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市舶提舉司？
侯嘉心頭一陣大震，怎么會是廣州？
自從半年前在蘇府，戴義說出海商之事后，他便知道自己度過翰林歲月之后，被安置的地方定然離不了幾個大海港，于是稍有閑暇便在不斷的找尋一應相關書籍資料，雖然翰林院中這一方面的書籍不算多，但是經(jīng)過他小半年鉆研，卻也至少能說出些道道，不至于兩眼一抹黑了。
市舶司上承唐制，經(jīng)宋元至今，歷來是海外藩屬朝貢、海商往來交易的管理衙門，其職掌檢查進出船舶蕃貨、征榷、抽解、貿(mào)易諸事。尤其是有宋一朝，市舶司之富，無與倫比，高峰時歲入能達千萬貫之巨，要知大齊如今一年歲入也不過二百多萬兩。
本朝開國之初，世祖皇帝造大寶船，派中使出海，通航路，降藩屬，萬邦來朝，一派天朝盛世氣象。而后出海之事雖則因世祖皇帝之崩而停止，但開啟的航路之上，往來商賈貢船卻依舊是絡繹不絕，幾大海港的地方官府應付不暇。為此，成宗皇帝仿前朝之例，在松江、寧波、太倉、泉州、廣州五處設市舶提舉司，后五年，又于交趾設一市舶提舉司。
其后七八十年時間內，各地市舶司各有興衰，但卻是沒有再開設新的市舶司了。直至世宗皇帝時，因倭寇侵擾，世宗皇帝下令關閉松江、寧波、太倉、泉州四地市舶司，封禁海疆，不與外藩為利。
世宗皇帝的圣旨雖然聲明永封海疆，但終歸是有個例外的，這個例外便是廣州市舶提舉司，自成宗皇帝設立時起，廣州市舶司一直極是興盛，并未曾受到封海禁令影響。反而是因為封海之令，使得本要去其他港口海船都紛紛涌向了廣州，使得廣州城內外“人煙幅輳，貨賄積山，蓋會城繁華之所都也?！?p> 侯嘉還曾在一本游記上看到一首詠廣州城的詩作《廣州歌》，其中有一句便是“巍峨大舶映云日，賈客千家萬家室?！比穗m不能至，但遙想其間，也不禁悠然神往。
只是這廣州市舶提舉司既未禁海，那戴義將自己派去卻又意欲何為，這與他之前所言開海之事卻干系不大，而且……而且近百年來，廣州市舶提舉司都是由內侍提督，任市舶提舉之職，戴義這冷不丁的要把自己派到這個平素由太監(jiān)占據(jù)的位置之上，卻又是意欲何為，即便是讓他去當廣州知府，侯嘉都想得通一些，而如今，確實是讓他理不出頭緒。
看著低頭沉思不語的侯嘉，戴義自然知道突如其來的拋出這個消息會讓侯嘉不解迷惑，他卻是不急，繼續(xù)轉動著手中的檀木佛珠，耐心的等候著侯嘉做出反應。倒是戴鏘受不得他們這般水磨功夫，干脆告了聲更衣便出去透氣了。
侯嘉心中盤算許久，方才驚覺自己所處是在戴義面前，慌忙抬頭，卻正對上戴義看向他的眼神：“這般安排侯承休以為如何？”
“廠公……”侯嘉定了定神，疑惑道：“一切聽憑廠公安排，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p> “是不明為何咱家要把你放去廣州？”
“是?！焙罴吸c了點頭，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廠公當初告知下官，是為開海之事，這廣州市舶司一直未曾被禁，自然不存在開海之事，而且這提舉之職，不是一直由中使來任么，下官……下官是外官……”
“哈哈?！贝髁x很是愉悅的笑出了聲：“侯承休放心，咱家無意讓你跟咱家一般的?！?p> “廠公取笑了，下官并不是這個意思……”對著戴義的坦然自若，倒是侯嘉有些尷尬，慌忙解釋道。
戴義斂了笑聲：“承休之于廣州市舶司，知道多少？”
侯嘉輕輕搖頭：“下官前些時候也曾搜集過海貿(mào)之書，但實在是太少，也僅僅知曉各地承沿官制及地理交通，能稍稍紙上談兵一些，至于如何處置細務，下官卻是一點都不知道的?！?p> “要知道那些子做什么?！贝麋I這時卻是剛剛回了花廳，聽見侯嘉話語，便插了句口：“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于人。只要知人善任，又何須知道那么許多勞什子?！?p> 戴鏘這般粗疏性子也算是戴義的一塊心病了。對于外人，戴鏘很能算計得清楚，但是到得戴義面前，知道自己不論如何都有戴義做后盾時，便不耐煩想那么許多，只管混口直言，也不管不顧什么。
