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裙騎,綿延成兩條黑線,仿佛沒個盡頭。塵土飛揚中,浩浩蕩蕩,氣勢如虹。
這個世界,說它小,它就小,路人遇見還會遇見。說它大,它就大,走散的人,一個世界,再沒相遇。
狹路又相逢
大概喝光半壇酒的光景,大地毫無征兆的轟鳴起來,酒壇搖晃,魚小竹小心翼翼的將酒壇捧起來,四處張望。
“得得……”
一陣健馬急馳的聲音轟然響起,迅如疾雷般由遠及近,直奔破廟而來,馬蹄揚起漫天的塵埃,如旋風般地卷入空中,如一陣狂飆穿過茫茫原野,讓人有霍然窒息之感。這群騎者全是作東晉軍卒打扮,當先一人,正是四品刺史陸逸仙。
魚小竹怔了一怔,剛要說話,卻見瞎子老頭的臉一沉,沖著門外喝道:“陸刺史既然到了,何不進來一敘?”
陸逸仙擺手作停,破廟外,兩百騎瞬間靜止,動作如出一轍。
他翻身下馬,佇立在隊伍最前端破廟之外,身形高大,很是魁梧。我先一人進去會一會這白日,你等見機行事。
魚小竹莫名心驚間,便聽得門外傳來一聲冷哼道:“果然是盜神白日,能從我手中盜得長生甲,又讓我苦苦追捕了十三年,手段端的高明!要不是上面派出了秀衣房與候騎兩路諜子在這兩年里助我,這一次還真不一定能逮到你。”
聲落人現,便見廟門處閃入一個魁梧漢子,身形卻如鬼魅飄忽,衣衫拂動之中,人已在白日面前兩丈處站定。
他的人一出現,渾身便透發(fā)出一股殺氣,迅速地在廟殿之中彌漫開來。魚小竹顯然禁受不住這種殺氣的侵襲,呼吸一窒間,直退到墻腳處。
他已從瞎子老頭的話里得知了來人的身份,心中不由暗暗地為瞎子老頭擔起心來。
白日似乎并不因陸逸仙的突然出現而感到心驚,在他看來,該來的終究要來,與其遲來,倒不如早來,將這段恩怨了結。
“迄今算來,你我認識確實也有十三年了,我逃了十三年,你追了我是十三年,時間過得還真快,若是我兒還健在,應該都快長成大人……”
三年前,白日的獨子白虞睿死于陸逸仙之手,話說白虞睿雖然讀書識字一竅不通,六歲才會說話,但是他卻是一個天生的偷盜奇才。
那一年白虞睿十三歲,頑劣好動,父親平日里又管教嚴厲,逼著練功。那一日,白虞睿如往常一般,趁父親不注意,偷偷溜上大街偷富濟貧。只是那一日他偷的對象正是東晉四品刺史陸逸仙,最終有去無回。
“從你的手上盜走東西并不難,也用不著什么高明的手段。陸刺史這么說,似乎有抬高自己的意思。只是堂堂四品武將,卻連黃口小兒都不曾放過!”瞎子老頭似是有意想激怒陸逸仙,是以出口便是損人之詞,詞鋒甚是犀利。
陸逸仙也不生怒,冷笑道:“你不用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雖有盜神之名,但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賊,而且還是一個連自己兒子性命都保不住的賊,前幾次我單槍匹馬確實不能將你拿下,這一次你已被數百騎合圍!”
言之此處堂堂四品刺史陸逸仙雖然表面一臉冷峻,但內心深處對于殺了白虞睿也存了一絲絲愧疚。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修武之人,那一日要不是白虞睿的出手時機和身法掌控太過精妙讓他誤以為是白日本尊,故而他一出手就沒有一絲保留。
瞎子老頭“哦”了一聲,臉上似有不屑道:“你想以多欺少也不成呀!你本可以讓外面這些兵士百箭齊放,將我亂箭射死,但是你終究還是選擇一個人進來,因為你只能一個人進來,畢竟長生甲的秘密關系重大,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陸刺史,我說的對嗎?”
