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頭魚離開之前跟我講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他的大名叫馬坤。
第二件是黃長蟲今天找過他。
我沒說什么,只給了他四個字:不要多想。
第二天,我正式開始在山莊工作,職位是副經(jīng)理兼客服部主管。
這個所謂的“客服”當(dāng)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客戶服務(wù),按照我個人的理解,應(yīng)該叫“賭場運維經(jīng)理”兼“VIP豪客管家”。
因為我的具體職務(wù)只有兩個。
一個是賭場出現(xiàn)不正常現(xiàn)象,且下面的小賭頭無法解決時,由我出面處理。
事實上,這種情況很少,畢竟敢來這種地方?;ㄕ械睦锨Р欢?,深山老林的,被抓住隨便找個地方一埋,骨頭爛了都沒人知道。
所以,我每天的工作主要是第二種——陪有錢有勢的人玩牌,甚至教他們賭。
這個“玩”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
因為我必須知道什么時候該贏,什么時候該輸。
贏多少客人不會惱羞成怒,輸多少不至于讓賭場太過吃虧,這里面都是學(xué)問,好在我有之前打理夜總會和賭場兩個月的經(jīng)驗,應(yīng)付起來倒也不難。
真正讓我感到疲憊的,是陪一些富家太太、二奶或千金小姐打牌。
這些女人錢來的容易,比起輸贏來,更喜歡精神上的享受,高興起來葷段子滿天飛,咸豬手比很多男人都大膽。
我深受其害,還不能急,必須笑臉相迎。因為人家賭品很好,且相當(dāng)大方,是四樓VIP最受歡迎的客戶。
值得一提的是,余韻并沒有怎么給我穿小鞋,但也像白伊人說的那樣,有意無意的將我排除在了決策核心之外。
這就導(dǎo)致了一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我明明是副經(jīng)理,但在四樓之外的地方,山莊員工對我的尊敬度還不如對待領(lǐng)班。
雖然見面看上去都畢恭畢敬的,卻連半句馬屁都沒人拍過。
就像山莊的吉祥物,沒人需要我,卻也離不開我。
當(dāng)然,我不在乎就是了。
“小王爺,下次能不能讓我去接待男客戶啊?哪怕是最輸不起的張老板和李老板都行?!?p> 這天晚上,閑下來的馬頭魚在行政酒廊向我發(fā)牢騷。
“您不知道,那位陳太太有事兒沒事兒就往我身上挨。她噸位特么都上二百了,我哪兒受得了???就剛才,手沒來得及躲開被她坐住,差點整個都廢掉!”
我瞥他一眼:“警告你啊,這些人都是客戶,是財神爺,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討厭也好,喜歡也罷,身份距離都得分的清清楚楚。
要是敢做出什么不該做的事情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懂嗎?”
馬頭魚的技術(shù)離賭頭還差得遠(yuǎn),但比一般服務(wù)生要強得多,起碼教什么都不懂的太太二奶們足夠了,所以我把他也安排在了四樓。
他人長的精神,深受太太們喜愛。
“您可饒了我吧!”馬頭魚苦笑,“以前我不懂,只覺得那些有錢人的女人全是蠢貨,要是有機會忽悠到手一個,起碼少奮斗十年。
這一個多月接觸下來,我算是看明白了,跟了她們確實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但同樣也折壽。
說到底,那個圈子就不是咱們這種窮小子玩的,除非不拿自己當(dāng)人?!?p> 我抿了口啤酒,揶揄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以前的你應(yīng)該一點都不介意這樣?!?p> 馬頭魚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說:“那是因為我真的當(dāng)過狗。”
他將右手一直戴著的手套摘了下來。
我看到那只手不只小拇指的位置皮肉猙獰,手背手心上還有很大的傷疤,仿佛被什么野獸撕咬過,幾乎沒有一點好肉。
“我和狗拼過命,在斗狗場。為了活著,我當(dāng)時打算用這只手換一條斗犬的命。幸運的是,那條狗只咬下了我一根手指,而我,咬破了它的喉嚨?!?p> 馬頭魚的口氣很平淡,仿佛在介紹中午吃了什么,可我的眼前卻浮現(xiàn)出了一幅極其血腥野蠻的畫面。
破敗的房頂,混亂的燈光,喧鬧瘋狂的人群。
骯臟的斗坑內(nèi),一個黃毛青年和一只健碩的斗犬扭打翻滾在一起。
青年將右手塞進(jìn)斗犬的大嘴,死死抓著它的下顎,任由尖牙刺進(jìn)皮肉。
他左手抱住斗犬的腦袋,像個野人似的張開牙齒,拼了命的撕扯斗犬的脖子。
灰塵四起,鮮血噴濺到他臉上頭上,噴進(jìn)他的喉嚨。
溫?zé)幔瘸簟?p> 也讓他脫胎換骨。
我沒打聽他為什么會淪落到斗狗場里,也沒問他又是怎么逃脫的,只是和他碰了一杯酒。
當(dāng)狗難,做人更難。
活著,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小王爺,其實……我一直都想問您?!?p> 幾瓶酒下肚,馬頭魚的眼神開始飄忽了,“如果不是我,您這會兒應(yīng)該在學(xué)校,或者在天石縣坐擁一家夜總會和賭場,而不是在這兒寄人籬下。
您真的……一點都不恨我嗎?”
我笑了,反問:“你知道我最喜歡干什么事嗎?”
馬頭魚搖頭。
“看書?!蔽艺f。
“我曾經(jīng)有個夢想,就是去圖書館當(dāng)管理員,那樣就可以隨心所欲望的看一輩子書。”
馬頭魚愣了,表情還有點懵。
“是不是很難相信?我現(xiàn)在說出來,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但事實就是這樣。
從我坐上賭桌,摸到第一張牌開始,我的人生就發(fā)生了不可逆轉(zhuǎn)的改變,無論有你沒你,現(xiàn)在的生活都不是我想要的。
說句不好聽的,你想被我恨,還排不上號呢!”
馬頭魚張了張嘴,最后沖我豎起大拇指:“您是這個,我服!”
我哈哈一笑,感覺光線有異,轉(zhuǎn)過頭就見身側(cè)站著一道婀娜的身影。
余韻仍是一副O(jiān)L套裝打扮,神色清冷,居高臨下。
“余總,晚上好!”我不咸不淡的打了聲招呼。
余韻看向馬頭魚,馬頭魚立刻有眼色的告辭離去。
在馬頭魚的位置坐下,余韻敲敲吧臺,向酒保要了杯威士忌加蘇打水。
“余總找我有事?”我好奇地問。
來這兒一個多月了,這還是頭一次余韻私下里單獨見我。
余韻眼瞼低垂,盯著自己的酒杯說:“我剛剛查完帳。上個月,VIP樓層的業(yè)績同比提高了百分之十七,這都是你的功勞。”
“所以,你是來嘉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