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深水巷那一所大宅子后,蘇書玉果然信守諾言沒有來找過侯嘉。而侯嘉也沒有去費心打聽文正的事情,有蘇書玉在,她定然會全力幫文正脫困。而自己,十年寒窗苦讀,自是要踏上官途,為長遠計,文正之事,則是越少參與越好。
時光如梭,會試的榜早已放了出來,侯嘉亦沒有辜負自己十年寒窗苦,雖不是會元,排名卻也是中等偏上。一月之后,到得殿試之期,侯嘉自是打點精神,作出花團錦簇那一篇文來,今日正是放榜之期,一早侯嘉尚未睜開眼,遠志已經(jīng)把他弄下床來,好生打扮了起來。弄得侯嘉連連搖頭,道:“我這不過是去看榜,又不是去相親,遠志你也太小題大做了罷?!?p> “公子這話說得不是?!焙槭逶谝慌越涌诘溃骸敖袢瞻寻穹懦鰜恚幽憔褪切沦F人了,等下同年來拜,可不能失了身份?!?p> “同年……”侯嘉喃喃念著,想起文正,這一陣他雖刻意沒有去打聽文正的消息,但是心里還是掛念的,洪叔此時說起同年,他便想了起來,一時竟失了神。
“少爺?”遠志此時已經(jīng)將侯嘉上下打點通徹,見侯嘉神情恍惚,便出聲喚道。
“哦。”侯嘉這才回過神來,道:“打扮好了?打扮好了咱們便去看榜罷?!?p> “少爺嘴上說不急,其實心里急啊。”洪叔端了清粥小菜進來,一面布置一面笑道:“等下自有報喜的人來,少爺只管家中安坐,賞錢什么的都準備好了。”
“洪叔辦事,我自是放心的?!焙罴伟盗R自己一聲,想那么多做什么,不管文正這一關(guān)闖得過闖不過,自己都已經(jīng)是盡力了,畢竟文正那個脾氣啊……
正胡思亂想時,清晰的敲門聲傳入了三人耳中,侯嘉一愣,難道是報喜之人,怎么會這么早,難道是三甲……
洪叔和遠志都變了臉色,倒是洪叔鎮(zhèn)定一點,道:“少爺,現(xiàn)在時間還早,榜還沒放出來呢,不會是報喜的人?!闭f著大踏步向前院行去。
經(jīng)這一鬧,侯嘉也沒有用早餐的興致了,干脆放了筷子,坐著等著看來的到底是何人。
過不多時,洪叔便快步進來了,臉色有些奇怪,躬身道:“少爺,外面有一個蘇姓公子求見,不過,不過倒是個小姐?!?p> 蘇姓小姐,侯嘉此時除了苦笑已經(jīng)沒有任何表情了。蘇書玉前來,定然是為文正之事,連她蘇大小姐都辦不下的事,來找他小小一個貢生,唉。偏生他又一時頭腦發(fā)熱,受了這座宅子,做了應承。
苦笑歸苦笑,見卻還是要見的。侯嘉正了正衣冠,道:“遠志去泡茶,莫要怠慢了人家小姐……公子,我這就去?!?p> “蘇小姐似乎別來有恙。”踏入正堂的侯嘉一眼就看到依舊身著男兒衣冠,容顏卻憔悴了不少的蘇書玉。
“承休兄倒是直言不諱?!碧K書玉微微苦笑,這一陣,為了文正之事奔走,耗費心力,她的日子,過得著實不好:“書玉本來依然承諾不再擾承休兄清靜,可是形勢所迫,不得不腆顏破諾,來請承休兄幫忙。”
“蘇小姐也太看得起侯嘉了,連你蘇大小姐都辦不下來的事情,找我一個小小的貢生,能有什么用?!焙罴螕u頭道。
蘇書玉低了頭,默然一陣后抬頭道:“事已至此,書玉亦不與承休兄客套。不錯,本來書玉是不愿再來麻煩承休兄,可是承休兄那日一言,卻讓書玉不得不來尋承休兄,或者說,書玉也只能來尋承休兄了。”
“蘇小姐也莫將侯嘉看得太高,令尊乃京都巨賈,與戶部尚書成休若素有交往。按說保住一個舉人并不算難,但文正那文著實太……”侯嘉嘆了口氣繼續(xù)道:“要保下文正,勢必要與秉筆司禮太監(jiān)戴公公等宦侍為敵,令尊乃商人,逐利自是天性。保下文正不但要擔風險,而且更無利可圖。侯嘉知道令尊未必肯幫小姐也過是依常理推之,并無希奇。”
“書玉本以為父親會……”蘇書玉低聲道。
