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龍爭比試在眾人翹首中如期舉行,宗陽走下后山,古井中激蕩出老家伙的聲音。
“跟一幫小屁孩玩就悠著點(diǎn),好歹是青丘的苗子,但要是輩分高的敢為難你,盡管抽臉,斷他們手腳也無妨,今天是我們劍修正名的日子,就怕場面不熱鬧?!?p> 宗陽苦笑著走下山,朝站在院中央的魯觀南招招手,示意出發(fā)。
魯觀南抱著宗陽的劍,一陣小跑過來,然后小碎步的跟在宗陽身后,一言不發(fā)。
“在明面上你是師父,還是你走前面,劍我來拿吧?!弊陉柾O履_步要過劍,讓過魯觀南。
魯觀南只是“哦”了一聲,有些魂不守舍的走在前面,隨手摘來一朵梅花,開始摘花瓣。
“觀南,不用這么糾結(jié),有什么事就說吧?!弊陉栕返紧斢^南身側(cè),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
魯觀南羞澀的抬頭望了一眼宗陽,又垂下頭,過了片刻才扭捏的吭聲道:“小師叔,俺為這事昨兒一宿未睡,俺錯了?!?p> “昨兒忘記報名了?”宗陽猜測道。
“去報了?!濒斢^南大寒天的額頭竟然瀝出了汗珠。
“沒報上?”宗陽微微一笑。
“你咋知道的?!”魯觀南如看神仙般看向宗陽,驚訝之后神色快速恢復(fù)暗淡,丟了手里的梅花,沮喪道:“小師叔,俺昨兒個不是去給你報名嘛,正巧路過食香殿,發(fā)現(xiàn)他們剛從山下買了一批雞回來,俺估摸著還有些時間,就擠進(jìn)去挑雞了,誰知道里面還有一批鵝,俺就再挑鵝,再然后又……”
“又看到小豬了,是不?”宗陽呼出一口氣,現(xiàn)在院子的東角搭了個小圈,里面養(yǎng)了只花斑小豬。
看來都是老家伙那壓箱錢惹的禍。
魯觀南擠著難看的臉向宗陽訕笑,兩頰慢慢變紅?;蛟S是做慣了小人物,見誰都怕,怕得罪,怕被欺凌。對于宗陽,他是因?yàn)樽约旱霓k事不利,怕被怪罪。
劣根性,非一朝一夕能改,但勢在必行。
“觀南,男人要有擔(dān)當(dāng),要大氣。”宗陽說罷獨(dú)自往前走去,給魯觀南留下獨(dú)自思考的時間。
其實(shí)魯觀南這幾十年在青丘被壓在一方院子里,滋生了劣根性,但他的好強(qiáng)本性還未泯滅,不然前陣子也不會有南哥的驚鴻一現(xiàn)了。
不過宗陽還是多慮了,魯觀南壓根就不思考什么男人,什么擔(dān)當(dāng),他的精神世界還是很干凈單一的,見宗陽依然前去,直接抬頭想追問既然沒報上名,干嘛還去?不過魯觀南像剛被教育的小孩,哪敢開口,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了。
就這樣,宗陽在前,魯觀南在后,兩人一路上不曾撞見任何一名青丘弟子。待走到青霄殿前,發(fā)現(xiàn)這里早已搭起了一個擂臺,鋪著紅毯,三面圍了一排排椅子,顯然是供各位師尊坐的,此時已經(jīng)七零八落有落座了,在外圍是大群的記名弟子,或站或坐三五成群,龍爭比試只有化龍境的弟子能參加,所以基本與他們無關(guān),另外那些直脈弟子都為參加比試的師兄師弟助威去了。
擂臺在面向青霄殿的那面空無一人,而在石階上大殿前,擺放了十一張紫檀太師椅,空在那卻威嚴(yán)不失。
“觀南,這龍爭比試是怎么進(jìn)行的?”宗陽挑了個好地方坐下,那是一只石雕的赑屃,形如烏龜大黿,龍的九子之一,身上背著一塊石碑,刻了些青丘的物志,他就坐在赑屃抬起的頭上。
魯觀南蹲在一邊,瞇著眼撓撓蘑菇頭,回道:“俺早些年聽師父說過,這龍爭比試就是分兩組,每一組以各處的小觀小殿作為比試場地,幾十位弟子按抽簽分到不同的場地,開始兩名弟子在某個小觀或小殿比試,贏者去下一個場地挑戰(zhàn),最后一場就在這里的擂臺上比?!?p> “那除了實(shí)力,運(yùn)氣不是也重要,多戰(zhàn)吃虧?!弊陉枂柕?。
“不會不會,但凡贏了一場的人,可以休息片刻,并吃一顆元?dú)獾ぃ焖倩謴?fù)體力?!?p> “哦,那我們在這要等很久了?!弊陉栭_始假寐,腦海里立馬浮現(xiàn)出一個身影,仗劍出招。
魯觀南有話不問就同憋著屎不拉一個難受,一時嘴閑還是問出了先前的問題:“小師叔,既然沒報上名,咱們?yōu)樯哆€來?!?p> “見識岳小鳳?!弊陉栆恍亩貌浑y。
“?。俊濒斢^南揣摩著宗陽的話,問道:“看他這個人,還是想看看他能不能贏?俺聽他們在議論那吳家公子,說是很厲害,咱們青丘可能這次要輸?!?p> “我只想見識下掌門親傳的青丘十三劍?!?p> “青丘十三劍?”魯觀南聞所未聞。
青丘十三劍,是掌門寒子?;凇短ハ⒔?jīng)》所創(chuàng),更注重劍氣的劍法。
沉默了良久,魯觀南忽然沒來由的問出了一個令宗陽刮目相看的問題。
“小師傅,你說劍法有極限么?”