“那倒是要勞動文選司員外郎替侯承休選些能處市舶司細務的人才了?！贝髁x調侃了戴鏘一句，卻回過頭來繼續(xù)找侯嘉說話：“廣州那邊的情況沒有你想得那么簡單，如今這市舶司卻是個三家分晉的場面，咱家手里沒有得用之人，說不得便只得讓你上場了，這邊理順了，再去其他地方行開海之事，豈非易如反掌?！?p> 戴義話語不繁，語中含義卻不簡單，侯嘉略一琢磨，便理出了幾層意思，一是自己對于海貿(mào)實實在在是一無所知，貿(mào)貿(mào)然前去定然艱難不少乃至會失敗而歸。戴義將自己派去廣州，也有讓自己學習磨礪的意思，若能對海貿(mào)這一行當了如指掌，再去重開那幾處關閉多少年的市舶司，雖不能如戴義所言易如反掌，但至少也能熟練上許多。
除此之外，第二層意思卻是廣州市舶司提舉雖然是內侍，也是戴義門下，但是實際市舶司操作過程之中，這位提舉大人卻不能控制住局面，讓另外兩方勢力分權過去。很明顯的戴義對于這位倒霉提舉已然很不滿意，但卻找不出更好更合適的內侍，所以干脆將自己丟了過去，以外臣之身坐上這個近百年來一直由太監(jiān)把持的的位子。
當然，能讓戴義做出這些改變，這兩點也原因還是不夠的，其中或許另有隱情，但戴義不說，侯嘉也自覺知曉不能問，當下垂首應道：“多謝廠公關懷，侯嘉明白了?！?p> “嗯?！贝髁x轉頭看向戴鏘，道：“鏘兒，去我書房把案頭那本嶺南實錄拿過來給侯承休?！?p> “是。”戴鏘領命起身去了，戴義則又偏過頭，依舊是那般溫和的微微笑意模樣：“吏部司封司那邊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你明天去那邊領票擬堂令便可，咱家會叫鏘兒在吏部等你的?！闭f著嘴角微微一翹：“正七品升從五品，想咱家在你這個年紀，還是沒品級的啊?！?p> “全仰仗公公成全?！?p> 戴義三言兩語間，侯嘉這跨越兩品四級的官位升遷，就此落定。
侯嘉慌忙起身相謝，戴義卻只是微微一擺手：“你可別慌著相謝，廣州之事可不是那般容易辦的，咱家給你換了補子，你可要給咱家換回該有的銀子?！?p> “請公公示下?！焙罴涡闹性缬袦蕚?，在聽到即將升任從五品的市舶司提舉時并沒有狂喜，而在戴義分派他任務時，他也一樣的沒有驚惶，只是以著他一貫的鎮(zhèn)定表情應聲。
“咱家的要求很簡單，一個字……錢?！贝髁x道：“咱家給你三年時間，廣州市舶司的歲入至少要翻一番。這三年之內咱家保你在提舉位上安然無憂，你要什么，咱家都盡力給，人也好，權也罷，嶺南道錦衣衛(wèi)也聽憑你指揮。三年后，若是廣州市舶司歲入翻一番，浙江、福建開海時咱家許你自己挑地方，若是翻兩番，咱家讓你換上云雁補子。當然……”
說到此時，戴義刻意放緩了語調，半瞇起眼睛看向侯嘉，意思很是明確，他將重任交付侯嘉，侯嘉若能完成自有重賞，但是若是完不成，那么侯嘉的政治生命，也就此正式結束，甚至還會剝官下獄。
“下官盡心竭力?！焙罴纹鹕硪灰?，雙目神光湛然，并不曾有過分的歡悅狂喜，也不見何等畏縮膽怯，語聲雖是不大，卻極是堅定：“蒙廠公信任，這三年侯嘉自當盡心竭力，三年后，不論好歹，一切聽憑廠公處置?！?p> 面對這般情態(tài)的侯嘉，戴義眼中也不禁露出滿意神色：“好。那咱家就等你三年?！?p> “叔叔?！辈蹇谑钦蟛竭M來的戴鏘，他手中捧著不小一個匣子，觀其大小形制，當是書匣無疑：“可是這匣嶺南實錄?！?p> “嗯?！贝髁x點頭稱是，手指指向侯嘉道：“給侯承休罷?！?p> “謝廠公賜書，謝廷鳴兄?！焙罴谓恿四菚?，入手沉重，可見這匣中書籍，實在不薄。
“這嶺南實錄是嶺南道錦衣衛(wèi)匯總的一些嶺南尤其是廣州的風土人情，地理交通，各地出產(chǎn)，還有些是各方勢力大致描述，你千里迢迢而去，總要了解些情況?！贝髁x解釋了一番，又道：“除了這些，你還有些什么要求便一并提了，咱家下午便要入宮，年前是出不來了，而年后一過假，你便立即出京上任，有事現(xiàn)下說了，辦起來也方便些?！?p> “是?！焙罴芜€來不及想戴義這般著急讓他上任是因為什么原因，只得應道：“洞庭水軍千戶李三成，下官想用一用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