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什么也不記得了,只記得夢里有個名字:
“林歡”
林歡是誰,我一點也不記得了。我僵硬地躺在病床上,全身裹著繃帶,我好像睡了很久,全身酸痛。病房里就我一個人,冷清的很。
我媽推開門進來,發(fā)現(xiàn)我醒了先是楞了一下,窗外暖陽透進來,我看得清她眼角似有淚光。她趕忙激動地跑去找醫(yī)生。
原來我是個消防員,今年已經(jīng)29了,因為一場火災事故不慎從高處跌落,全身各處都有重度燒傷,已經(jīng)在這醫(yī)院里昏迷了一個多月了。醫(yī)生說我的顳葉腦細胞損傷了很多,目前只能記起最多80%的記憶,忘掉的記憶如果與想得起的記憶有關聯(lián),就有可能記起來,不過還是需要時間。
窗外的綿風透過鐵紗網(wǎng)一點一點擠進來,陽光投射在身上,使我冰冷僵硬的軀體有了些暖意。白漆墻上時鐘的秒針轉(zhuǎn)動的聲音清晰分明,或許是這房間太安靜了。窗外種著幾棵深色榕樹但這周圍沒有鳥鳴聲,或許鳥兒也不愿來這種死氣沉沉的地方游樂吧。我想要翻個身但只要輕輕一動全身就像被火灼燒一樣痛苦不堪,醫(yī)生說還要差不多一個月燒傷才能康復,每日實在是痛苦,90%的事情不能做,像個廢人一樣,只希望這樣的日子早些結(jié)束。
我總是會想起林歡這個名字,
“媽,林歡是誰”
“不認識”她好好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我又讓她幫忙打電話給我朋友,
“喂蜘蛛,林歡是誰啊”
“啊啊你終于醒了啊...林歡?你問我我問誰啊”
我又問了好多朋友都是類似這樣的回答。
我還想辦法聯(lián)系到了母校的老師,也都說不認識。甚至托我媽問鄰居,結(jié)局還是一樣。
她究竟是誰?
窗外的榕樹深綠色厚厚的,一點不透光,外部被風拍打著也并沒什么波動曲線,我猜里面是不是藏著什么小精靈的家。
在病房里的日子過得很慢很慢,白天會有護士照顧我的日常,晚上我媽才有空過來,聽說公司里忙的喘不過氣,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寧愿睡覺來度過。
皮膚恢復的差不多了終于我還是出院了。
出院的感覺真棒啊,一撕開繃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許久沒有健身了肌肉相比從前褪去了一些,又回到了熟悉的家,不得不承認家永遠是最舒服的地方,街坊鄰居都很高興我回來了,老媽也還特地煮了一桌好菜。
出了院身邊的一切都像活了過來,走在街邊清風拂過指尖,鬧市里嘈雜的聲音突然覺得也是種幸福,一個人跑去吃了以前最喜歡的那家日料店,也去看了東街后面那片新種的紫色花海,還把每一路公交都坐了一遍,我愈發(fā)慶幸不用一輩子躺著病房里只能看著外面幾棵榕樹過完余生,現(xiàn)在自由的生活很棒但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下午我去了本地的消防總局。
兩個月沒見鄭古總隊長還是那么精神。
“你小子總算康復了,早上就收到你老媽發(fā)來的喜訊”他和我相擁,他還是老樣子,一笑就滿臉紋路,他臉上的皺紋并不顯得滄桑,反而透露出幾分堅毅。
“好久不見啊鄭隊”我也很高興。
“不錯嘛看來還記得我,身體恢復的怎么樣”他拍了我的肩膀。
“基本上沒問題了,大部分事情也想得起來了”
“嗯,那就好”鄭隊語氣平緩。
“不過接下來不需要你再上陣了,上面給你安排了文職,大家也不希望看見你再發(fā)生那樣的事故,包括你的母親......”
“嗯......我知道了”我雖然能理解但還是有些失落。
成為消防員是我從小的夢想,我哥就是消防員,十幾年前他在一場救災中犧牲了,周圍的人都告訴我他是個很偉大的人,我也從沒質(zhì)疑過這點。于是我立志也要成為他那樣偉大的人,在烈火中挽救一條條無辜的生命。現(xiàn)今我或許還能繼續(xù)挽救更多的生命,但已經(jīng)沒有人允許我這么做了。
“二隊的弟兄們呢”
“都出勤去了”他回答。
“這樣啊”
“那行,那你看一下身體確定沒問題了明后天就來上班吧,我給你安排好”鄭隊說。
“好”
“那我就先走了,代我向嫂子問好”
“沒問題”鄭隊揮手。
我往客間外走。
“對了鄭隊,話說......”我停住腳步回頭。
“怎么了”他看向我。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林歡的人”
“林歡......不認識”他回答的很從容。
“好吧”
回家途中我在一座木橋上給水里的鯉魚投喂,我在想,或許林歡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可能只是我以前看過的一部小說中的角色,印象比較深罷了,或許是這樣。
過了兩日準備上崗就業(yè)了,我打算給兄弟們一個驚喜,雖然他們可能已經(jīng)從鄭隊那聽說我痊愈的事了,但目前隊里只有鄭隊見到我了,所以我打算趁他們空閑時跳出來給他們一個驚喜。
我輕手輕腳地走進總部慢慢向二隊休息的營房去。
我手上提著他們幾個喜歡吃的小吃倚在門口偷聽他們在聊什么,嘰嘰咕咕的。
“真的不告訴他嗎”,好像是陳志的聲音。
“他現(xiàn)在這樣不是過得很好嗎......”