瞎子老頭有恃無恐的樣子的確讓陸逸仙有幾分顧忌,他雖然對自己的實力十分自信,但白日之名久傳天下,看樣子也并非浪得虛名之徒,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不可大意。
眼皮一跳,寒芒迫出,手已按住了腰間的劍柄,厲聲道:“你個老不死的,妄圖長生,最終還不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陸刺史所言極是,我當年一時糊涂,釀成大錯,導致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些年茍且偷生早就活膩歪了?!闭f著揚起手來,五指張開,在眼前晃了一晃。
隨即摘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張奇丑無比的老鼠臉,尤其是這張臉上兩只炯炯有神的老鼠眼,奇小無比。
就在這時,白日出手了,人如一道閃電撲陸逸仙。
對白日來說,手已不只是手,而是他的一種獨門兵器,曾經見識過他的手的人,都評價他的手遠比一般的刀劍更快、更烈,更具有威脅性。
出手的時機掌握得不差毫厘。白日似乎早已料到陸逸仙必會吃驚,趁他心神一疏間,手呈鶴嘴幻入虛空。
陸逸仙陡感壓力驟升,心生警兆,想拔劍時,已是遲了半拍。白日的手正好截入他拔劍所需的距離之內,此時拔劍,倒像是把劍自動送到白日的手上一般,選擇的角度之妙,的確匪夷所思。
陸逸仙心中大駭,全身如箭矢標射般向后急退,迅如閃電間,他的脊背撞在了身后的一堵墻上。這一撞之下,并沒有出現墻倒人翻的場面,也全無撞墻之后應有的悶響,陸逸仙卻借著這一撞之力,身形彈起,如一只大鳥般從白勝的頭頂掠過。
“鏘……”人在空中之時,他終于贏得了拔劍的機會,劍鋒一振之下,猶如萬道寒芒撲天而下,罩向白日周身的每一道要害上。
他這一手端的漂亮,反應之快,的確驚人,但是他遇上的是神盜白日,這就是他的不幸,因為白日偷技固然是天下第一,而搏殺實力也當在天下前百名之列,自然不會讓他的劍芒及身。
白日擠出一抹苦笑,他也曾幼小過,也曾年輕過,若是此刻他與白虞睿一般年紀的話面對陸逸仙的這一劍自是要身首異處。論天賦他并不如!
所謂成年人,終究只是一群長大了的頑劣小孩!所謂成熟,只是在長大的過程中吃了太多的虧才逐漸變得小心翼翼!
你問我成熟是什么?
曾經的萬箭穿心,現在的云淡風輕!
“轟……”此刻的白日是長大的,成熟的,強大的,他手陡然切入陸逸仙的劍芒之中,一拍之下,陸逸仙只覺手臂一沉,一股大力如電流般透劍而來,幾欲讓己劍脫手而去。
陸逸仙錯步一退,為之駭然,似乎沒有想到白日不僅招術精妙,而且實力居然也在自己之上。他與白日交手之下,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錯誤,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他不該孤身一人進來,雖然長生甲的秘密不宜讓外人知道,但他至少應該帶幾個心腹,這樣也好在關鍵時刻有所照應,而現在他只能全靠自己。
不過陸逸仙能成為四品刺史自然有太多的實戰(zhàn)經驗,所以他能臨危不亂,在一退之下,突然一聲暴喝,廟里不大的空間里生起一股強烈的呼嘯聲,燭火搖曳下,他的人影如鬼魅直進。
“轟……轟……”劍掌在瞬息之間交錯幾次,刮起一股莫名的氣流,橫掃虛空。白日的掌影翻飛間,化去了陸逸仙這一輪凌厲的攻勢。
他的每一掌發(fā)出,似乎都帶出一股強大的勁氣,如旋渦般具有內吸的功能。初次兩人以快打快,身影進退之間,足可讓觀者眼花繚亂,十招之后,陸逸仙只覺得劍上仿佛被一股綿力粘住,出手已不能快似先前。
他是身不由己,而白日似是有意為之,仿佛是在刻意演練。
魚小竹人在墻角,雖然感到勁氣如利刃般割入肌膚,卻睜大眼睛,仔細地觀摩著白日的每一次出手,每一招應變,臉上不自禁地露出一絲喜色。
白日心中輕輕嘆息,當初要是他不將白虞睿管得那么嚴,不逼著他練功,若能一直將他帶在身邊,興許虞睿將來不能超越自己,但若他自己從一開始就不去染指長生甲……
與此同時,魚小竹驚奇地發(fā)現,白日與陸逸仙交手以來,他每一次出手,根本不拘泥于曾教授于他固有的形式,信手拈來,皆成變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占盡上風。
直到這時,魚小竹才明白,自己一直認為瞎子老頭平日里教給自己毫無用處的招式,一旦實戰(zhàn),竟然有諸般奇效。就連他平時只能聽說,從未親眼見過這等大高手,也在這招式攻勢之下漸呈敗象。
他頓有所悟!
