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自卑
弈云山下，霧凇沆碭，天地一片蒼白。
這片臨海的東淵大陸，很少見也有下雪的時候。
隱于山林間的簡陋木屋之中，有煙火縹緲，石臺壁爐燃起的火光，驅(qū)散了一方寒冷。
“再過幾日便是凡人間的‘新年春節(jié)’了?！?p> 在壁爐前烤火的年輕女子，聲音輕柔：“這個習(xí)俗不知摒棄了多少年……承澤，不如到時候我們簡單過一過吧。”
古人要過新年、春節(jié)，是為紀(jì)念或慶祝一年四季的收獲與時間經(jīng)歷。
但在皇朝王室崩殂以后，這一世俗便很少存在了。
他們僅是活著就須竭盡全力，如何有閑暇時間慶祝紀(jì)念呢。
而大部分的修士，或是沉溺于燒殺搶掠之中，或是閉關(guān)修行，幾載春秋過去，自然就摒棄了這一習(xí)俗。
“也好。”
祈承澤點點頭，略有些懷念，“小時候聽長輩說，新的一年，會有新的希望與道路?！?p> “道路…？”秋兒勉強笑道：“何不繼續(xù)隱居在此?！?p> 她明白祈承澤的意思。
祈族與劍隱門覆滅以后，他們流浪許久，終是在這一片山林安定下來，水到渠成的結(jié)成連理，作為普通人度過此生。
但顯然，祈承澤還有些執(zhí)念。
“我想為小姐、許公子還有祈族報仇?！?p> 祈承澤溫一壺茶，眉頭緊皺，“否則，心理難安?！?p> “為何這樣認(rèn)為？”
“我……自幼是流浪兒，家族死于災(zāi)禍之中。”他聲音沉重，“后來被祈族收養(yǎng)，本以為云開霧散，祈族卻也消亡了…”
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另說了…
“你莫非覺得，是自己害了祈族？”
“…差不多如此?！?p> “你不用這樣太自卑，也不用太看重自己。倘若這樣繼續(xù)下去的話，我擔(dān)心你會有心魔?！?p> 修煉一途，能通向光明大道，也可墮入深淵。
若修行方式出了岔子，或有強烈執(zhí)念以至于成了心魔，很容易走火入魔的，命喪黃泉。
“換個角度想想，興許，許公子和小姐還活著好好的呢？”
秋兒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祈承澤這樣的擔(dān)心并無必要，他太看重也太看輕自己了。
更何況，許公子、祈族千金并未身死。
可秋兒不可能告訴祈承澤這樣的事實。
她自幼陪伴著祈殿玥長大。
親眼看見這位千金大小姐，在某天突然性情大變，猶如換了個人。
從最初的膽小怕血的柔弱性子，到后來殺人不眨眼，平靜淡然的刺瞎他人雙目、斬斷四肢、剝皮去骨的凌厲狠毒。這些變化，似乎僅在一夜之間。
秋兒不知祈殿玥為何有這樣大的變化。
但無論如何，她不敢違逆祈殿玥的指令，哪怕現(xiàn)在已非祈族之人。
只得以這樣半開玩笑的形式說出事實，藉此安慰對方。
“算了，不說這些?！?p> 祈承澤搖了搖頭，說道：“今日下雪，我到山里轉(zhuǎn)一轉(zhuǎn)，興許能碰見出來覓食或冬眠中的野獸……準(zhǔn)備些過年的年貨也好。”
“嗯，注意安全。”
秋兒輕輕點頭。
祈承澤還算有些本事的，普通狩獵輕而易舉，雖打不過部分妖獸，但也能逃走。
他披上一件鵝毛大氅，提起趁手的工具，正要離去時，屋外突然已有聲響。
“咚咚咚——”
有人敲門，頓時引起二人的警惕。
這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又下著大雪，怎會有過路人？
“我去開門，秋兒，你退后些?！逼沓袧尚⌒囊硪怼?p> “不，不用。”
秋兒輕輕搖頭，“我知道是誰敲門了?！?p> 她主動起身，長舒一口氣，緩緩打開屋子的小門。
屋外，是身著一件素白長裙的銀發(fā)女子，在這大雪天中仿佛不覺得冷，她面容姣好，眉眼冷淡，宛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雪仙子。
“小姐……？”祈承澤一驚，“您、您還…？”
“早。”
祈殿玥面色淡然，輕輕揮手，向著祈承澤身后的秋兒打招呼。
“小姐，您怎來了…”
秋兒略顯遲疑，她擔(dān)心這不是什么好事。
祈殿玥笑道：“我已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何必如此莊重……今日不過是來敘敘舊?！?p> 敘舊是假，使喚人去做事才為真。
秋兒明白這一點，不敢抵抗，連聲道：“我去準(zhǔn)備茶水，請您稍作歇息?！?p> “有勞了?！?p> 祈殿玥輕輕點頭，進(jìn)了屋子。
屋內(nèi)，桌前。
祈承澤心情略微復(fù)雜，沉默良久，才說道：“既然小姐您還在，那么許兄他……”
“放心，安好，他與我在清遠(yuǎn)城游玩同住?！?p> “那就好…”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到內(nèi)心的一點重?fù)?dān)放下了。
祈殿玥平靜道：“小姐這個稱呼…就不必再說了，祈族已然覆滅，已沒有必要。”
“祈族…”祈承澤的臉色又是難看許多。
祈殿玥輕輕搖頭，嘆息道：“想過祈族退出中州，或許是因氣數(shù)已盡的緣故罷……卻沒想過，竟是在東淵這樣的彈丸之地都難以茍活，實在是造化弄人?！?p> 氣數(shù)已盡…
仿佛是故意揭開了傷疤，此言如刀劍利刃，沉重刺入祈承澤的心間。
祈殿玥的記性不錯，記得祈族的許多人，雖說現(xiàn)在他們都死光了。
雖說記不得祈承澤的名字，但此刻見了面，很快又回想起來他的心性與過往。
因為自幼是流浪兒加之外家人的緣故，在祈族受了許多欺凌，唯有六長老最看重他。
日積月累之下，不免也就有了自卑之心，太看輕自己的能力，卻又太看重自己的責(zé)任。
好在有祈族的照應(yīng)，心境才算漸漸良好。然而不過短暫的十多年時間，他再次墮入谷底。
看他這樣愁眉苦臉，不必細(xì)想就能猜出他的心思。
想來的確也認(rèn)為是自己的霉運，害得祈族覆滅。
事實上…確實也算是吧。
不過他的霉運顯然不如祈殿玥的氣運，充其量只是參與到滅族之事當(dāng)中，而無能力成為滅族的導(dǎo)火索。
祈承澤表露忠心，說道：“小姐，我這條命本就是祈族贈予的，您若有需要，盡管使喚，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p> “赴湯蹈火…倒是言重了，沒有必要，我今日來也并非為了這些煩心事，不過……”
祈殿玥微微笑道：“你們二人在這樣的小地方隱居，不免寒磣，不如我?guī)湍銈儗ひ患液萌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