宗陽睜開了雙眼,微微一笑,回道:“依我看,覺靈境下有,踏入了十方道君,就沒了?!?p> “俺不明白?!濒斢^南憨憨的露著大板牙笑道,“俺還有個問題,你說別的道門也像俺們青丘這么劍修氣修分的那么清楚么?要是哪天氣修也出了個十方道君,那是不是說明,劍修氣修都一樣?俺有時候在琢磨,祖師爺開創(chuàng)青丘,是教我們非要學(xué)三正劍,非要一門心思練劍意么?俺覺著,會不會是我們后人會錯意了?祖師爺其實(shí)只給我們留了很簡單的東西?!?p> “什么東西?”宗陽笑意微濃。
“精神!就是那句天行健,嘛嘛嘛。地勢坤,嘛嘛嘛?!?p> “觀南?!?p> “?。俊?p> “你有大智慧?!?p> “小師叔又說笑話了,不可能!嘿嘿?!濒斢^南連連擺手,一臉春光燦爛,他不覺自己有大智慧,但被宗陽這么稱贊一句,心里難免美滋滋的。
兩人時而閑聊,時而苦等,而在青丘的各處小觀小殿,正上演著一場場激烈的比試。
雖然龍爭比試按簽排戰(zhàn),但岳小鳳和吳戢被恰如其分的安排在了不同組,更有趣的事,岳小鳳在一組的末位,吳戢在另一組的首位,也就說,岳小鳳只要贏下一場便前往擂臺,而吳戢需要**二十來位青丘弟子。
青丘比試向來秉承公正公平,而這一次,也沒人會有異議,包括吳家公子吳戢。他領(lǐng)著書童一路勢如破竹,不曾休息片刻,也不屑吞服元?dú)獾?,一氣呵成。在半個時辰后,他傲氣十足的來到了青霄殿前,漠視周遭的任何人。
宗陽和魯觀南已經(jīng)在地上畫了棋譜,下了十局五子棋,雖然宗陽勝二輸八,但輸在剛學(xué),若再下十局,估計(jì)可以五五扳平。
下棋如出劍,講究套路不可生搬而需活用,需復(fù)雜善變,運(yùn)籌帷幄,宗陽從中悟出了些許劍道。
在眾人接近一個半時辰的等待后,另一組的勝者終于出場了,沒有出人意料,正是岳小鳳,在一群師兄弟的簇?fù)硐聼狒[登場。
十一位長老師尊悉數(shù)出場落座,全場肅靜有序,主持本次龍爭比試的執(zhí)事站上了擂臺,經(jīng)過一通繁文縟節(jié)后,兩位比試者在歡呼聲中登上了擂臺。
岳小鳳朝石階之上鄭重施禮,而吳戢只是朝掌門微微點(diǎn)了個頭,隨后兩人對峙站立。
場下鴉雀無聲,宗陽和魯觀南已經(jīng)悄悄擠進(jìn)了人群,雖然身旁有幾個人認(rèn)出了他們,但眼下不好喧嘩,只能默不作聲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而更多的人則是把視線放在了擂臺上,根本沒注意身旁有誰。
“希望你能出完十三劍?!眳顷一ㄑ壑刑е谅男σ?。
全場嘩動,青丘十三劍是氣修的招牌,吳戢輕視岳小鳳的十三劍,便是在看輕青丘,他如此肆無忌憚的不怕惹眾怒,說他是年少氣盛,還不如是年少輕狂。
坐在青霄殿前的掌門卻是和藹一笑,倒對吳家未來的家主多了幾分贊賞。
“別死在我的劍下。”岳小鳳面無表情,但誰都不會懷疑他的殺心。
“阿福,劍!”吳戢桃花眼一凜,身后臺下那位書童拔劍送劍,一柄玉頭劍破空而出。
吳戢右手抓劍,鯨吸一口氣,大踏騰云步,先手為攻。
岳小鳳毫無花哨的拔劍,劍刃劃過劍鞘,發(fā)出經(jīng)久清鳴,足見其利,且劍脊之厚。
在全場的屏息中,兩柄劍終于交錯,皆是入劍之勢。
吳戢一口氣還壓在胸腹中,第一劍不能占優(yōu)直搗,那么便是探招,鎖定了岳小鳳劍的去勢和身體的位置,他第二劍借力揮出,先斬后挑。
岳小鳳見慣了青丘的各路劍法,但生平第一次對上吳家劍法。吳家劍法號稱劍身刀式,源于沙場上橫掃千軍的霸絕刀法,推崇如鐵騎踏營的強(qiáng)力摧毀之勢,玉頭劍劍身寬,劍頭鑲玉更是厚重,正是契合了這套劍法。但不是隨便一位吳家子弟都能練此劍法,需在幼年橫練身體,強(qiáng)練膂力,看天賦更看毅力。
在出第七劍后,吳戢胸口的這一口濁氣才被呼出。
