亦有不信者。辦事軍吏便指,可去城外中軍暴首臺查驗首級。

  多數(shù)人便是抹淚作罷,亦有不甘者,便結(jié)伴出城,趕去城外秦人中軍大營尋找親人下落。走到中軍大營門前,卻被守門士卒攔住,不讓進。兩名手牽手俏麗女子,上前說明來由。

  秦卒便問何人尋親,并要其報所尋首級之人姓名、年歲,所在何軍,居何職。女子一一說了。路旁書案后軍吏,問明何字,手提毛筆,在簡冊上一一書錄記下,又一樣文字書錄在木牘上,交與一旁軍吏。繼后又在簡冊上登記女子姓名,一聽田蜜,便細問何字,問明后,書寫下來,又寫明女子,歲數(shù),住址,從何業(yè),與所尋之人關(guān)系,進營時辰,方才由持木牘軍吏,帶女子進營。隨來另一名女子欲一同進營,卻被攔下。問清均為尋同一人,便是告之,進營驗看首級,申訴者,只可一人往。叫陪來女子營門外等候,或先自回家。

  站在營門內(nèi)女子便是開口道:

  “姊姊,便在營門口等我。我去去便回?!?p>  說話間,眼中淚光閃動。陪伴而來女子點頭,勉強擠出笑容,回道:

  “我在此等。妹妹快去快回。”

  隨來一群人,見人家女子尚且如此勇氣,便跟著登記。隨軍吏走在中軍大營里,田蜜很快便來到離營門不遠的暴首臺前。初只望見一眼,便是雙腿一軟,癱倒在地。領(lǐng)路軍吏忙回身,彎腰伸手,欲拉起坐在地上女子。容貌俏麗女子卻是滿面驚恐之色,不敢去碰軍吏之手。

  軍吏頓覺尷尬,聽到身旁譏笑之聲,忙站直身,走過去,把木牘遞給靠在涼棚立柱上軍吏。

  “此女,欲查其兄首級。”

  “哦?!?p>  方才譏笑之軍吏接過木牘,掃了眼,轉(zhuǎn)手遞給一旁書案前坐著軍吏。

  坐在地上田蜜緩過勁來,咬牙自爬起身。望見一排排頭顱,便是腿又軟,踉蹌幾步,撲到?jīng)鐾づ?,扶住柱子,方才站穩(wěn)。靠在柱上軍吏,轉(zhuǎn)過身,看著一旁扶柱干嘔女子,對帶人來的軍吏道:

  “如此美人可進不得?!?p>  “為何?”

  “萬一其行走間絆動首級,可要問斬。我等亦得吃軍棍?!?p>  “是也?!?p>  兩名軍吏相語,皆是不住搖頭。

  “冊中無此人?!?p>  案前軍吏,按姓名索引,查找后,未見木牘中所記之人,便開口道,邊說邊在木牘后書寫,冊中查無此人。又拿出自家小印信,粘了盒中紅色印泥,加蓋在自己所書字上。

  “簡冊中無汝兄之名?!?p>  軍吏大聲道。

  “為何?”

  田蜜皺眉問,愈顯楚楚動人。軍吏一愣,隨輕晃頭,答道:

  “報斬首之功者,不知所斬之人姓名,便不可查也?!?p>  “我要進去看!”

  “勸汝勿進!”

  “為何?”

  “請觀此牌。有辱首級者斬?!?p>  “何為有辱首級者?”

  “但凡監(jiān)管暴首臺士卒以外之人,有觸動暴首臺中首級者,皆為辱首級?!?p>  “我怎會辱吾兄首級!”

  “美人勿哭。如若在臺中撲倒,何止辱一首也。為此斬首,不合算?!?p>  田蜜一聽,一想,哭的更大聲,更傷心。涼棚內(nèi)外數(shù)名軍吏皆是無語,不知所措。正好一來尋首男子隨軍吏走來,見此情形便近前問詢。

  田蜜一聽鄉(xiāng)音,一見鄭人服飾,便是拉住其衣裳,叫來人扶自己出營。男子頓時一愣,有點左右為難。開口問帶自己來軍吏:

  “我可否先送其出營,再回來驗看?”

  “爾當中軍大營如市乎?但若此時離去,便不可復(fù)驗。暴首臺乃軍中重地,豈容兒戲!”

  聽軍吏語氣嚴厲,男子目光閃爍,瞟了眼人頭密密麻麻暴首臺,頓感頭暈,又瞧臂彎中美人,便是一咬牙,嘆息一聲:

  “哎,罷了。看又何益?我送汝出營?!?p>  同來軍吏,自是樂得少一事。

  一出營門,田蜜便是謝過男子,撲向與自己同來女伴,口中直說:

  “妙妙姊姊,嚇死我也,快走快走!”

