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啟帝自己也覺得奇怪。他的兒女在皇家來說雖然不多,加上那些夭折的皇子公主,前后也養(yǎng)過十來個了。至于孫輩,也不是只見過云若辰一人,但惟獨(dú)云若辰讓他覺得順眼。
其實(shí)造成這種的情況的原因還是在他自個身上。從十七歲起就決心做霸君的元啟帝,極為剛愎自用,對宮妃子女都冷情無比。在他的積威壓迫下誰不是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得他龍顏大怒?
但云若辰不一樣。她出身奇門,奇門中人因?yàn)樽陨砟軠贤ㄌ斓?,對于世俗中的?quán)威——譬如皇權(quán),天生就不畏懼。試想奇門中真正道行高深的術(shù)士連呼風(fēng)喚雨都只當(dāng)?shù)乳e,對一個肉身凡胎的皇帝能尊敬到哪里去?
她既在心理上毫無負(fù)擔(dān),又精通人心算計(jì),下了決心要討這老皇帝的歡心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所以她壓根看不上云寶凌小家子氣的做派——死死巴結(jié)著張淑妃就自以為在宮里很得意了?雖說張淑妃是四妃之一,卻從來不是后宮的當(dāng)權(quán)派,在皇上跟前面子有限得很。真正有起事來能給誠王說上話才怪。
云若辰并不喜歡逢迎別人,但她從來都能屈能伸。既然決定了要把自家單蠢老爹捧上位順便保全自己的小命,就得努力攻關(guān)老皇帝才是硬道理。
在生存面前,清高自尊之類的東西從來不值一提,師父在她三歲的時候就反復(fù)教過她的。
“行啦,別拉長臉,朕也不白欺負(fù)你。張?jiān) ?p> 一個白凈臉龐的中年太監(jiān)應(yīng)聲趨前,元啟帝隨后說:“前些天內(nèi)庫不是整理出幾副好棋盤?給華容郡主一副。還有棋子?!?p> “是,奴才這就去辦。”
這叫張?jiān)目刹皇瞧胀▋?nèi)侍,正經(jīng)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連外廷官員都要敬他幾分。不客氣的說,張?jiān)诔械娜藲庵笖?shù)比靖王高了不知多少倍,多少人上趕著叫四十出頭的他“老祖宗”呢。
但此刻他面對著云若辰,卻只剩一臉諂笑。
云若辰“啊呀”叫了一聲,從石凳上跳下來,喜不自禁地挽上了元啟帝的手搖了搖:“皇爺爺,您真好!”
元啟帝愣住了,湖心亭里的人們……都愣住了。
這華容郡主膽子也太大了吧!還敢拉扯皇上?難道靖王府里都沒教過她進(jìn)宮的規(guī)矩?
趙玄眼里閃過一絲焦慮的神色,生怕云若辰這唐突的動作會惹惱喜怒無常的老皇帝。
他因?yàn)槟承┚壒剩瑫r不時會被元啟帝召進(jìn)宮來,對元啟帝非常重視維持自己帝皇的權(quán)威這點(diǎn)有很深刻的感受。元啟帝對他算和氣的了,但……云若辰這是不是太過火了?
沒想到元啟帝在短暫的怔愣后,竟輕輕咳嗽一聲,反手拍了拍云若辰挽在他小臂上的手兒。
“這孩子,叫嚷什么呢?不就一副棋盤嘛,看把你稀罕的?!?p> 故作平板的聲音里,破天荒地透出幾許慈祥來。
皇上是真吃華容郡主這一套!
內(nèi)侍們在一連串的驚訝之后總算領(lǐng)會到這個事實(shí),有人甚至開始懊悔自己以前對靖王太冷淡了。
“皇爺爺,這可是您御賜的棋盤,若辰當(dāng)然稀罕了!”云若辰興高采烈地說著,卻又忽然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以前若辰做夢都想進(jìn)宮來見皇爺爺,可又……又害怕皇爺爺不喜歡若辰。沒想到皇爺爺這么疼若辰,若辰真的太開心太開心了……”
她輕咬著下唇,粉嘟嘟的臉兒看起來真是可憐可愛,元啟帝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窗堰@孩子激動的,唉,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太冷落兒孫了?