出全力而憋氣五息,這已經(jīng)是化龍境高手的最大限度,再強(qiáng)行憋氣發(fā)力,會傷內(nèi)腑,且力竭之后短時間內(nèi)再難恢復(fù),而岳小鳳雙眼血絲爆出,他全然不后顧,可能是前面七劍被壓著,誓要扳回一城。
其實(shí)他不單單是憋氣,還動用《胎息經(jīng)》的納血散氣法,強(qiáng)行透支力量。
劍瀾!
岳小鳳使出劍十三中最具攻擊力的劍瀾,便是在入劍之后再入劍,他只能疊兩次,而大師兄可以疊三次,至于掌門師父能疊幾次,連他也不知道。
當(dāng)——
雙刃撞擊,一邊是呼氣力減,一邊是逆行狂暴,高下立判。
劍游!
劍罡!
劍七星!
岳小鳳趁勢碾壓,他已經(jīng)是背水一戰(zhàn),這一輪攻擊若無法擊敗吳戢,他便慘淡收場。
“這招不錯。”在岳小鳳使出劍十三中最強(qiáng)的一招劍七星,站在臺下觀戰(zhàn)已久的宗陽終于輕聲贊了句。
岳小鳳聽不到宗陽的聲音,也聽不到全場爆發(fā)出的驚呼聲,手中長劍的劍尖爆發(fā)出七點(diǎn)星光,直擊吳戢各處要害。
吳戢本來就是個傲人,他不愿在抗下岳小鳳這幾劍,等他力竭后反撲并一舉定勝負(fù),而是要針尖對麥芒,就是要強(qiáng)勢滅人。
鐵甲連城!
吳戢狂喝一聲,桃花眼不再漠視,而是射出精光,無比專注的出劍,以吳家最強(qiáng)的鐵甲連城對轟青丘劍十三最強(qiáng)的劍七星!
兩柄劍已隨主人的意志狂動,殺氣濃重,全然不似一場比試,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殊死之戰(zhàn)。
兩人都在暴筋喝叫,掩蓋了劍尖挑開或劃破衣衫的聲音,冷兵入肉,一道道血箭飆射,他們殺紅了眼。
在吳戢的玉頭劍蕩開岳小鳳的長劍,以單騎踏營之勢直沖胸膛的時候,那張傲臉?biāo)查g失色,大驚,慌亂,但沒了一絲力氣收劍,他這一刻精神緊張到了崩潰,盡數(shù)灌注在劍尖上,仿佛要失去了視力。
同一時間,岳小鳳也看著玉頭劍尖嗡鳴著襲來,毫無閃避的機(jī)會,如局外人般無能為力的注視著自己的胸膛被貫穿。在將死之際,只恨自己技不如人。
呼——
臺下一個身影瞬閃即至,先搭住岳小鳳的肩頭,一把挪開,然后身子一旋,定住了前沖的吳戢。
這人是個老者,是青丘的執(zhí)事,也是他主持了十月十的入門弟子測試。
老者先抬首望向掌門,且請授意。
掌門寒子牛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勝負(fù)已經(jīng)分了,我宣布吳家公子獲勝?!崩险卟缓魏蝹€人感情的宣布道,聲音在青霄殿前無比響亮。
全場喧嘩,雖然吳戢是公認(rèn)的天才,但終究是個外人,自家的東西被別人拿去,還是實(shí)力不如人,這種憋屈和無奈情緒,需要釋放。
岳小鳳耳畔嗡嗡,剛才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完全沒有后怕的感覺,應(yīng)該說他現(xiàn)在只有一種情緒,這種情緒驅(qū)使他轉(zhuǎn)向掌門,重重跪下。
這一幕的突然發(fā)生,讓原本對岳小鳳有怨言暗罵的師兄弟們,忽然間掃去了負(fù)面情緒,峰回路轉(zhuǎn)的對他頓生好感,只想好生安慰。
反觀吳戢,不知何時居然盤坐在擂臺上。
“掌門師兄,贈一顆龍菩提給吳家倒也無所謂,我看小鳳的實(shí)力,突破覺靈境應(yīng)該快了。只是,自從吳家后人參加龍爭開始,還沒人能贏下龍菩提,我們青丘的面子……”掌門寒子牛身邊的火焰眉老者湊過來說道,他是修正堂堂主,鶴山。
“恩?!闭崎T寒子牛雙眼盯著擂臺,不專心的應(yīng)道。
鶴山眉頭一皺,不知掌門師兄在看什么,順著視線望去,只見吳戢盤坐冥想,而一旁的岳小鳳死跪不起。
有什么特別的么?
