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
在整理下一個航班所需衣物和生活用品的時候,蘇一杭才意識到自己的六個月實習(xí)期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
目前為止她除了那一次錯過航班以外就沒有其他違反公司規(guī)定的行為了,更沒有拿到一張警告信。
勝利在望。
她站在衣柜前考慮了半晌,最終挑選出了五條裙子扔進行李箱里。
她即將要飛的是她進ZY以來的第一個多目的地、長航班——悉尼奧克蘭。這個航班總共分成四段。第一段是從D市飛澳大利亞的悉尼,飛行時間十四個小時。到了悉尼休息一天,再從悉尼飛新西蘭的城市奧克蘭,在奧克蘭休息兩天。兩天后飛回悉尼,休息一天,再回D市。整個旅程時間跨度超過七天。
第一次飛這種航班蘇一杭還是挺期待的,未防堵車,她早早就到了機場,早早就進了行前簡會室。
而此刻的蘇一杭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迎來入職以來最具戲劇性的一個航班。
和她同樣先進入簡會室的都是經(jīng)濟艙的同事,有兩個女生也是第一次飛這種多航線長航班,她們已經(jīng)早早坐在會議桌邊的一張椅子上背誦安全提示問題,臉上有著難掩的新奇和期待??匆娞K一杭進來,她們很友好的朝她打招呼,并讓了一張椅子給她。
接著,經(jīng)濟艙的兩個副乘務(wù)長也進來了。個子嬌小,皮膚曬成古銅色的女副乘務(wù)長來自巴西,名叫Debra 黛布拉,男副乘務(wù)長來自一個蘇一杭以前沒有聽說過的國家,看他長相像是混血,印度人和黑人的混血,他讓大家叫他吉姆。
吉姆一進房間,就走來大家扎堆坐著的地方,說:“嘿,你們大家都知道這個航班本來的乘務(wù)長生病了,臨時換上了女魔頭的事嗎?班表系統(tǒng)的人太狡詐了,航班起飛前8個小時才把她排進來,就是怕這個航班上的其他人看見她在都集體打電話裝病請假?!保╖Y規(guī)定請病假的時間必須在航班起飛前八小時以上,八小時以內(nèi)即使生病了也算曠工遲到)
“我認(rèn)為只是巧合,班表系統(tǒng)的工作人員又不認(rèn)識我們,不會特意這樣做?!碧K一杭說,她曾經(jīng)聽其他同事談?wù)撨^班表系統(tǒng)部門的那些人,他們多是很友好的,不可能故意做這樣的事。
“不過,女魔頭是怎么回事?”
蘇一杭看其他人搖著頭,也是對此一無所知的樣子。大家轉(zhuǎn)頭看吉姆,吉姆正想解釋,
“Su?。∥揖椭滥阋苍?,我們太有緣了!”一個渾厚洪亮的男聲在門口位置響起,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進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蘇一杭認(rèn)出那是貝爾納多,來自巴西。他的個子幾乎和林逸差不多高,長相也太過于出眾以至于蘇一杭第一時間就想起自己曾和他一起飛過。
她不太記得是什么航班了,總之整趟航班他都是那趟航班上所有空乘們(或許也包括一些乘客們)私下討論的焦點,女空乘以及,男空乘。
那趟航班蘇一杭起飛降落坐在頭等艙負(fù)責(zé)廚房的男同事身旁。
“哦,你們經(jīng)濟艙那個貝爾納多,你看看他那張臉,長得太帥了。你再看看,看看他那身材,辣,太火辣了。我好喜歡他。我要被他迷住了?!鳖^等艙同事坐在那里唧唧歪歪,因為蘇一杭要負(fù)責(zé)機艙門,不想他一直這么吵影響自己A.L.E.R.T(守門空乘每次起飛降落都需要默記一遍的程序),問他:“你喜歡他怎么不去跟他說?”
“貝爾納多不喜歡男人!”頭等艙同事一臉遺憾。
“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來?!?p> “你都不問他你怎么知道?”
他也不回答,一個人坐在那里垂著頭,看上去有點喪。
蘇一杭挺見不得別人這樣,因為這讓她聯(lián)想到那個面對林逸時同樣喪氣的自己。
“你要我過會兒幫你去問他嗎?”
“???”聽見蘇一杭的話,他抬起頭,露出一臉覺得蘇一杭的話有些好笑的表情:“你如果愿意,就去幫我問問唄?!?p> “貝爾納多,你喜歡男人嗎?”趁貝爾納多一個人在廚房,那群時常圍著她的女同事在機艙里面忙碌的時候,蘇一杭找準(zhǔn)服務(wù)中間的空隙溜到他身邊去問他。
原本低著頭整理飲料車上東西的貝爾納多聞言,轉(zhuǎn)過頭俯視蘇一杭,哈哈大笑,露出他潔白整齊的牙齒:“我可以知道你特意跑來問我這個問題的原因嗎?”
