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少年情懷總是詩

　　天機(jī)谷陳方卓看似誠懇到極致的致歉成功使眾人吃下了一只臭蟲，但因?yàn)橛兄旌腙栄芰艿娜祟^擺在那里，這股子惡心還發(fā)作不出來。原本很熱鬧的場面迅速冷寂下來，素席草草結(jié)束。

　　三派來人在陳方卓走后也相繼告辭，清風(fēng)隨著去了蘭山精舍，這是他拜山的第一站。走之前與林子月約定，待其與師尊聯(lián)系好后，自會親自來接引林子月前往測試。

　　“言無心出身于何門何派？”跟出來送行的葉易安一邊注目著客人遠(yuǎn)去，一邊隨口向身邊站著的林子星問道。

　　林子星聽到言無心深深的皺了皺眉頭，低聲道：“言無心原本出身于江南西道辰州言家，這個家族雖然傳承久遠(yuǎn)，但與修行界往來的很少。盡管如此，知道他們的修行者仍然很多，就因?yàn)檠约业内s尸實(shí)在太出名了”

　　“趕尸？”

　　“要想將客死異鄉(xiāng)的親人千里扶靈而歸實(shí)在太辛苦了，言家子弟最擅長的就是將死人趕回原籍，夜行日宿，就跟放牧一樣，只不過別人是趕牛趕羊，他們趕的卻是死人”

　　葉易安無言，腦子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黑獄之夜的老禁子——也即言無心口中的尸傀儡，這應(yīng)當(dāng)也是術(shù)法的一種吧。能專研這樣的術(shù)法，言家還真是……特別的很。

　　“言家很神秘，也不與修行界往來，言無心怎么去的魔門，又怎么取得魔女信任并盜取《太陰真經(jīng)》之事都無人知曉。但他盜經(jīng)出逃的事情實(shí)在太大，遂使其一夜之間名動天下”

　　眼見賓客都走的差不多了，林子月正要往這邊走過來，葉易安忙急著問個他最關(guān)心的問題，“那言家現(xiàn)在怎樣了？”

　　“哪里還有什么言家”林子星笑了笑，“言無心自作孽不可活也就罷了，還連累了整個家族，他失蹤之后，道門以雷霆之勢橫掃辰州散修界，言家已被連根拔起，子弟多已戰(zhàn)死，縱有漏網(wǎng)之魚也早已斂跡深藏，不敢露頭了”

　　聞言，葉易安心里咯噔一下，有片刻的失神。

　　這下子麻煩大了。

　　“師妹來了，切不可在她面前提及言家之事，言無心更是提不得”對于林子星的提醒，葉易安沉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該走的都走了，今天的祭禮可謂是近乎完美的達(dá)到了預(yù)期目標(biāo)，自林如海夫婦死后，風(fēng)雨飄搖數(shù)年已經(jīng)到了絕境，幾乎被生吃的鳳歌山終于擺脫了生死危機(jī)。而作為實(shí)現(xiàn)這一目標(biāo)始作俑者的葉易安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這時，走過來的林子月跟林子星說了幾句話后林子星便轉(zhuǎn)身進(jìn)了院子。

　　而后，林子月伸手指了指山頂西南側(cè)的樹林，向葉易安道：“我們過去走走”

　　前往樹林的路上，葉易安腦子里都在想著他與言無心的那個約定，將要到樹林時心中才拿定了主意。既已有了主意也就暫時將這事放到了一邊，不欲讓林子月看出什么來。

　　其間他一句話都沒說，奇怪的是林子月也沒有說話。

　　終于走到樹林的邊緣，葉易安抬頭看了看這一片林子，三個月前的那個月夜，兩人便是在這片樹林里有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偶遇。

　　那晚，葉易安吹了一支用樹葉演奏的曲子，而后又哼唱了兩首《襄城樂》的民歌，那晚的月亮可真圓，那晚，那般的經(jīng)歷是葉易安人生中的第一次。

　　午后的陽光透過樹林灑照在身上時已破碎成點(diǎn)點(diǎn)塊塊，斑斑駁駁。腳下踩著不知何時飄零萎落的枯葉，微微的沙沙作響，再次走進(jìn)這片樹林，葉易安心底莫名的生出了些感傷，很輕的酸，很淡的澀，卻又清晰可感，揮之不散。

　　扭頭看了一眼身側(cè)的林子月，少女依舊清麗無雙，只是那晚她身上揮之不去的沉重與憔悴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身形筆直，她的身影颯爽，她的眼神里卸下了疲憊茫然，取而代之的是消失了許久的青春與希望。

　　看到這個似乎是煥然一新的林子月，葉易安驀然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怎么？”

　　“沒怎么”

　　“沒怎么你為什么嘆氣？”

　　“我沒有嘆氣”

　　“你剛才那不是嘆氣是什么？”

　　“本就不是嘆氣”

　　四目相對，林子月“嗤”的笑出聲來，與此同時，葉易安也笑了。

　　雖然僅僅只是一笑，但剛才心底揮之不散的淡淡酸澀卻被一種心安所替代，葉易安的心再次通透起來。

　　“你當(dāng)初怎么想到要去找道門的？當(dāng)時你又怎么那么肯定道門一定會出手？”