鶴山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展開神識,猛見擂臺附近的天地靈氣在朝吳戢涌去。
突破了!
在座的十一位長老師尊先后都發(fā)覺了。
“哈哈,爽哉!”吳戢狂笑,氣質(zhì)上傲氣增了幾分,起身環(huán)視青丘眾人。
“青丘的面子就是劍修的面子,觀南,看好我這一劍。”宗陽吩咐完,波瀾不驚的躍上擂臺。
繡花枕頭?!
認(rèn)識宗陽的同門紛紛驚嘆道。
魯觀南伸著一根手指,心里念著“一劍”,兩眼如燈籠般盯著宗陽,生怕錯過漏過什么。
宗陽朝臺上的老者點(diǎn)點(diǎn)頭,走到岳小鳳背后說道:“連敗都面對不了,怎么能成為真正的強(qiáng)者?”
岳小鳳抬起頭,狹長的眼睛睜的極大,小眼珠在顫動。
臺下的人聽不到臺上的話,所有人都不明白,青丘第一號廢物上臺是為何?!
宗陽走到吳戢的身后三丈,淡然道:“喂,我想領(lǐng)教你通靈境的鐵甲連城?!?p> 吳戢正站在人生盡得意的山頭,在舍我其誰的時候竟然有人來挑釁,他強(qiáng)壓心頭的狂,怒目轉(zhuǎn)身。
單論外表,他在這一刻自慚形穢。
“你是誰?”吳戢自小便傲到從不關(guān)心青丘直脈與記名的區(qū)分。
宗陽無視臺下清一色的負(fù)面聲音,回道:“青丘劍修宗陽。”
“憑什么資格?”吳戢囂張質(zhì)問道,他贏下了青丘化龍境最強(qiáng)弟子學(xué)的最強(qiáng)劍法劍十三,別人還有什么能耐?!
言語上的敵意與欺壓,更深層的一種原因,是如同女人嫉妒貌美的同性,男人也一樣會嫉妒。
“三正劍。”宗陽不避開吳戢的視線,但也從不正視他。
“沒聽說過。”吳戢頭一撇,極為不屑,要將玉頭劍還給書童。
“不敢么?”宗陽嘴角輕輕一揚(yáng),有些人,在某些時候激不得。
……
“他是要丟盡青丘的臉么?!”高高在上的鶴山怒目相向,他從骨子里恨劍修,骨子里不容任何人玷污青丘。
“誰會拿命開玩笑。”掌門寒子牛反而笑意漸濃。
……
嘁——
吳戢如兇狼回頭,將玉頭劍往前一扔,自己身形如離弦之箭射出。
鐵甲連城!
吳戢有自信收住這一劍,但不到凌辱宗陽的最后一刻,劍勢不會有半點(diǎn)水分,傾盡通靈初境的全力,因?yàn)樗屨麄€青丘看清楚這一劍。
受吳戢的劍風(fēng)席面,宗陽鬢角的長發(fā)微動,他正常呼吸,卻在某一刻忽然停滯。
長劍在所有人的絕望中揮出,簡單的轟開吳戢的中門,干脆的指在了他的喉間,只在一瞬。
宗陽沒有想到這次龍爭比試的開始,而青丘所有人沒有想到這次龍爭比試的結(jié)局。
有些人,終將拉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