雖然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刻意疏遠(yuǎn)兒子們,是為了保全他們的小命,“二龍不相見”嘛!但是否疏遠(yuǎn)得太過了呢?唔……
如果是一年前的元啟帝,或許都不會有這么“軟弱”的想法。但隨著這一兩年來他身體急劇敗壞,尤其是半年來連續(xù)短暫昏闕兩次,讓一輩子要強(qiáng)的元啟帝也不得不正視自己已進(jìn)入風(fēng)燭殘年的事實(shí)。
人的心一老,自然而然就會渴望天倫溫情,這是人的天性。元啟帝幾乎沒有和“家人”相處的經(jīng)驗(yàn),云若辰帶給他的感覺竟讓年邁的皇帝感覺有些……新鮮。
“皇上,時辰快到了……”
張?jiān)獪愡^來輕聲提醒道。
這時元啟帝才發(fā)現(xiàn)日頭逐漸偏西,晚宴的時辰就快到了。他點(diǎn)頭起身,本來舉步欲行,卻忽然回頭看了看云若辰和趙玄。
“你們兩個孩子跟朕一塊過去吧?!?p> “是!”
云若辰歡喜地應(yīng)了下來,落后半步跟在元啟帝身后往擺宴的和泰殿走去。和泰殿緊挨著熙華宮,所以鴻臚寺官員們將入宮的賓客安置在熙華宮是有原因的,直接就能從大甬道將賓客引到宴會上。
一路上的宮娥內(nèi)侍紛紛隔著老遠(yuǎn)就下拜,眼角卻都在云若辰身上掃過,人人都在揣測著這小女孩是誰家貴女。
銀翹走在隊(duì)伍的最末端,心情卻激動得像山呼海嘯一般。自家郡主能陪在皇上身邊,這是何等的榮耀?她早把先前受燕陽郡主欺負(fù)的屈辱忘了個精光,腳步就像踩在云端上似的,幾乎以為自個在做夢。
云若辰卻在暗自打量著趙玄。
暗紅的高墻襯著他雪白的大袖衫,簡單到極致的強(qiáng)烈對比,少年玉雕般的側(cè)臉寧謐淡然。她才想起來,一下午的時間,她竟沒見他笑過。
太可惜了,這么好看的男孩子。
差不多的年紀(jì),葉慎言和他比起來就像個皮猴,一天到晚坐不住。教他學(xué)相術(shù)的時候,葉慎言唧唧哇哇問個不停,煩得她真想拿教鞭時不時抽他一頓。相對而言,趙玄安靜沉穩(wěn)得不可思議。
要什么樣的環(huán)境才能養(yǎng)出如此早慧的少年呢?
云若辰移開了目光,心思已轉(zhuǎn)到了葉慎言身上。
就在她離開京郊山莊不久,聶深也帶著葉慎言走了。旁人只知道聶管事告病回鄉(xiāng),帶走一兩個小廝在路上服侍也實(shí)屬平常,云若辰卻明白聶深肯定回到了屬于他的江湖。
聶深會遵守諾言將葉慎言訓(xùn)練成她需要的幫手吧?因?yàn)?,她也必須面對她的江湖?p> 云若辰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隨著元啟帝走進(jìn)了和泰殿。
這一天晚宴上,云若辰第一次見到了她的皇叔誠王云照輝,一個青白面皮的矮胖男子——之所以臉色不好,大概是被元啟帝對她意外的“寵愛”刺激的?
誠王身形圓潤,乍一看是福相,但五官卻都湊在一處像是沒好好長開,云若辰看得暗自搖頭。
靖王誠王兩兄弟都不是明顯的帝皇面相,要判斷他們誰能坐上皇位的確困難。而他們的父親元啟帝卻真是十足十的皇帝臉,高得不可思議的額頭,一管又長又挺的鼻子,即使老了也還是那么有氣勢。
其實(shí)所謂帝王之相,無非是一個“奇”字。云若辰看看包子親爹又看看胖子皇叔,果斷地決定還是看點(diǎn)美好事物來洗眼睛,比如——趙玄。
若單純從面相上來判斷,趙玄比那兩位親王還更像皇嗣呢。不過……
咦?
云若辰心頭涌上一種說不清的疑惑。她右手在袖中暗捏手訣,想要推演趙玄的命格,卻忽然像被一股暗涌沖擊著頭部似的,霎時間眼冒金星,差點(diǎn)沒站穩(wěn)!
不可能,她居然算不出他的命格?
這根本是不該發(fā)生的!
趙玄并非她的至親,又不是術(shù)士,為何她非但不能推演他的命格,還被天地元力反撲了一把?
這只有一種可能——趙玄的命格很特殊,但她眼下元?dú)馊珶o,修為降低,無法窺探天機(jī)。
而一般說來,只有能影響千萬人的大人物,才會有這樣的命格……
趙玄,只不過是前朝皇室的遺族,卻生了這樣奇特的命格,對他本人來說是好是壞呢?
云若辰隱隱覺得不安。或許,她該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
她卻不知,趙玄竟也有與她同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