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迷蒙中只有一個感覺,就是難受。渾身沒有一絲力氣,而且渾身滾燙,那種灼熱,似乎要將腦子都煮得沸騰一樣。
除此之外,就是顛簸。那種顛簸,讓沈玉覺得胃里都是一陣陣的翻騰。
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讓沈玉覺得……自己要死了。
迷蒙中沈玉覺得有人拍自己的臉頰,還聽見一個焦灼的聲音:“玉闌,快醒醒。”
沈玉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一張陌生而焦灼的婦人面容。
“玉闌,你聽著。不管怎么樣,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眿D人的嘴唇張張合合,說出來的話又快又急,仿佛在被人追趕一樣,唯恐時間不夠說不完想說的。
沈玉只覺得莫名其妙——這個婦人認錯人了吧?她想出聲提醒,可是奈何實在是沒有力氣和精神,連維持清醒都很困難。
“不要恨你爹?!眿D人頓了一頓,面上露出一絲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神情,最后聲音又冰冷下去,像是墜了鉛塊般的沉重:“小心那個女人,你要牢牢記住。你要防備她,但要決不能和她做對,玉闌,你一定要做到。一定要!”
有滾燙的水珠落下來,砸在了沈玉的臉頰上,沈玉嚇了一跳——好好的,怎么哭了?
“還有——”婦人還要哽咽的說下去,可是卻是猛然被一聲巨響給打斷了。
沈玉瞳孔一縮,錯愕的看著頭頂突然破裂的木板以及露出來的天空,還有就是,一張染著鮮血帶著獰笑的臉。
破碎的木屑掉下來,砸在身上雖然不算痛,可是卻讓人莫名覺得心驚肉跳。
“安心上路吧!”隨著一聲獰笑和譏諷,沈玉這次是真的嚇得魂飛魄散了。她看見一柄斧頭朝著自己劈了下來!斧刃上,不僅有鋼鐵冰冷的光,還有腥紅的血!
要死了!沈玉腦子里只有這個念頭,下意識的便是往后縮。她毫不猶豫的相信,真被劈中了,她肯定會被剁成兩半。
“啊——”一聲刺耳的尖叫后,沈玉感覺自己被婦人抱著撲閃開來。這一摔,沈玉只覺得頭昏腦脹,本就維系艱難的清醒更是隨時都要消散。不過,這么一摔,卻也是堪堪避過了斧子撿回了一條小命!
這個時候沈玉可不敢昏過去,拼了命的維持清醒——這么一昏過去,肯定就沒了醒來的指望了!剛才那個人,分明就是要活活的剁了她!
恐懼從骨子里蔓延開來,或許是太過恐懼,反而激發(fā)了求生意志,沈玉覺得身體的難受不是那么明顯了——當然,也可能是顧不得去在意這個了。
就在沈玉想要爬起來趕緊逃的時候,婦人卻是拖著她踉蹌著爬了出去。與此同時,沈玉看見前一刻還猙獰笑著要用斧頭剁了她的男人踉蹌著跌了下去,胸口上赫然是一個從脖子幾乎砍到了胸口的巨大豁口。
鮮血“噗”的一聲噴得到處都是,讓人看得心驚肉跳。嚇得沈玉幾乎是魂飛魄散,以前只在電視里看過這樣夸張的場景,不過她知道那是演戲,是假的??墒沁@一回,卻是真的!這樣血腥可怖的情形,讓沈玉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太可怕了。
“夫人,我?guī)е泸T馬逃?!边€沒來得及反應(yīng),沈玉便是感覺自己被抱住了,同時還聽見一個焦灼肅穆的男人說話聲。
沈玉定了定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個男人抱在了懷里。而男人,正焦灼的看著方才那個婦人。
婦人此時已經(jīng)是一身狼狽,面色都是慘白一片。