  方妙不解何意,亦不多問,與田蜜相攙相扶,走回城去。扶美人出來男子,卻是被家人好一陣埋怨,待聽男子說過暴首臺首級如麻,便是戰(zhàn)栗,不再多言,亦是作罷,轉(zhuǎn)頭回城去了。營門外仍在等待登記的人,聽的心驚肉跳,便亦不進營了。

  一群人離去,營門前頓時清靜好多。守在營門軍吏便是談笑,慶幸綸氏城守軍多非城中之人也。

  走在路上,田蜜滿面哀戚,指著坍塌城墻,說自己長兄便是城破后,阻擊秦軍時戰(zhàn)歿,又說傳消息之人已交贖金歸家,又欲娶己為妻,實不知如何是好。方妙便是勸嫁。田蜜卻是不甘,不肯如此委人。

  “是男子便好。若再挑三揀四,便只能與人為妾?!?p>  “去!盡管咒我。姊姊亦未嫁人,莫非欲為人妾乎?”

  “妾又何妨?”

  “哎,方才勸我嫁,臨到自己便又無賴!”

  “看誰無賴!有得嫁便嫁了。莫要長兄在天之靈不安?!?p>  “姊姊,莫說了,我嫁便是?!?p>  “好。莫哭。旁人不知,還以為我欺負美人?!?p>  “便是姊姊欺負我?!?p>  兩女子一路說著,待進了城門,田蜜又想去長兄戰(zhàn)歿之地看看。方妙勸止不住,只好陪著去看。兩個美人走近街壘,十分惹眼。順路走著,方妙忽見到一個熟悉面孔,頓時心兒不知為何狂跳起來,竟是牽著田蜜走上前去,喊了一聲:

  “官大夫!”

  亦是瞪大眼的季蟬忙應(yīng)道:

  “方妙!”

  田蜜眼見此景有些愣神。街壘旁眾士卒多是詫異。吳大、陳力卻是相對恍然。旁邊戰(zhàn)友問,陳力便是小聲說起,吳大一旁添油加醬。

  待季蟬送別方妙與田蜜,轉(zhuǎn)回街壘時,卻見所部士卒看來眼光異樣,便是睜大眼,又眨巴著相詢。被眨的扛不住,士卒便是笑著沖百將豎起大拇指。

  “何意?”

  季蟬開口道,眉頭挑起,不再眨眼,嘴角帶著笑意。

  “百將厲害!”

  “美人俊俏!”

  聽眾人亂說,季蟬哎嗨打了個哈欠,懶得爭嘴舌戰(zhàn),走到街壘,依靠碼放整齊箭箱,等著開夜飯。吳大便挪過來,湊近道:

  “公子果是王孫。”

  “一點不好笑?!?p>  “為汝得鄭女,大王發(fā)兵攻綸氏,不足證乎?”

  “去!老子身背三箭,還為得鄭女!哈哈?!?p>  “承認了?!?p>  “聽不出好賴話呀!”

  “百將莫惱。我亦喜鄭女?!?p>  “是女子,汝皆喜。”

  “百將圣明!”

  “公子果是王孫。”

  “一點不好笑。”

  “哎,遣遣遣。學(xué)我說話?!?p>  “約在何處呀?”

  吳大卻是不遣,硬問去處。季蟬亦非真惱,低聲到:

  “前面舞樓?!?p>  “帶我?!?p>  “夜飯后,隨我去便是?!?p>  “諾!”

  “我亦去。”一旁陳力忙插話道。

  “少年人,”

  “百將亦少年人?!?p>  被陳力頂?shù)綗o語的季蟬嘴一歪,點頭認了。揮手叫二人去當值,莫盡說閑話。陳力和吳大樂呵呵走開,皆盼天色變暗。

  黃昏,華寶帶隊來接手街壘防御。季蟬帶人回溝邊營地,吃了夜飯,跟吉甫說了聲去向,便帶了陳力,吳大及其庶子出營,走去舞樓。

  走近道去舞樓,自是必過自軍守御街壘。起先華寶等人還以為百將來巡察。待知百將等只是路過,要去前面舞樓,便是笑呵呵說起渾話來,輕松了一把。

  街上入夜即暗。不似咸陽城里,沿街路邊燈臺上有油燈照亮。街兩邊,但有燈火映出亮來,便知是家中有人矣。

  一輪圓月當空,浩渺月華盡傾人間,照在路上比昨夜更亮。四人有說有笑,走到舞樓門前,只見樓內(nèi)同袍不少,熱鬧的很。門口迎客伙計笑臉接引。

  走進樓內(nèi),季蟬舉目四望,尋方妙身影。卻未想聽到方妙叫聲。循聲看去,只見一秦兵正于案前強拉方妙。季蟬立刻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其手腕,迫其松手。

  “大膽!誰給爾膽!”