“你難道愿意看著他再承受那些痛苦......”
一聽就是鄭隊的聲音,粗厚清晰。
“你們在嘰嘰喳喳什么呢”我推開門看著他們。
“啊來了啊”大家臉上驚喜中夾雜著慌亂。
我把吃的放到桌上,幾個弟兄沖上來把我放倒。
“弟兄們可想死你小子了”陳志往我胸上來了一拳。
“輕點輕點,還沒痊愈呢”
“騙誰呢”李庚津往我屁股上來了一拳。
“好啊你們”我反過來把他撲倒,他掙扎半天發(fā)現(xiàn)力氣還是沒我大。
鄭隊站在一旁看我們笑。
鬧了一會兒他們看見桌上的小吃饞的不行。
“不快點吃一會兒又要出勤咯”我笑。
“那你們繼續(xù)聊,我就先走了”鄭隊準備出營房。
“話說鄭隊你們剛才是在聊我嗎”我開口。
“啥”
“就是什么痛苦不痛苦的”
“你有啥好聊的我們聊你干嘛呀”鄭隊一笑。
“那你們在說誰”
陳志他們的臉色忽然有些難看。
“怎么了”
“......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
那天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一直在騙我,
所有人都在騙我。
我問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林歡是誰,
但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林歡是我高中就在一起的女朋友,兩個月前的那場火災我要救的就是她。
“你現(xiàn)在能過來嗎咳...我這邊火勢好大”
電話那頭傳來她不斷咳嗽喘息的聲音。
“你現(xiàn)在在家嗎,我現(xiàn)在馬上就過去”
林歡家里平時只有她一個人,住在一棟公寓的三樓。
那晚正好全員出勤,而我們二隊是最后一隊,在我接到她電話的四分鐘前,總部通知我們前往城北的一棟大宅子滅火救人,就快要到達目的地時我收到了她的電話,但目前這棟宅子火勢實在是太大了,需要他們用云梯配合營救和滅火,我在經(jīng)過了上級允許后一個人打了輛車趕往她家。
“你千萬不要掛斷電話,你周圍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我用最清晰的聲音對電話那頭大聲說。
“咳...咳我被大火堵在墻角出不去”火焰在各種地方燃燒的聲音已經(jīng)幾乎蓋過了她的喘息和咳嗽。
“林歡你一定堅持住啊我馬上就到”我聽見她那頭有東西倒塌的聲音。
“師傅能不能再快點求你了”
“好...好我把碼數(shù)拉滿你坐穩(wěn)了”
她咳嗽的頻率越來越高,我心里也像被火燒一樣難受。
“墻...好燙啊”
我沖下車看見眼前的三樓幾乎已經(jīng)被烈火吞噬。
林歡她父母以前喜歡收藏文物古籍,她家里到處都有大的木柜和書紙。
我飛奔上樓道邊大喊“林歡!”
她家的鐵門已經(jīng)被燒的滾燙,后方有什么東西卡著怎么也撞不開。
我退后幾步用盡全力往前頂撞,每一次都往死里撞,半分鐘那鐵門終于被我撞開。
我透過被火燒得扭曲的空氣看到林歡已經(jīng)昏倒在墻角,在她周圍有許多燃著的木柜擋住去路。
我拼命沖了進去雙手抓緊巨大木柜想要翻開,但剛才在鐵門上已經(jīng)花了太多體力,這時十分吃力。
但我知道,她不能死。
“林歡我來救你了,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木柜重的我?guī)缀跻鸪鰜怼?p> 突然我聽見廚房里有電器炸開的聲音,接著一顆煤氣罐引爆了所有大型電器。我瞬間被一股強大的沖擊能量震倒在地,我身上的消防服已經(jīng)殘損的起不到什么保護作用。
我捏緊拳頭扶住地起身把消防服撕了又去搬大木柜。
烈焰幾乎要吞噬整個樓層。
燃著的木柜將我的手灼出血,我咬著牙終于推開一木柜。
我翻開一大堆雜物去搬那最后一個木柜,馬上林歡就能得救了,房子里的火種無時無刻都在侵襲著我的每一寸皮膚,但林歡的命比我更重要。
我拼盡全力推開最后一個柜子,就要伸手去抱林歡時,一個滾燙的木柜重重砸向我背后,我在最后一瞬間失了力氣站也站不穩(wěn),想要扶住一旁的玻璃窗卻一下子突破窗戶從三樓墜了下去。
最后我沒有救成她。
她永遠地消失在了火中。
我當時到達那邊時她已經(jīng)昏迷了,她甚至沒有見到我的最后一面。
我之前用的那部手機那晚落在出租車上了,后來那個司機聯(lián)系到我把手機還給了我。我充上電翻看著以前和她的聊天記錄,關機時無意點開了通話記錄,最后一條上面寫著“林小歡”,我點開通話錄音回放,原來她最后還說了一句話我沒有聽見:
“咳...我知道你來不及了......”
“我愛你”
“你要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