“有人跟我說他喜歡你,可是他是個男人?!?p> “哈哈哈,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對男人不感興趣?!?p> “哦,好吧?!碧K一杭想自己只有回去轉(zhuǎn)告頭等艙同事這個遺憾的消息了。轉(zhuǎn)身欲走,突然又回頭,心有不甘的問:“你真的不多考慮一下?也許你可以試一試?”
貝爾納多的臉上笑到露出一大堆的褶子:“Su,我看這樣吧,要不你讓我試一試?”
蘇一杭一開始沒懂他那個“試一試”的意思,轉(zhuǎn)念一想明白了過來,拉下臉來:“你居然在一個女同事的面前開黃腔?”
貝爾納多一點兒沒有因為她有些被激怒了而收斂,笑得更歡了:“我說‘試一試’就是開黃腔?這個‘試一試’不是你先說的嗎?到底是誰先在誰面前黃腔的?為什么你可以讓我‘試一試’我就不能讓你‘試一試’?”
感覺自己被調(diào)戲了且口才不如他的蘇一杭一溜煙跑了,跑出廚房的時候還聽見貝爾納多討厭的聲音在背后喊:“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發(fā)現(xiàn)我挺喜歡你的?!?p> “Su!”貝爾納多從行前簡會室大門那兒邊喊蘇一杭邊大步走了進來,待蘇一杭認(rèn)出他準(zhǔn)備開溜已經(jīng)晚了,被他一把抓住。
他攬著她的肩,操著他中氣十足,所有人都能聽得見的聲音對蘇一杭說:“我本來有點不舒服準(zhǔn)備請假了,但一看空乘信息發(fā)現(xiàn)你在這個航班。你知道我是專門為你而來的嗎?我太喜歡你了。”
說完以后,他像才發(fā)現(xiàn)周圍有其他人一樣,音量不減,帶著他特有的能夠感染人的熱情,跟在座其他人打招呼:“hi,大家好啊,我叫貝爾納多?!?p> 除了蘇一杭和女副乘務(wù)長黛布拉以外,其他人都對她報以真摯的微笑。蘇一杭也笑,但她的笑容和哭沒什么兩樣,她想把脖子和肩膀抽出來,奈何貝爾納多粗獷的手臂肌肉把她環(huán)在胸前鎖的死死的。其實這是個有點曖昧的姿勢,奈何在這種場景,配以蘇一杭的動作表情,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校園弱雞在放學(xué)路上被校霸截住即將被帶去什么人少的地方來一場校園霸凌。
蘇一杭掙扎的時候余光瞥到黛布拉。黛布拉從進入會議室開始就不怎么說話,感覺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F(xiàn)在她站在那里看著他們這樣打鬧,眼角更加似有寒氣醞釀,蘇一杭生出一種直覺,自己應(yīng)該盡量避開她。
貝爾納多的突然加入和他的的熱情開朗轉(zhuǎn)移了大家話題的方向,也讓蘇一杭暫時忘記了之前本來打算問吉姆的關(guān)于“女魔頭”的問題。等到所有空乘都來的七七八八了,安全問題提問,行前文件檢查也做的差不多了,才有一個頭等艙女生突然問:“乘務(wù)長怎么還不來?”