“玉闌,你好好收著?!鄙蛴窀杏X懷里被塞進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婦人塞過來一個小木匣子。婦人緊緊盯著她,目光近乎貪婪,仿佛要將她的樣子刻在骨子里。
沈玉被看得心臟都忍不住猛的一縮,這樣的目光,讓人不敢直視。
手心一疼,沈玉感覺到婦人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語氣急促而鄭重:“記得我說的話。好好活著,小心?!?p> 隨后婦人便是松開了手甚至順勢推了一把,隨后就轉(zhuǎn)過了頭,厲聲而急促的吩咐:“你騎馬帶著她走,不管怎么樣,保她平安!”只是聲音卻是帶著一絲恐懼和顫抖。
而話還沒說完,婦人就已經(jīng)是飛快的朝著另一邊跑開了去。
沈玉一震,看著婦人,心頭是莫名其妙。
同樣一震的,還有抱著沈玉的那個男人。
“夫人!”男人喊了一嗓子,聲音壓抑而嘶啞,仿佛被壓著千斤重的東西。
“走?!蹦腥撕傲艘宦曋?,卻是到底沒追上去,反而轉(zhuǎn)身就跳上了一旁的馬。狠狠一一巴掌抽在了馬身上。馬嘶鳴一聲,吃痛狂奔了出去。顛的人都是一個趔趄。
沈玉全然沒能回過神來。無力的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她迷惑的看著還在不停背對著她奔跑的婦人。事實上,她已經(jīng)完全懵了。從醒來到現(xiàn)在,發(fā)生的這一系列的事情,讓人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她想理清楚這些事情,可是卻是有些力不從心。腦子里本就有些混沌,加上現(xiàn)在這樣的情景,也的確是不能讓人冷靜下來,仔細思考。
沈玉看到了四分五裂的馬車,以及一群不停廝殺的人,還有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那種震撼是無以復(fù)加的,這種粗暴的,互相砍殺的情形,以及那些腥紅的顏色,都讓人有些無法接受。
最后沈玉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依舊不??癖嫉膵D人身上。心都縮緊了——婦人的處境可是不妙。且不說婦人四周那些廝殺的人,就是身后提著刀狂追過去的人,都是隨時能讓婦人喪命的。
而就在沈玉心高懸著的時候,不知道哪里突然射出來的冷箭一下子扎在了婦人的肩膀上。婦人踉蹌了一下,可是很快卻是站穩(wěn)了腳跟仍是一刻不停的往前奔跑。
還有人追了上去,還有人似乎想護著婦人。兩撥人不停的在競爭。
可是到底還是有人追上去,一刀狠狠的劈在了婦人的背上。這一次婦人直接摔在了地上。殷紅的顏色立刻將衣服都改變了顏色。
沈玉呆呆的看著,渾身都是哆嗦了起來,不管怎么樣也是控制不住。不僅僅是害怕,還有別的一些情緒。只是這個時候,沈玉卻是沒有時間去細細分辨。
婦人忽然又掙扎著爬了起來,踉蹌著繼續(xù)狂奔。
沈玉一喜,忙瞪大了眼睛繼續(xù)看著,心里只覺得像是被人狠狠揪著,說不出的提心吊膽。只是婦人的處境卻是一點兒也不容樂觀。
沈玉明白:縱然能從那樣的環(huán)境中逃走,可是身上那樣嚴重的傷,怕也是能要了她的命。若是及時止血處理傷口還好,可若是不能,最后肯定是失血過多致死。
雖然沈玉很想看看到底婦人能不能逃過一劫??墒堑降走€是沒能如愿。在馬兒的狂奔之下,婦人和那一群仍是在不住廝殺的人漸漸的從她視線中消退而去。
沈玉茫然的想——婦人為什么不騎馬逃?而且,還朝著那邊跑……那不是自己送死么?
