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爺,大小姐這邊請?!苯Y(jié)束了船廠一番詢問之后,計貴義便即將侯嘉蘇書玉一行引回碼頭前,倒是李三成興致勃勃的要留在船廠向李匠戶討教一番海船問題,侯嘉也便隨他自去,反正今日是必然要在大濠島上過夜的。
“在下何穿石,見過兩位東家?!痹诖a頭前迎候侯嘉蘇書玉的是一名三十出頭的清矍男子,身著竹布長衫,蓄了一叢短須,雖是文質(zhì)彬彬卻不似一般腐儒,自有山野之氣,見侯嘉蘇書玉到來,也只是一拱手,微微頷首見禮。
“姑爺,大小姐,這位便是何大匠,負(fù)責(zé)此地營造規(guī)劃之事?!庇嬞F義在一旁介紹道。侯嘉蘇書玉未上島時,便知有此人,乃是蘇家商行自杭州重金聘來的,專精各色莊園營建規(guī)劃,在江南富商之中,名聲著實的不小,當(dāng)即也便各自回了半禮。
“何大匠之名,我等早已聞之,不知關(guān)于這大濠島,何大匠來此半月,胸中之竹,可曾長成?!焙罴我娔呛未┦p手空空,并無有甚等圖紙之物,身后又無從人,便半開玩笑似的問道。
“回稟侯東家。”何穿石并不是蘇家商行里的伙計,只是臨時聘來的,因而只稱呼侯嘉為東家,而不似計貴義等人一般,稱之為姑爺:“來此半月,在下倒是將此地一一踏遍,至于胸中之竹,卻不能確定兩位東家所需是毛竹是墨竹還是湘妃竹,故而未曾栽就?!?p> 這何穿石說話倒是有趣。侯嘉也被他引得莞爾,便道:“那此時我等已至,何大匠便可以開始栽竹了?!?p> “但請兩位東家隨在下來?!焙未┦捌饠R在一旁礁石之上的幾只竹杖,分別交予侯嘉與蘇書玉還有計貴義等人,因江七娘并未做勁裝打扮,何穿石只當(dāng)她是蘇書玉下屬,便也與了她一只,又指了指不遠(yuǎn)處一處小山頭:“那處視野極佳,是栽竹的好去處,只是山路有些難行,還得依仗這竹杖了。”
“竹杖芒鞋輕勝馬。”侯嘉輕吟了一句東坡居士名句,笑道:“竹杖在手,只少了一雙芒鞋罷了?!闭f著又看向蘇書玉:“書玉可曾攀得。”
“倒還好?!碧K書玉見那山不高,雖然身著裙襖,登這等野山會有些不便,但是事涉重大,卻也顧不了那許多。
“請?!币宦曊堊种?,何穿石揮袖大步前行,腳步輕捷有力,侯嘉則伴了蘇書玉緊跟在他后面一徑往那小山而去。好在那小山離碼頭不甚遠(yuǎn),何穿石走得雖快,但蘇書玉加緊腳步,也能勉力跟上,若是再遠(yuǎn)一些,便要落下了。
這等無人荒山,山上又如何有路,何穿石帶著眾人行走的道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樹木雜草較矮的地方罷了,好幾處還見著很是新鮮的刀砍痕跡,顯然之前有所準(zhǔn)備。
何穿石拄著竹杖在前引路,眾人隨后呈一字長蛇狀跟著行上,行到一半時山勢便益發(fā)的陡了起來,侯嘉計貴義等人便已然將袍角掖將起來便于行走,只可憐蘇書玉身著長裙,行動不是那么方便,又是個自小被人侍奉著的大小姐,氣力終歸不如幾名男子,到此時便有些為難了。
侯嘉扭頭見了蘇書玉躊躇模樣,正想回身下去扶蘇書玉一把,卻不想一直在側(cè)并未曾說話的江七娘加了幾步,越過數(shù)人,趕到了蘇書玉身側(cè),扶住蘇書玉臂膀及腰間。她乃是習(xí)武之人,只略一發(fā)力,蘇書玉便覺一股大力緩緩?fù)苼恚浦挥勺灾鞯耐闲凶?,自己本身卻不用再發(fā)出半分力。
侯嘉在前頭,見得江七娘如此施為,便也放了心,轉(zhuǎn)回了身繼續(xù)跟著何穿石向上行去。蘇書玉的速度一加快,整只隊伍的速度也隨之變快了。行不多時,眾人便到了這小山山頂,俯瞰山下諸般房屋碼頭以及那做碧藍(lán)之色的海水,視界廣闊無垠,加之海風(fēng)吹拂,一掃上來之時的疲憊,只覺心曠神怡,暢快無比。
“侯東家?!焙未┦钢较履侵T般房屋碼頭道:“目下這些事務(wù),都不過是臨時應(yīng)用之物,侯東家想將此地改造為何等地界,還請告知在下?!?p> “欲為商行船隊通南洋達(dá)東洋下西洋起始之港,能造船,能補給,能囤積轉(zhuǎn)運貨物……”頓了一頓之后,侯嘉繼續(xù)補充道:“沿海海盜、倭寇乃至西洋海賊活動猖獗,更有一條則是須能自保?!?p> “那船隊規(guī)模又是多大?!焙未┦瘜τ诤罴芜@些要求并未顯出怪異神色,只是繼續(xù)問道。
