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支支一聲響,那兩扇高達五丈的大鐵門緩緩打了開來,從中奔出一輛黑棚的馬車。
那馬車普普通通——既沒有滿滿鑲嵌著銅釘鐵皮,也沒插著青色大旗,若非正正是從青山派的谷口中得奔的出來,怕是任誰也不會與之‘江湖’兩字聯(lián)想到一處去。
那馬車行出谷口,一路向北,轉而又朝西,不緩不急的遙遙而去。
洛寒正坐車中,已然脫去了青山紫衣,換上了一身極為普通的灰色長袍,手中緊緊的抱著那個當初進山時,娘給搭理的小包袱,神情落落,一時有些恍惚。
恰在當時進得山來,初初所愿也只是為了積攢銀子買上一株醒魂草給爹治病而已。至得后來,也是正正因此才有那偷聽一事,跌下懸崖,誤入劍樓,從而引出這一番際遇來。
事過往往,此時再經(jīng)想來,恰當初在那馬棚旁的小屋里,對著三叔發(fā)的宏愿:“要讓娘頓頓都喝上豆腐湯?!弊允怯械膸追挚尚?。可是誰又知得,我那時的愿望看似簡單,卻又是何等的艱難?且如今,我的愿望卻是修仙,倒不知何時,又能嘲笑我今日之膚淺?
悟道,修仙……
洛寒想著想著,卻是毫無來由的笑了笑。
“呵……我,我就是看個熱鬧……”對面坐著呂彤,正自翻看著一本醫(yī)書,偶一抬頭,見是洛寒正自笑笑,以為是笑他,頗有些不好意思的一邊撓著腦袋一邊說道。
洛寒此次出山卻還帶著兩個人,一個是呂彤,一個是范老先生。
那范老先生聽說自己殺了鐵和尚為他報了家仇,自是感激涕零。隨而提出一個要求來,要回鄉(xiāng)去祭奠一番,洛寒自是應得。恰好那呂彤也要回家去看看,而他的家正在平安鎮(zhèn),卻是正好順路,洛寒與之兩人極為熟悉,便自未加車馬,同同而坐。
那范老先生年紀大了,經(jīng)不起折騰,厲經(jīng)一晚仍是沒緩過乏兒來,這一路車晃搖搖,卻是又睡了過去。而呂彤卻是捧著本醫(yī)術看的津津有味,不時的微微點頭。這一番見得洛寒微微笑笑,卻是有些尷尬起來,忙忙收起了書去。
洛寒自知他會錯了意,倒也沒點破,反而問道:“你一直對醫(yī)道如此癡迷,卻是想當個治病救人的先生嗎?”
“不,我只想當個洞中賓?!蹦菂瓮苁钦J真的道。
“洞中賓?那又是什么?”洛寒一聽很是奇怪。那日在百毒洞的密室里,見他為之學了個救人的法子而大自歡喜,此下又捧著本醫(yī)術,愛不釋手,原以為他只想當個救人的先生,倒不想。他卻說出這么一個生澀的詞兒來。
“嗯,這是……這是我在《丹經(jīng)》上看到的一個故事,說是……說是在很早很早以前,有個地方大瘟疫……”那呂彤初初當著洛寒的面引經(jīng)據(jù)典的,還有些不好意思,可漸漸說來,便自放開了去,把這一故事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
這故事說的是,早在前朝末年,渭河泛濫,隨而大生瘟疫,死了很多人。但凡能動的都逃到了外鄉(xiāng)去,僅僅剩下了一些老弱病殘,這其中就有一個做豆腐的瘸子,名叫阿賓。因是腿腳不好,又有老娘染病,便自未走。
可是村里剩下的人見他娘已經(jīng)染上瘟疫,就要把他娘活活埋了去。那阿賓沒有辦法,只好把老娘背到了山洞里。每日遍尋草藥,用之做豆腐的法子,竟然熬制出了治愈瘟疫的丹藥來,隨后又不棄前嫌,把藥送給了村里人,隨而那遠遠近近的人盡盡聞之,皆皆來求,在那洞外排起了一條長隊,直直綿延十幾里。