而還沒等到將這個問題想明白,沈玉就已經(jīng)是支持不住的失去了意識。
等到沈玉再度掙扎著從渾渾噩噩中拾回清醒,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柔軟的床鋪中。而不是身處在那個幾乎如同修羅場一樣的可怕地方。也沒有被人抱著騎馬疲于奔命。
微微松了一口氣,沈玉按了按胸口,這才覺得漸漸安穩(wěn)了。只是想起那些可怖的情景,卻還是忍不住的一個哆嗦。
四下環(huán)顧一番后,沈玉卻是又愣了。屋子很樸素,床幔被褥俱是素色,而不管是床還是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一個柜子并幾個凳子,卻都是古代的式樣。再往遠處看,就是窗戶也并不是明亮的玻璃窗,而是木格子糊了紙的窗。
沈玉呆呆的想了一陣,有些鬧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兒。
直到聽見“吱呀”一聲開門聲,沈玉這才猛然驚醒。抬頭看去,卻是個面容清瘦的尼姑,不過三十歲許的年紀,神情沉靜而溫和。一身青布緇衣,還染了些許供佛的檀香味。
“阿彌陀佛,姑娘可算是醒了。”尼姑和沈玉對視一眼之后,便是雙手合十多少有些喜悅的念了一句佛號。
“你是誰?”沈玉也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只問自己想要知道的。
“貧尼靜如?!弊苑Q靜如的尼姑一面說著,一面卻是麻利的從桌上倒了茶水過來,又小心的端到了沈玉的唇邊。
沈玉就著靜如師太的手喝了幾口,這才覺得五內(nèi)焚燒的灼熱感退去了一些,緩了一緩,這才又接著問:“這是哪里?”
“這是白衣庵?!膘o如師太答了,頓了頓又道:“和姑娘一同來的那位男施主在庵外草廬中候著,貧尼這就吩咐人去請他過來?!?p> 沈玉點了點頭。靜如師太便是起身去了,不多時又回來,手里卻是端了一個粗瓷碗,里頭是黑乎乎的藥汁。
靜如師太將碗端到了沈玉的唇邊,沈玉猶豫一下,伸手接過,然后一口氣喝了下去。饒是如此,那股子苦味也是久久不散,似乎一直苦進了心里。
靜如師太又倒了一碗清水,沈玉喝了幾口,這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我病了多久?”沈玉猶豫一下,又問道。
“來庵里已經(jīng)足有三日了,聽說之前還病了好幾日。主持說,能醒來全看姑娘造化。如今姑娘醒了,可見是佛光普照,也是姑娘有大福緣大造化。”靜如師太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股子虔誠的味道。
沈玉笑了一下,沒說話。不過,她心里卻是并不覺得是佛光普照。或許是有運氣在里頭,可是更多的,還是得靠自身的意志和藥物的幫助。
沈玉沒有等多久,外頭就響起了敲門聲,靜如師太便是起身開門,然后又退了出去。
男人一進來就“噗通”跪在了沈玉的床前,“屬下該死,沒有保護好小姐和夫人,罪該萬死?!?p> 沈玉驚了一驚,下意識的要出聲,卻是又克制住了??粗腥艘粍硬粍庸蛑坪跛婚_口就不起來的樣子,沈玉卻是沒急著讓他起來,反而直接問:“夫人呢?”
男人口中的夫人,就是那個婦人。沈玉想起婦人當時危險的境況,心里微微一縮。心里多少有些希望男人能帶來一個好消息。
男人沒吱聲。
沈玉的心沉了下去。無力的靠在床頭,好半晌才緩過勁兒來,又出聲緩緩問道:“你回去找人了?可親眼看見了?”
“弟兄們將夫人的棺槨送回府里了?!蹦腥私K于又開口,語氣壓抑而嘶啞,似乎努力克制什么。
沈玉聽得出來,那是自責(zé)。對于婦人的死,男人覺得很自責(zé)。也是,他的職責(zé)就是保護婦人??墒侨缃瘛?p> “你起來吧?!鄙蛴駠@了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后是讓男人先出去。男人也不吭聲,立刻垂頭就往外退。
只是在男人走到門口的時候,沈玉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夫人……是不是傷得很重?身子可有損毀?”
男人一顫,卻是沒答,慌張的如同逃命一般飛快不見了身影。
沈玉露出苦笑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不出聲,有的時候反而更能說明問題。婦人想必……死得極慘。
只是,沈玉想起當時婦人在松開她的手時那樣的神態(tài),卻是覺得一片茫然。
或許當時她不明白婦人非要往另一個方向跑的原因,可是現(xiàn)在她卻是想通了——調(diào)虎離山。又或者,叫做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也就是,誘餌和炮灰。
若是真要逃,應(yīng)該是騎馬跟著他們一起狂奔。而不是憑著一雙腿就想從一群歹徒中突圍。
而這么做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救她。不,確切的說,是沈玉闌。
顧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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