　　“鳳歌山兩代之中有三人都死于道門主導(dǎo)的御魔之戰(zhàn)，可謂父死子繼。付出了這樣的犧牲，你若不去找也就罷了，只要肯去，道門就沒有絲毫推辭的余地，無論愿意還是不愿意，他們都必須出手。至于怎么想到要找道門？除了道門還有誰能吃得住天機(jī)谷？”

　　“是啊，聽著好簡單。我與師兄怎么就沒想到？”

　　“散修界的門派又有哪家是對道門毫無提防之心的？提防的久了就會形成習(xí)慣，常懷這種提防之心，你與葉兄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會往這里想”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林子月停住腳步，一時難以找到合適的話來表達(dá)自己的意思。

　　“我是葉易安”

　　林子月聞言再次“嗤”的一笑，而后驀然道：“你不想讓我去道門測試？”

　　雖然是在問，但林子月的這句問話卻用的是肯定語氣。

　　葉易安的腳步聲猛然一頓，沒有說話。林子月也不催問，眼神著落在他的側(cè)臉上，靜靜的等著。

　　并沒過多久，葉易安轉(zhuǎn)過身來，迎著林子月的眼神很慢卻很肯定的說道：“是，我不想讓你去”

　　林子月的眼睛慢慢的彎了起來，彎的就像兩輪月牙，臉上的得意與驕傲藏都藏不住，腳下一撩，便將一枚松果踢到了林子深處，“既然答應(yīng)了，去總還是要去的。再說我若真成了金丹修士，看誰還敢欺負(fù)鳳歌山。但……你總該知道，我永遠(yuǎn)是鳳歌山主，去了還是要回來的”

　　說完后等了一會兒卻沒聽到葉易安答話，林子月偏了偏頭，“你生氣了？”

　　“我生氣了，你還是要去？”

　　“哎呀，你這人怎么這么死腦筋！你就在鳳歌山等著，我一定回來”

　　葉易安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這時他正好走進(jìn)一團(tuán)濃厚的樹蔭，因?yàn)闃涫a的遮蓋，加上微微偏過去的頭，這個本就極淡的笑容愈發(fā)模糊的分辨不清了。

　　“好啊，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就去吧。正好，我也該走了”

　　林子月猛然停住，雙眉急跳，“走？為什么要走？”

　　“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即便你不去測試，今天祭禮之后我也該下山了”

　　林子月明顯的煩躁起來，“你要去哪兒？去干什么？給老娘說清楚”

　　“襄州城，做捕快”

　　林子月先是雙眼一瞪，要說什么時卻又眉眼彎彎起來，“那好，你就在襄州。若是敢跑去別的地方，老娘回來找到你后定要敲折你的腿，讓你再也跑不了”

　　這一場漫長的對話就此結(jié)束，從樹林回去之后，葉易安就拿到了一本書冊，“答應(yīng)你的黑符箓術(shù)都錄在這里了，你無法修行留著這個做個紀(jì)念也成，這可是家父最重要的遺物，定要仔細(xì)保存好了，里面的內(nèi)容也切記不得外泄”

　　林子月的性情剛烈而灑落，但在遞過這本看似極普通的書冊時，卻罕見的有些扭捏起來，臉上甚至還起了一抹像極了羞紅的胭脂粉。

　　一時間，屋里的氣氛有些異樣。

　　林子月明顯很不適應(yīng)這樣的氣氛，仿佛是無話找話般又弄來了一些書冊，“你要做捕快沒點(diǎn)拳腳功夫怎么成？我又不在，你要被欺負(fù)了誰替你出頭？這里面的找兩本拿回去練練，你長著七竅玲瓏心，又肯吃苦，定能練出來的”

　　葉易安隨手撥弄，見這些書冊盡是些人間世江湖中的武功秘籍，《降龍十八掌》、《乾坤大挪移》、《九陰白骨爪》、《蛤蟆功》、《北冥神功》、《獨(dú)孤九劍》……林林總總不下二十種之多

　　“這都是家父當(dāng)年花費(fèi)好大功夫才收集起來的，都是人間世中最頂級的搏擊之術(shù)，你隨便練成一樣，當(dāng)個大俠都沒什么問題了”

　　葉易安原本想說我要這些干嘛，話到嘴邊時心頭一動，挑挑揀揀的從里面選了兩本，一本是《無影腳》，另一本則是《靈犀指》，兩本恰恰是一個練手，一個練腳。

　　“你怎么挑這兩本”林子月撇撇嘴，從書堆里拎出了一本《葵花寶典》遞過來，“好像聽我爹說過，這本是最厲害的，你拿去試試”

　　“我又不想真的成為武林高手，合適的才是最好的”

　　挑完書后，屋里再次沉默下來。葉易安靜靜的坐了一會兒后站起身來，“我走了”

　　“哦”

　　葉易安深深的看了林子月一眼后，起身，開門，走出。

　　見他走了出去，林子月猛地從胡凳上蹦起來跳到窗邊，透過窗欞看著葉易安的身影一步步走過猩紅的殘陽，走進(jìn)另一側(cè)屋檐下深深的暗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