她的話音剛落,會議室外就響起一陣由遠到近,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的滴滴答答的聲音。ZY的高跟鞋都是統(tǒng)一的質(zhì)量統(tǒng)一的后跟高度,在這種情況下光從高跟鞋和地板接觸(摩擦)發(fā)出的聲音高低就能夠判斷的出來者的體重。
由這么響亮的聲音很容易猜到即將登場的嘉賓將會是一位重量級。整個行前會議室突然安靜,所有人不由自主的轉(zhuǎn)頭看過去。
進入大家視野的是一位金發(fā)老婦人。雖是金發(fā),但蘇一杭猜測顏色是染的,因為她年齡看上去至少超過五十了。入職以來蘇一杭沒見過這么年長的乘務(wù)長,當(dāng)然也沒見過這么壯的。她開口介紹自己,聲音聽上去倒是比看起來更年輕更有朝氣。
“大家好,我是拉夏貝爾。來自XXXXX。我是在家待定被臨時叫出來的?!?p> “我是這公司資格最老的員工之一,公司創(chuàng)建之初我就在了,所以經(jīng)驗豐富。”
“我這個人有個缺點就是說話很直。以防有人覺得冒犯,提前告訴你們一聲?!?p> 大家之所以叫她女魔頭就是因為她說話很直接嗎?在蘇一杭看來說話直接不拐彎抹角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
是她太天真了。
在航班上蘇一杭才體會到為什么她外號叫“女魔頭”。她性情陰晴不定,會因為一些很小的事發(fā)怒,整個人就像一個得了更年期綜合征的婦女。還有她所謂的“說話很直”,根本就不是“直”,而是沒有禮貌。
但大家都拿她沒辦法。拉夏貝爾的外形一看就是BMI超標(biāo)了,這表示連I and U 的人都拿她沒辦法,其他人當(dāng)然也不能怎樣。
其實這趟航班更讓蘇一杭煩惱的不是“女魔頭”拉夏貝爾,而是黛布拉。不僅蘇一杭,包括航班上其他空乘都懷疑黛布拉的精神有問題。ZY聽一個空乘說過她室友就因為出現(xiàn)精神問題被辭退了,因為那個室友從某一天突然開始堅信自己其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貓。
對于黛布拉,大家只是猜測。她大部分時候表現(xiàn)得還是挺正常,但是又會在某一個出人意料的時刻情緒突然爆發(fā)。比如飛機到達悉尼以后,按照澳大利亞政府的規(guī)定必須銷毀或者封存好飛機上所有食物和飲料。乘務(wù)長拉夏貝爾行前簡會室忘了提,飛行過程中黛布拉也只是隨口說了一下??腿穗x開飛機以后她來巡視廚房發(fā)現(xiàn)蘇一杭和一個馬來西亞女孩在經(jīng)濟艙的廚房喝瓶裝水,直接破口大罵。
蘇一杭想起小時候在離家不遠的菜市場見過一個半瘋的女人站在路中間和陌生人吵架,周圍圍觀的人形容這種行為叫“潑婦罵街”,就是黛布拉的罵人方法。
蘇一杭沒有想過她小小的身軀竟然蘊含這么巨大的能量,就像一顆原子彈一樣可以在一瞬間爆發(fā)開來。
尤其是只有她們兩人的時候。
那是在悉尼地面,黛布拉離開廚房以后。蘇一杭聽見機艙外有人敲門。那是悉尼機場的地勤,需要她們從里面把機艙門打開以供他們運送餐車。蘇一杭雖然很不想叫黛布拉,但按程序她必須得把黛布拉找來監(jiān)督她開門,她不得不這樣做了。
那個門似乎比平時更重,卡住了。
“門好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打不開?!碧K一杭說。
黛布拉走過去查看了一下?!皼]有問題”她說,“用力一點?!?p> 蘇一杭推了一下好像還是打不開?!安恍??!?p> “行的,你用力一點。你沒吃飯嗎?”
蘇一杭又試了一下,因為她力氣很大,怕自己控制不到力度用蠻力把門弄壞了,所以還是像之前兩次那樣以比較輕的力道推了一下,沒推開。
黛布拉突然間就跳了起來,像一只猴子一樣,即使穿著機上服務(wù)專用的平底皮鞋,她依舊跳起來把機艙地板踩得砰砰響。
邊跳邊用聲音來表示她的不耐煩:“你怎么這么蠢啊,我叫你用力,用力,沒聽懂嗎?f**k!”
她聲音尖銳刺耳,因為太激動,有點破音。
“你剛剛最后一個詞語說什么?”蘇一杭并沒有被她嚇到,倒是留意到了某個可以讓她上報公司,足夠讓黛布拉去見經(jīng)理喝一壺了的某個不雅詞語。
“什么?我有說什么嗎?”知道自己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黛布拉突然又平靜下來了。
“你用F開頭那個詞罵我?!碧K一杭盯著黛布拉的眼睛說,就看見黛布拉咕嚕嚕轉(zhuǎn)著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笑了起來:
“什么時候?我說了什么?誰聽見了?!?p> 蘇一杭被她氣到無語,四周沒有證人沒有監(jiān)控自己真的拿她沒有辦法,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蘇一杭垮著個臉把機艙門打開,迎著屬于澳大利亞的陽光一起進來的是一個和澳大利亞陽光一樣熱情的男子,還沒說話臉上都掛著開朗的笑。
“hi,兩位女士,你們好……”
“不好”蘇一杭搶先說,說完轉(zhuǎn)身就走。門已經(jīng)開了,她就沒有責(zé)任了,一秒都不想和黛布拉呆一塊兒。
男子瞪著大眼睛看著她,還是把“嗎”說完了。
蘇一杭還沒走遠,聽見身后黛布拉和那個地勤說話的聲音:“別管她,你懂得,亞洲女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