  面對其咆哮,季蟬甩開手,冷眼觀之。方妙忙閃身躲到季蟬身后。

  “先來先得,莫壞規(guī)矩?!?p>  強拉方妙的葉桑無意相讓,開口討要美人。季蟬卻是懶得理,轉(zhuǎn)身攬過方妙,便要離開。葉桑一見,火冒三丈,伸手便來抓季蟬皮甲,想把人抓回來。

  “哎!不得對百將無禮!”

  陳力抬手扒開葉桑手臂,阻其去勢。

  “百將?”葉桑邊說邊仔細打量季蟬,見其腰佩華麗長劍,亦有短劍一把,便是想起一人,頓時譏笑道:“原來是雙劍公乘。好大威風,與我等士卒爭女子!”

  圍觀眾人,不分秦、韓,頓時皆看季蟬。氣的陳力罵道:

  “個板板,爾知個卵!美人乃百將朋友,非樓中歌姬?!?p>  “昨日方下綸氏,何來鄭女為友?莫欺我等無知!嘴放白凈點,孫子!”

  “孫子,爾不配為我孫子!”陳力立刻反唇相譏。

  “休對屯長無禮!”

  “哎,皆少說一句。來此觀舞,非為斗氣也?!?p>  吳大上前攔住對面沖來之人。見陳力、吳大及其庶子攔住對面幾人,季蟬亦不想事情鬧大,摟住方妙便是出了舞樓。陳力、吳大等便是隨后跟出。葉桑攔住身邊部屬,不叫再去糾纏,又樂呵呵另尋美人玩耍。圍觀眾人散去,仍是議論紛紛。

  出了舞樓,季蟬松開方妙,問為何獨自來舞樓。

  “田蜜不愿來此?!?p>  聽方妙如此說,季蟬笑道:

  “是我不好,約到此處見面?!?p>  “無妨。如今去何處?”

  “我不熟此地。便送汝回家?!?p>  “好。我請諸位到吾家夜食,賞月?!?p>  “哦!如此甚好!”

  不等百將發(fā)話,陳力先是應(yīng)了。季蟬笑歪嘴,見吳大亦是此意,庶子亦然,便點頭。順街向城中走了一會兒,便出了里門,拐入另一里中。季蟬愈發(fā)覺得自己約舞樓見,過于隨意。待到方妙家中,仆婢見來了四名穿甲帶劍秦人,皆是吃驚。直到主人家方妙說是官大夫季蟬來了,方才放下心來。方妙婢女認得季蟬,見果是官大夫,神情頓時便不同,十分親近。聽方妙吩咐做夜飯。季蟬忙攔阻:

  “我等皆已夜飯。勿須勞動。主為賞月?!?p>  “亦是要吃點,喝點,才好賞出味道。”

  “妙語也!”

  吳大忍不住開口贊道,雙手豎起大拇指。季蟬便不再多說,客隨主便,在席上坐下。婢女先是上了酒,果子,鹵肉。

  幾人與方妙說話,不知不覺,是越喝越爽。待熱菜端上來,皆已是微醺。季蟬忽問方妙,何不與家人同在咸陽,獨自回綸氏來住。方妙坦言,居咸陽,則難忘父親慘死之事?;剜l(xiāng)只為圖清凈。

  “未想官大夫跟來!”

  陳力一句話,逗的席上眾人皆笑。方妙笑顏如花,與季蟬等人談笑風生,把跟前服侍的婢女、仆人皆是看楞。

  待得諸人說要回營,起身離席時,方妙心中不舍,送到院門前,卻是伸手把季蟬拉住,開口挽留:

  “官大夫,便留宿家中?!?p>  季蟬手一轉(zhuǎn)握住方妙暖暖柔軟小手,亦是不舍道:

  “軍中規(guī)矩,不允外宿?!?p>  “官大夫便多陪陪妾身亦好!”

  “好!汝等先回。我多陪陪妙妙。稍后便回。”

  “諾?!?p>  吳大應(yīng)諾,一把拉住還要說話的陳力,出院門走了。庶子自是惟聽吳大。三人聽到關(guān)門聲,皆是回頭看了眼。

  “屯長升為百將,更加好色矣?!?p>  聽陳力言,吳大與庶子皆是笑出聲來。走到街口,吳大卻是停下腳步道:

  “我等不可如此回營。”

  “為何?”

