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咸腥味的海風(fēng)吹打在立在船頭的江七娘的臉上身上,杏色裙裾隨風(fēng)飄揚,一張俏臉卻是凜若寒冰,渾身透體都散發(fā)著旁人勿近的氣息。
自隨侯嘉一行來廣州之后,因腿傷未愈,被迫和屬下分開的江七娘一直被拘在市舶司衙門后衙之內(nèi),日常生活除了和同被拘著的江五叔說說話之外,便只能靠在窗前望天看景了。
江七娘出身湖廣道上的武林世家,十五歲上嫁與了大他十余歲的排幫大當(dāng)家徐子泰,二十三歲時徐子泰與人爭斗時受傷身死,并未留下一子半女,她便以未亡人身份接任了排幫大當(dāng)家的交椅。因有著軍師、五叔并同一應(yīng)徐子泰親信兄弟的幫助,她一身武功業(yè)藝又是極出類拔萃,湖廣道上無人能及,雖然二當(dāng)家羅雄有些不服,但五年之中也過得是順風(fēng)順?biāo)?。號令出時,排幫之中幾千弟兄無有不從,便是地方豪族縉紳以至于官府中人,沖著江七娘這三個字,也要給上幾分面子。
但是這般順?biāo)鞎r光卻是在遭遇侯嘉之后,便就此中止了。被她倚為左右手的三當(dāng)家被侯嘉設(shè)計拿下不消多言,連帶她自己,也因為報仇心切,中了羅雄崔西成之計,由湖廣道上呼風(fēng)喚雨,一聲令出從者數(shù)千的排幫大當(dāng)家,變成了如今這般孑然一身的所謂護衛(wèi)。
這侯嘉到底想做什么,今日竟點了自己隨他出來……江七娘一對秀眉不自覺的蹙將起來,順便緊了緊袖中那一對短匕,她慣用的一對爛銀袖刀在湘江之上失落了一只,后來隨著侯嘉船隊一路南下,到了廣州又一直被拘在市舶司衙門中,沒有機會出門再去重新打造一只來配對,昨日她因氣悶得緊,在花園之中小坐了一會,回房之后,便有錦衣衛(wèi)護衛(wèi)來敲門,將這一對短匕交予了她,并說是傳侯大人口令,令她明日隨同侯大人一同便裝出行,司護衛(wèi)之職。
“到了到了……”在江七娘沉思的空當(dāng)時,這一條一大清早自廣州府城起航的航船終于趕在了辰牌時分到了地頭,船夫們的吆喝聲驚醒了江七娘,待她扭頭回身往船艙方向看時,卻見一直窩在船艙之中的侯嘉、蘇書玉、李三成等人都出得艙來,正拿手指著前面一處島嶼上的碼頭說著些什么。
“計掌柜當(dāng)真辛苦。這不到半月時光,此地便有這般規(guī)模,著實不易啊?!敝更c著眼前碼頭和碼頭之側(cè)已然初具雛形的造船廠,侯嘉也不禁有些激動。雖然諸般計議謀劃都有他的參與,但他也是第一次來到此處,親眼見著紙上勾勒的圖畫變成了這般實物,也不由得他不激動。
“這便是船廠了?”李三成最是性急,巴望著恨不得立時下了船,去那船廠之中觀瞧一番。
因建造此地,一應(yīng)指揮人力調(diào)撥銀錢都是出自蘇書玉之手,她倒是還好,只點頭微笑,向著身邊主持此地的計掌柜表示著自己的滿意。
“諸般建造規(guī)劃事先都已做好,我不過是照章行事而已,人手銀錢諸般事務(wù)足夠,也不用花什么心思。姑爺不用夸我。”這計掌柜名叫計貴義,是名三十多歲年富力強的中年男子,留著一從短須,顯得文質(zhì)彬彬,像書生多過于像一名商人:“倒是這地方的選址,卻叫那些匠戶里的老匠人們贊不絕口,說是此地是做港口碼頭的絕好地方,既有山遮風(fēng),水深又是足夠,水流不急還沒有那等討厭灘涂,用來造碼頭建船廠,一點都不費力。姑爺在哪得知這般好地方的,真真難得。”
面對計貴義的詢問,侯嘉卻是但笑不語。這地方是侯宣指與他看的,說是此地乃是萬中無一的天然良港,若要建碼頭貨棧船廠之處所,擇此處為最佳。于是在與蘇書玉商議船廠應(yīng)建在何處時,他便是毫不猶豫的便指向了此處,蘇書玉只當(dāng)他是自那本嶺南實錄上看來的,也沒多問,便將計貴義派來此處開始了諸般建設(shè)了。