突然間一聲暴喝,陸逸仙身形一扭,如一條毒蛇般脫開白日掌力的控制,向窗外飛撲而去。
“想走?沒那么容易!”白日冷哼一聲,雙手一錯,猶如從高山疾撲而下的惡鷹,照準陸逸仙的后背抓去。
這一撲一追,都快逾閃電,虛空中卷起無數氣旋,即使是人在遠處的魚小竹,也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深水之中,不僅不能呼吸,還得承受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壓力。
“叮……”陸逸仙的人快要接近窗口之時,突然手臂一振,劍尖點在了窗欞上,迅即彎成弓弦一般,然后他借這一彈之力,倒翻半空,人已反在白日之后。
他反守為攻,這一招變化完全出乎白日的意料之外,令他背上頓時涌出絲絲冷汗。
“呀……”魚小竹顯然也看到了其中的兇險,情不自禁地驚叫起來,整顆心陡然下沉。
但是白日處亂不驚,即使是劍鋒逼入他一尺范圍,他的整個人也如山岳般穩(wěn)定,穩(wěn)定得出奇。
“嗤……”他的每一個感官都在這瞬息之間提升至異常靈敏的狀態(tài),準確無誤地揣度著劍鋒在自己身后的運行軌跡。突然之間,他的身體爆發(fā)出一股無匹的活力,硬生生地橫移了三尺。
陸逸仙的心仿佛墜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
戰(zhàn)局已經非常的明朗,完全已被白日占據了主動,但讓陸逸仙感到詫異的是,白日明明可以以空手奪白刃的功夫迫使自己棄劍,便他卻并沒有這樣做,這是為什么?
無意之中,陸逸仙看到了躲在墻角的魚小竹,當他捕捉到江小魚眼中那絲驚喜的神情時,頓有所悟。說心里話,貧賤行伍出身的陸逸仙雖為朝廷鷹犬爪牙,但忠義當頭,三年前他殺白日的獨子完全是個意外,但是這一次……這讓陸逸仙一時間有些犯難。
所幸接下來白日解決了陸逸仙的困境。
白日與他做個一個交易,主動將長生甲交還給于他,條件就是希望他放魚小竹一馬。
這讓陸逸仙無法理解,直到魚小竹離去,他還在回味白日剛才言語。
痛苦給人的刺激總是遠遠大于快樂!所以我現在寧可得不到,也不愿意再失去。
這些年我盜得了長生甲并沒有太高興,你丟了長生甲卻是一直懊惱不堪。
這就像在一碗清水里,放一顆糖不會太甜。放一勺醋會很酸。
我沒有因為有了長生甲這件喜事能高興一生!卻得為我兒子去世這一個創(chuàng)傷郁郁終生!
只是白日終究還是做不到——不悲!不喜!
所以,他要戰(zhàn),要報殺子之仇!
就算此刻對方有著人數上的絕對優(yōu)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