“蘇小姐,其實文正文中并沒說錯,宦侍權(quán)之重,前年未有盛于本朝者,正是因為如此,才越發(fā)動不得。在外,宦官監(jiān)稅監(jiān)軍,既有財權(quán)又有軍權(quán),在內(nèi),太監(jiān)代天子批閱奏章,朱批在手。就算是當今天子,想動宦官,也得掂量再三,更何況文正這一小小舉人,他還是太過意氣了。若令尊亦是這樣一個意氣從事之人,分不清輕重,盡力幫你護住文正,你蘇家如何會成為富甲天下的京都巨賈?!焙罴蔚?。
“是,我……我父親正是如此。不論我怎么求,他都不松口答應,連成伯伯那里……”似是被侯嘉說中這些時日來心中日日憂心之事,蘇書玉已有些控制不住,說話已經(jīng)明顯帶有哽咽之聲。
“蘇小姐,不是侯嘉心冷,那日與小姐作別之時還說了另兩句話。小姐不妨……”看著蘇書玉,侯嘉有有些不忍心,但是此時,他也只能這樣說了。
“強極則夭,情深不壽?!碧K書玉喃喃念道:“侯兄是想勸書玉放棄么。”
“蘇小姐不是實在沒辦法也不會來找侯嘉的,而侯嘉偏偏又是一個無能之人。也只能勸小姐放棄了?!?p> “可是你之前給我出的主意確實有用啊?!碧K書玉急急道:“聽說這次主考翰林學士張廷張大人已經(jīng)知道了宗明,還上了奏折要保宗明,可是那奏折……”
“那奏折留中不發(fā)是不是?!焙罴螕u頭苦笑道:“皇上如今年事已高,奏折多由戴公公等秉筆太監(jiān)代閱,你說這樣一封奏折又有什么用。”
“那你……”蘇書玉疑惑道。
“唉?!焙罴螄@了一口氣道:“我早已說過,我那法子不過盡人事而已,不一定能用,當初設想是借此挑動仕子與宦官的爭斗,讓朝中百官齊齊上書針對此事,這樣文正或許可以從夾縫之中偷得一線生機。不過我想得還是太天真了。就算百官有上書之意,可當今首輔石允常石大人乃是老成持重之輩,豈肯為了區(qū)區(qū)一個文正而對宦官大動干戈的。有張大人這一份奏折,已經(jīng)是很難得了。”
“如此說來,侯兄是決計不肯幫忙的么?!碧K書玉咬著下唇,望向侯嘉,那番神色卻別有動人之意。侯嘉不免心頭一動,連忙移開了目光,道:“蘇小姐,非不愿也,是不能也?!?p> “侯兄?!碧K書玉美目已然是星淚點點,她盈盈起身,行到侯嘉面前,竟是一跪,凄然道:“侯兄若能救文正逃得這一劫,不論侯兄任何要求,書玉當全力滿足?!?p> “蘇小姐,蘇小姐,這讓承休怎么當?shù)闷??!焙罴螞]想到蘇書玉竟會如此,嚇了一跳,連忙起身相扶。
“請侯兄應了書玉這一請罷。”蘇書玉粉臉之上,珠淚已經(jīng)如串滾將下來。她自小嬌生慣養(yǎng),受盡父親寵愛,無事不順,只到現(xiàn)在,為了情郎,才知道什么叫做委屈,才真正的受了委屈。
“可是小姐救了一次,救不了兩次啊。”侯嘉為難道,他知蘇書玉喜歡文正,卻不知她情深如許,竟肯委屈向自己下跪,但是理智告訴他,就算救得了文正一次,以文正的脾氣,還會有第二次的。
“救得一次便是一次?!碧K書玉此時的神情甚是復雜,哀求、絕然、凄哀、楚楚可憐,種種神色溶在一起,侯嘉再是鐵石心腸也不禁為之心軟。
“小姐,你這是為難侯嘉啊?!焙罴沃刂貒@氣。
“可書玉也是別無他法,只要救得宗明這一次,侯兄但有所求,蘇書玉必定全力助侯兄達成心愿?!碧K書玉眼中,俱是求懇神色。
“那以身相許又如何?!蓖K書玉,侯嘉不知怎么的,心頭竟是一亂,不假思索的便脫口而出了這句話。
“啊……”蘇書玉“啊”了一聲,立時便驚呆了。
“不是,不是。”侯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錯話,連忙補救:“侯嘉只是無心之語,書玉你切莫當真?!?p> 兩人正尷尬間,卻聽得外面鑼鼓喧天,好一陣喧鬧,更有一個聲音直直的鉆到侯嘉耳中來。
“恭賀侯諱嘉侯承休侯老爺高中二甲第一名進士出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