眾人說話間,船只已經(jīng)緩緩的靠向了碼頭。伴隨著“砰”的一聲,船只撞擊著碼頭木樁的聲響,船身一晃,連帶著船上立著的人們也是一晃之后,經(jīng)過了四個時辰的航行,船只行終于到了最終的目的地——日后成為南洋航線之上最重要的一處所在,目前卻還只是個荒島的大濠島。
大濠島上留守的蘇家商行掌事早已得了消息,在碼頭上迎候多時了。見了小姐和姑爺來到,自然更是加倍殷勤伺候,這一路過來無甚風(fēng)浪,加之李三成興致勃勃的要去看船廠如何,侯嘉便拒絕了掌事請他們暫歇的邀請,直接踏步往船廠而去,而此地諸般建設(shè)詳細之事,便由計貴義和掌事在路上一一解釋說明了。
大濠島在廣州以南,行水路大概百余里海路,行陸路則遠得多,約在二百里上下。此地隸屬廣州府新安縣,島上只有兩個小漁村不過百多戶漁民,靠出海打漁為生,極是窮苦。新安縣歷來是連稅都懶得來這兩處小漁村里收的,因此計貴義在這島上大興土木了大半月,又遷來來這許多工匠,新安縣縣衙那頭,竟然是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目下在這處的工匠,都是蘇天德自浙江那邊許以重利招募而來,尤以龍江船廠的匠戶為多。那龍江船廠當(dāng)年是官造海船的第一等船廠,世宗皇帝遣中使下西洋所乘之船,超過七成是龍江船廠所造,龍江船廠極盛之時,匠戶不下萬人。但自英宗皇帝禁封海疆之后,龍江船廠無船可造,匠戶們淪落流失,許多家傳手藝也就此流失。蘇天德早有出海之心,搜羅了許多有手藝的匠戶,又買通了地方官員,這才將這些匠戶送到到此地。
“目下此處共有人丁一百七十四人,老弱婦孺三十七人,壯丁一百三十七人?!睂τ谀肯聧u上的人丁數(shù)字,掌事的自然是清楚得很,張口即來:“這只是第一批來打前站的,兩個月后還有兩船人過來?!?p> “壯丁之中,多少是造船匠戶,多少是營造匠戶?!焙罴蝹?cè)耳聽了,出聲問道。
“回稟姑爺?!碧K家一干掌柜掌事對于侯嘉的稱呼都是姑爺,并不曾像其他人一般稱為大人,也算是向旁人彰顯蘇家商行與這位新貴的親近關(guān)系的一種手段:“因這邊什么都沒有,要營造的屋舍器械太多,因此造船匠戶只有二十一人,剩下的都是營造匠戶了?!?p> “那此地營造規(guī)劃如何,可有人主持。”新建這一處地方作為日后基地,需要營造的基數(shù)設(shè)施著實很多,對于蘇天德這般安排,侯嘉自然沒有什么異議,便即又問起了營造之事。
“請的是何大匠統(tǒng)籌,何大匠讓我們?nèi)α私€地,碼頭右側(cè)是船廠,左側(cè)岸邊是預(yù)備下做貨棧的空處?!苯涌诘氖怯嬞F義,他一邊分說著一邊將各處指與侯嘉等一行人看:“工匠住所則在那處,目下只造了幾十棟木屋臨時住著,本地漁民說六七月間海上來的颶風(fēng)厲害,木屋蓋得再好,颶風(fēng)一至,也便成了空,故而我等還在與何大匠商議應(yīng)當(dāng)如何處置。”
嶺南夏季多颶風(fēng)之事,侯嘉自然是知曉的,這等颶風(fēng)不但嶺南有,江浙福建等地也是常有發(fā)生,因此侯嘉并不在意,只是道:“浙江那邊如何,這般便仿著一例處置罷,要用青磚也好麻石也罷,都只管用著,這里可不是一時之用,而是一世……甚至幾世所用?!?p> 待計貴義應(yīng)了一聲是之后,侯嘉又道:“新安縣那邊,還是去疏通一下,出些錢財將這一處買將下來。目下無人注意,日后若有心人來做文章,卻是不好。”
問心劍
今天太忙,只有一更了,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