  陳力問。吳大道:

  “萬一百將有事,無所援手矣?!?p>  陳力一聽便欲返去守門。卻被吳大拉住,三人便在街口靠墻站著,等百將出來。

  院中,仆婢見女主人把秦人官大夫領(lǐng)進屋中,關(guān)了房門,燈光搖曳間,身影錯動,絮絮有聲,亦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輕手輕腳收拾院中夜宴席案。

  院中收拾好后,只方妙貼身婢女在門外侍候,別人皆是散去。待方妙把季蟬送出房門,便叫候在門外婢女送官大夫出院門。季蟬嘿嘿笑著,手扶長劍,晃晃悠悠隨婢女走去院門。

  待出了院門,季蟬只覺腳下發(fā)虛。

  街上月光妖嬈,季蟬邊走邊回味與妙妙相處之樂,忽見前面人影晃動,驚的拔出長劍。

  “嘿、嘿!百將,陳力在此!”

  “嘿,如何方走至此?”

  季蟬看清三人,不由面上一熱,說著話,將長劍歸鞘。吳大笑道:

  “我等在此等候,非方走到也?!?p>  “多謝三位?;貭I。明日,我舞樓請三位玩耍。”

  “謝百將!”

  回營路上,路過舞樓,見仍是熱鬧。即便里門關(guān)閉,里間不能行走,對居于里內(nèi)之人,或是留宿舞樓之人,卻是無妨。盡管城中戰(zhàn)事方定,邊境仍在鏖戰(zhàn),守城都尉卻是給予城中民人諸多方便,以利娛樂,好消除敵意,舒緩精神。

  接下來數(shù)日,天氣晴朗。綸氏與負黍交界邊境戰(zhàn)事激烈。綸氏城內(nèi)卻是安穩(wěn)的很。各處城墻皆在修復(fù)??宓舫菈Γ酀裁诐{夯實土,筑牢基礎(chǔ),里外夾砌大石,漸與兩邊城墻齊,眼見便可修復(fù)一新。

  城外中軍大營,幕府內(nèi),將軍是軍務(wù)繁忙。綸氏與負黍邊境稍安。少室山中,陽城之敵又出隘口,攻秦壘。緱氏守將頻發(fā)求援軍報。將令只是關(guān)隘不得有失,并無援兵。守關(guān)之軍,只得與鄭人苦戰(zhàn)。

  經(jīng)暴首,校核,幕府軍吏亦擬出授爵名冊。將軍審過,即行將軍令,授爵于軍。士卒得升爵,皆是歡呼。

  午食后,將軍與王御史行至中軍觀戰(zhàn)木臺上,邊曬日光,邊是閑談。短兵衛(wèi)士皆在臺下。偌大木臺上,只二人踱步。

  “少室隘口,陽城之敵出。后軍求援。將軍何以不援?”

  “蒙兄以為?”

  “我以為,將軍度后軍足以固守。是以不援?!?p>  “然也。負黍之軍已不攻我綸氏邊境壁壘。此地國境已明也。少室山中,陽城之敵動,其意不在緱氏,而在國境也。亦有試探之意,觀我有否出少室攻陽城之圖。是以,我勿須動。漸漸各處戰(zhàn)事平,國境勘定,便可向今上報捷矣。”

  “如此,中軍已無大用之機也?!?p>  “中軍已是大用?!?p>  “哦,愿聽摎兄解惑?!?p>  “我知蒙兄定在觀三萬中軍精銳。其實,中軍早已大用。須知,此戰(zhàn)對外宣稱,乃是合軍攻成皋、滎陽。壹師有十五萬軍,方得取信于人也。此為其一。因我中軍精銳未動,鄭人亦無意復(fù)綸氏也。此為其二。若周室有異動,吾回師擊之,唾手可得也。此為其三。此為不用之用也。緱氏、綸氏已下。但凡鄭人不蠢,便知忍痛,以熄戰(zhàn)事耳。經(jīng)此一戰(zhàn),秦得二縣,警鄭人,圍周室,一舉三得也?!?p>  “謝摎兄教我?!?p>  “蒙兄切莫見外?!?p>  “此次授爵,雙劍公乘已為公大夫也?!?p>  “季蟬乃猛士也,累功甚多。其身背三箭渾然不覺,直至脫力倒下,異乎常人也。秦國之威,三軍有功。”

  “我想去城中走走,看看季蟬?!?p>  “代為向季蟬問好?!?p>  “諾。”

  “蒙兄何以今日方去看望?”

  “之前不知戰(zhàn)至何時,心中難安。今日聽摎兄言,心下方安也。”

  “哈哈,王孫在軍,亦未見蒙兄如此關(guān)切?!?p>  蒙驁亦是笑道:

  “今上所愛,吾亦愛之。”

  言罷施禮離去。一眾近侍短兵,跟隨其后,登車出營,一隊車馬揚起風塵,直奔綸氏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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