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腳唬停在門外，背對著姥爺，眼淚流了下來。
“唵？擁烏啥這么長時間，沒跟你說，就怕你這倔脾氣。你這倔脾氣上來，一頭牛都拉不住?！崩褷斦f著把矮腳唬拉到炕邊，坐下，“文虎呀，你也是個大小伙子了，遇事別這么毛登失火的（慌亂，毛躁）。這年頭，哪家不死人呀！這鬼子的天下，死一個人算是幸運的?！?p> “盎，那也不能白死呀？”矮腳唬哭著說。
“盎！不白死，能咋地呀？咱們一個平頭百姓的，和他們斗得了嗎？”
“斗不了也得斗！大不了拼命唄！拼死一個夠本，拼死倆賺一個！腦袋掉了，碗大的疤瘌，能咋滴呀！”
“盎，好！有志氣！”姥爺眼淚啪嚓地說，“你有這剛兒（骨氣），是個男子漢，姥爺很欣慰?？墒茄?，有剛兒不是莽撞！咱們要拼命呀，也不能和鬼子單打獨斗呀！你想呀，一個猍歹，你不怕，斗得過，要是一群猍歹呢？你肯定不行啊?！?p> “盎，那咋整呢？這仇就不報了？”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崩褷斦Z重心長地說，“你還記得，在咱們家住挺長時間的，你那個田殿閣和季鳳軒倆叔叔不？當時你小，也不知道咋回事。后來我知道的，他們都是共產(chǎn)黨的人，專門打鬼子的。你可以找他們?nèi)?，大家一起打鬼子，報仇！?p> “盎，我知道他們呀。是他們教會我下套子，套野雞，套兔子的。”矮腳唬說，“我那時候可稀罕他倆了?？墒?，他們?nèi)ツ膬毫搜?？?p> “盎，他們從咱們家走了，說是去了下地的從家大院。”
“那我回下地，找他們倆去?！卑_唬又跳到地上。
姥爺攔住他，說：“下地，肯定是要回去的。在回去前，我要和你說個事兒！”
“盎，啥事，姥爺你說吧！”
“這事兒呀，也是剛接到信兒。”姥爺故作鎮(zhèn)靜，但哆嗦的手告訴矮腳唬，這事兒不是啥好事。
“盎，沒事兒的，姥爺，你說吧，我能挺住。還有比我大哥沒了這事兒，更大的事兒嗎？”矮腳唬安慰姥爺。
“盎，這事兒呀！”姥爺還沒開口，姥姥在外屋哭了起來。
矮腳唬趴門框上向外看了看姥姥，心里有些納悶：“唵？咋了，姥姥！”
姥爺在屋里一跺腳說：“你爸你媽，得黃病走了！”
“走了？我爸？我媽？”
“盎，是，是走了。你老叔捎來信說，那黃病，傳人，怕你唧唧鬧鬧（匆匆忙忙）回去，被傳上，就沒給你信兒?，F(xiàn)在，半年過去了，瘟疫也沒了，才傳信兒給你！”
“唵？啥？啥黃病呀……”矮腳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了，拖著棒子就往下地跑，也不管姥爺姥姥在后面怎么喊，就是不回頭。
龔家大院。
矮腳唬用棍子拼命敲打著龔家大院的大門。
“盎，老叔，你出來！趕緊回家，我有事問你！”矮腳唬邊砸著門，邊喊。
“唵？！敲啥敲！”大門打開，出來倆自衛(wèi)團員呵斥道，“這是啥地方！知道不？咋這么沒規(guī)矩呀？亂敲，不要命了？”
“盎，老叔，你給我出來！”矮腳唬也不理他們，見大門打開，拿著棍子就往里闖。
“站??！誰家的毛孩子，敢在自衛(wèi)團總部撒野！”倆團員用刺刀對著矮腳唬，把他攔下。
矮腳?？戳丝磦z人，猛地揮舞著手中的棍子，“啪啪”兩下，打在倆人的手上，倆人的槍“哐當哐當”兩聲落在地上。
趁倆人貓腰揀槍的機會，矮腳唬已經(jīng)跑到了院子里，直奔龔家大院正房。
剛要推門，里面走出個干瘦的人，此人脖子挺長，眼睛嘰里咕嚕的。
矮腳唬一看，不認識。
“盎，嘎哈呀，找誰呀？”長脖子李說話了。
原來李六子被三結(jié)巴整死后，長脖子李帶著倆胡子投奔了自衛(wèi)團了，成了三結(jié)巴的副官。
“盎，我找我老叔，他在和三結(jié)巴推牌九，耍大錢！”矮腳唬氣嘟嘟地說。
“這是自衛(wèi)團總部，軍務(wù)要地，哪來的推牌九的呀？”長脖子李說。
“盎，李副官，這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毛頭小子，把往們倆都打了，硬往里闖呀，抓起來吧?！北淮虻膫z團員剛追過來，跟長脖子李告狀。
“看你們倆那點兒出息，連個小孩子都攔不住，還有臉吵吵！”長脖子李抹搭（瞪，使眼色）倆人一眼說。
“盎，老叔，你出來，回家有事和你說！”矮腳唬沖屋里喊。
“咻——咻——哪，哪，哪——來的，號，號，號——喪的呀？”三結(jié)巴在里屋發(fā)話了。
“盎，團長呀，不認識呀，我馬上把他……”長脖子李回頭和三結(jié)巴一搭話，還沒說完，矮腳唬一側(cè)身，擠到屋里來了。
矮腳唬一進屋，見炕上坐著的、站著的有十多個人。
炕上有個炕桌，三結(jié)巴和順溜猴幾個人正在推牌九。
三結(jié)巴感覺到屋里進來一個人，但他連眼皮也沒抬，把牌一翻：“咻——咻——丁，丁，丁——三，配，配，配——二四，絕，絕，絕——配！皇，皇，皇——上！猴，猴，猴——王對！……”
“噼里啪啦！乒——乓！”還沒等三結(jié)巴說完，矮腳唬上炕用棍子一陣劃拉，把牌九牌耠了（攪和）地滿炕都是。
這還不算，趁大家還沒明白咋回事的時候，矮腳唬一抬手，把桌子給掀翻了。
三結(jié)巴頓時嚇得從炕上站起來，急忙往后退，以為遭遇暗殺的槍手了。
他順手從身上掏槍，一摸，槍沒在身上，回身趕緊向被貨垛方向找槍。
“盎，侯文虎，你瘋了嗎？快滾回去！”順溜猴一看矮腳唬闖了大禍，厲聲喊道。
聽到順溜猴喊侯文虎，三結(jié)巴才停下手，慢慢轉(zhuǎn)回身，看著矮腳唬：“咻——咻——侯，侯，侯——文虎？長，長，長——大了——嚆？膽，膽，膽——子，也，也，也——大了嚆？”
他突然從被貨垛上拿出大肚匣子槍，指著矮腳唬。
其他人趕緊躲到一邊，邊躲邊喊：“盎，團長，團長！別開槍呀，容易走火呀！”
這家知道三結(jié)巴槍法不準，容易打偏。
順溜猴也趕緊跑過去，抓住三結(jié)巴的手，急忙說好話：“盎，樂團長，樂團長，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他畢竟還真是個孩子嘛！他是來找我的，想讓我回去，不讓我玩牌九。你千萬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