而等到最后一人拿到藥時,那阿賓卻猝然累死了過去,后來大家就在那洞中建了一座廟,用來紀念來他。一年四季,無論陰晴,祖祖代代,無論夜晝,那廟中的香火卻是一時都未曾斷過。
直直如此延續(xù)了一百多年后,大蒼一通天下,那州令應其民意重修廟宇,其廟前就正正掛著這樣兩句話:“萬般神仙皆下品,盡盡不如洞中賓?!?。
說到此處,那呂彤還極是認真的總結道:“救一人是恩情,救萬人就是功德,我要像阿賓一樣,救得萬人,積獲無上功德?!?p> 洛寒一聽倒是大感驚訝,卻是沒想到這呂彤竟有如此善善之念,一時之間竟是聽得錯錯愕愕不知所言。
“呃……我,我這愿望是不是有點遠啊?!币唤?jīng)說完那故事,呂彤又自回復如初,連連撓著腦袋很是不自然。
“啊……不遠,不遠?!甭搴B道:“你肯定也能煉制出一治萬人的仙丹來,做個什么洞中賓,嗯,人稱呂洞賓,不過要想實現(xiàn)這愿望,可要記得你說過的話?!?p> “???什么話?”呂彤聽得有些迷蒙,微微睜大了眼。
“做好眼下的事啊——看書吧?!甭搴Φ?。
呂彤應了一聲,點了點頭,這次倒是極為自然的捧起書細細的看了起來。
車馬行行一路遠去,軋在那覆有積雪的路面之上,連連發(fā)出咔咔聲響,可隨而自遠處,卻漸漸的傳來一片嘩嘩流水聲。
車行漸近,那嘩嘩之聲,也愈來大了起來,直直若似萬馬奔騰一般,極為的震撼。
洛寒撩開窗簾,遠遠一望,卻是那前方幾十丈外正有一江奔奔而狂,正經(jīng)此處,河道陡低,儼成一道威威大瀑,橫沖直下激流丈丈。而那瀑布之下的江水,卻是乍然變黃,直直泛起無盡泥沙,滔滔而去。
“咦?這此間,怎地如此奇怪?”洛寒眼望奇奇,不覺隨口而出。
“這要問你自己啊?!蹦勤s車的是個年過半百的青山雜役,平日里的任務就是往返各處,運送油米,可那性子卻是滿滿一副江湖氣,爽直的很。聽得洛寒自語,便自答道:“原本這江啊,叫長江。可自從一年前,你把這小山砍倒了之后,江水就直接從山頭越過,沖到了黃泥灘里,怕是啊以后這下游就要改名叫黃河嘍?!?p> 洛寒這自想起,封典之時,血珠爆涌,確是生生砍倒了一座小山去,倒不想就是這里。正這時,在那瀑布之上有一道白影,被江水沖的翻翻滾滾直落而下,隨而噗通一聲,正正砸進了黃河里。
洛寒眼力極盛,卻是看得很清楚,正是那個獨眼石人。
眼見那石人跌落黃河,乍眼之間便自沒入了那極為渾濁的滾滾波濤之中不見了去。洛寒的眼前不覺又閃現(xiàn)而出那一番劍樓生死的景象來。忽而又輕輕搖了搖頭,心中暗道:“青山事了了,仙道且渺渺,我且隨那呂彤一般,先做好眼下的事吧。”想到此處,洛寒大聲問道:“老人家,還要多久到平安鎮(zhèn)啊……”
“什么?”江水滔滔,大浪洶洶,直直泛起一片震震之聲,那老頭卻是沒得洛寒這般耳力,聽的不太真切,扯著脖子大聲回問道:“你說什么?”
“我說——還有多久到平安鎮(zhèn)??!”洛寒又自提高了些音調大喊著。
“啊,我不喝酒,安全第一!”那老頭兒說著一甩馬鞭,啪啪兩響,煞是清脆!
洛寒哭笑不得的晃了晃頭,剛要拉起車簾,卻陡然一驚,就在那半空之中,正正站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