“這……”蘇家商行的船隊目下連建都未曾建起,日后會達(dá)成什么規(guī)模侯嘉也還沒有想過,經(jīng)何穿石這般一問,倒是有些不好回答了。倒是旁邊的蘇書玉及時的接了口:“目前船隊并未建成,但日后能有多大,卻未可知,何大匠只以當(dāng)年世宗皇帝寶船船隊規(guī)模計之罷。”
寶船船隊有多大,本朝筆記之中多有記錄,說是帆能蔽日,船堪遮海,其船之大之多,幾不可明記。蘇書玉竟然以此為目標(biāo),這說話口氣已然不能以不小來形容了。
蘇書玉這般一說,饒是這何穿石歷來多替巨賈富商規(guī)劃營建莊園,卻也不禁一愣,許久方笑道:“蘇東家好豪氣,何穿石佩服。”
蘇書玉微微一笑,神色傲然:“便即是當(dāng)年世宗皇帝寶船船隊,在這七洋四海之間,也不過只到達(dá)了一小部分地方,若要我蘇家船隊遍及海外,以寶船船隊計,只怕還是不夠呢?!?p> 何穿石之前說佩服,還帶著幾分調(diào)侃恭維意味,蘇書玉這一番話再出,他神色便是一凜,竟自一躬,道:“蘇東家這番豪氣,勝過諸般須眉男子遠(yuǎn)矣。”
何穿石這番一躬,直起身后略一沉吟,道:“二位東家有這番心胸,倒是何某之福,可以將平生所學(xué),盡皆施出了?!?p> 這般有手藝高超的匠人,平生之志便是能造出一件精絕事物,彰顯手段見識,并以此流傳后世,與為官青史留名、為文立言百世都是一番想法。只是匠人們要做成這等事務(wù),比之為官為文者還要更難,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齊備之外,還得遇上這等好東家。就像李匠戶,一世造船,又何嘗不想去造那大寶船,只是諸般條件都無法達(dá)到,只得放棄而已。
這何穿石為富商們營造莊園也有幾十座,但大多莊園不過是為休憩之用,并不能一展他胸中之學(xué),他也常以此郁郁,此時有這么大一樁工程要他來規(guī)劃營造,又如何不叫他高興。
何穿石之前聽計貴義已經(jīng)略說過一說營造此處用意何在,這半月之中勘察地形時也一直在腦中謀劃,此時侯嘉和蘇書玉將要求更加明確之后,他略想了一想,便得出了個簡略謀劃,用手一處處的指著,張口說與一干人來聽。
“二位東家,請恕何穿石不恭,蘇東家方才之言雖則豪氣沖天,但是目下這船隊卻是尚未建成,即便建成,想來數(shù)年之內(nèi),規(guī)模還不會很大,因此何某謀劃著,將這處地方分作幾塊,伴隨著船隊規(guī)模增大及此地居民增多,一塊一塊的來營建。一則先期投入不必過大,工期也不會太長,二則也利于日后隨時休整?!?p> 何穿石這番話一說,侯嘉蘇書玉都是連連點頭,蘇書玉笑道:“何大匠言之有理,這般設(shè)計既目下可用,日后也可用,著實靈活方便。但不知具體如何分派?!?p> “此地既為通外洋之港口,必以碼頭為重,以在下之見,便以碼頭為每一區(qū)的中心所在。每新建一碼頭,便圍繞碼頭,興建貨棧,人居之所,修船之所、醫(yī)堂澡堂諸般房舍。如現(xiàn)在建造之地設(shè)為甲字區(qū),日后船隊增多,又新建一碼頭,則為乙字區(qū),依次類推。”何穿石說得興起,便以竹杖為指,指向眾人目力所及之地:“以在下這半月勘察所得,這大濠島上,堪為良港之處不下二三十處,一處可建碼頭五六座,這般依次類推建將下去,便是再多船只,也能容下。”
“那若是這般,豈非太過分散了?!焙罴温犞m覺有禮,卻又想起一事,皺眉問道。
“這每一區(qū)中建造的屋舍不過是些常備必須屋舍,只做海船暫時補給使用。而分區(qū)之外靠近島上腹地之處,則可擇地建一莊園,內(nèi)設(shè)大貨棧以儲常備之物,并同諸般如鐵匠,木匠作坊,以至耕作種植都可在莊園之內(nèi)施為,各區(qū)所需物資一例由莊園按需派發(fā),海船運來的貨物,也一例運至莊園統(tǒng)一調(diào)配?!焙未┦贿呎f著一邊拿竹杖比劃著:“這碼頭區(qū)域一區(qū)不過方圓百丈乃至二三里,而莊園之占地則是碼頭區(qū)域十倍以上,且緊挨碼頭區(qū)域,與各區(qū)運貨往來并不麻煩。若是碼頭分區(qū)更多更遠(yuǎn),與此莊園之間運輸不便的話,則可再建一莊園,依樣行之,”
何穿石這一番解說雖是個大概,但是侯嘉、蘇書玉聽入耳中,隨著他手中竹杖指點看去,眼前已然開始浮現(xiàn)出那等船只繁茂、人員貨物川流不息的熱鬧場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