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庇護所,手電筒的光束是唯一的光源,幸存者們報團取暖,每張臉龐都掛著恐懼與不安。
趙坤將為數(shù)不多的飲用水和速食食品分發(fā)下去,又抱著特戰(zhàn)隊成員的骨灰盒躲到陰暗角落里,粗糙的手掌不斷摩挲,時不時的偷偷抹一把眼淚,他不敢哭出聲,怕情緒影響到幸存者們,引起大家的恐慌。
空氣沉悶,寂靜無聲。
“我出去看一眼,趙坤,這里交給你?!表f國勛打破寧靜,走向出口,手掌頂在雪地車的門板下面。
“是!”趙坤應(yīng)聲,帶著哭腔。
“軟蛋慫包,哭個屁的哭。”心煩氣躁的韋國勛自語著推開門板,聲音不大,卻還是被趙坤聽進了耳中。
外頭風雪依舊,韋國勛瞇眼望了望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異?,F(xiàn)象,他摸索出一根煙,叼在嘴里,小心翼翼的點燃。
第一口吸的猛了,煙味飄進肺里,韋國勛輕咳一陣,旋即吐出一口唾沫,抬手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
“我特么的也想哭啊,哭頂個屁用,我特么的四十來歲的人了,就快退伍了,二十來年的戰(zhàn)友說沒就沒,辛辛苦苦帶出來的班員也沒了,剩老子一個窩囊廢這么活著,茍延殘喘,還得靠一群一二十歲孩子墊后,真特娘窩囊啊,越活越回去?!?p> 韋國勛罵罵咧咧,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他懊悔不已,深感無力。
一根香煙很快燃盡,卻解不了他心頭的愁悶。
捻滅煙頭,韋國勛正準備回去,兀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道黑影,霎時間,他提起十分戒備,握緊了槍支。
“韋班長,是我?!?p> 風雪中,秦觀也看到了韋國勛的身影,他呼喚一聲,再次邁出一段距離后,出現(xiàn)在后者視野里。
韋國勛看到那凍著血冰的褲子,且只有秦觀和宋琪琳兩人回來,以為發(fā)生了慘劇,面色大變,急忙上前,問道:“你傷的重不重?他們?nèi)四??怎么回事??p> 秦觀解釋道:“放心,狼群已經(jīng)被全滅了,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是狼血,其他人也受了點傷,有一定的危險,需要及時醫(yī)療,有聯(lián)系外界的方法嗎?”
狼群全滅?受傷,無人傷亡!
韋國勛神色震驚,不過,他分的清輕重緩急,沒有繼續(xù)追問,急忙摸出信號彈,射向天空。
之前,擔心引起狼群的注意力,所以一直沒敢放。
“天氣太惡劣了,直升機難以起飛,等雪地車的話,恐怕需要一段時間,他們能撐得住嗎?”他問道。
“盡快吧,情況不是很樂觀?!鼻赜^抿嘴。
聞言,韋國勛毫不猶疑的又放出兩枚信號彈。
三顆紅色流星一般的光芒先后升空,隔著很遠都能看到,負責監(jiān)視這片區(qū)域的部隊觀察到信號,旋即派出救援隊。
進入地下庇護所,秦觀抓來一件軍大衣,包裹住昏迷的宋琪琳,對著韋國勛說道:“韋班長,時間緊迫,我也不跟你多說了,你留在這里安撫大家的情緒,讓趙坤兄弟跟我走,把其他人帶回來?!?p> 韋國勛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點頭道:“好,路上小心。”
他很想去,但此時趙坤的精神狀態(tài)顯然不適合留下,容易把情緒傳染給其他人,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秦觀點點頭,和趙坤一起,兩人拿著軍大衣走出庇護所,迎著風雪往回走。
“狼群已經(jīng)被剿滅,大家不用再擔心會有草原狼追來,醫(yī)療部隊很快就到,請大家務(wù)必保持冷靜……”
低沉沙啞的安撫聲中,幸存者們的瞳孔中,恐懼和不安緩緩消退,希冀的光芒漸漸浮現(xiàn)。
雪原上,寒風霜雪,夏流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
嗤!
鋒刃捅入血肉的聲音響起,夏流猛地瞪大眼睛,雙眼密布血絲,他齜牙道:“狗東西,老子又挨了一刀?!?p> “你特么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能不能快點,別老是事后姍姍來遲,卡點救人也行啊?!?p> “老子還年輕,老子還是處男,老子不想死!”
夏流罵罵咧咧。
每到神志不清的時候,他罵一句狗東西,拿小刀在自己腿上的傷口插一刀,借助疼痛的刺激讓自己保持清醒。
漸漸地,整條腿變的麻木,凍成了紫黑色,嚴重凍傷,知覺消退,五感遲鈍,小刀帶來的痛感越來越弱。
他凍的牙齒發(fā)顫,渾身直哆嗦,止不住的抖動。
一段時間過后,他全身冰涼,血液仿佛都要凍住,連顫都不打了,四肢僵硬,身上裹了一層積雪。
“最后一次了。”
“狗東西,你再不來,老子不干了,直接捅心臟,來個痛快,不受這個鳥罪了,等老子變成鬼以后,天天扒你床頭,嚇的你不孕不育,讓你一輩子不得安寧。”夏流顫顫巍巍的說道,拼盡全力的挪動僵硬的右手。
一道身影自風雪中踏出,抓住了夏流的手掌。
“你特么的是不是一直在旁邊蹲著,等老子撐不住了,詛咒你的時候,你才冒頭,狗東西!”夏流熱淚盈眶,卻又發(fā)現(xiàn)眼淚流不下來,被寒風吹的眼睛生疼,那張帥臉已經(jīng)扭曲的不成樣子,似笑非哭,難看的無法入目。
“你特么凍死在這里吧,老子馬不停蹄,差點累死在路上,過來是讓你這樣埋汰的?”
秦觀笑罵道,也有種迎風流淚的沖動。
他看到夏流手中的血色小刀,也看到了那糜爛的不成樣子的大腿。
頃刻之間,他知曉了一切,情緒在心底迸發(fā)開來,被咸魚學長的魄力感動的想哭。
“別啊,社長,哥,親哥,救我,我不想死!”夏流翻臉,不再豪橫,抱緊秦觀的大腿,涕淚橫流。
趙坤緘默的看著這一切,心底仿佛有某種東西被深深的觸動,他想起韋國勛在雪地車里的話。
不是一般的孩子,也是孩子。
比起這些孩子,他自慚形穢,無論是實力,還是勇氣,還是這份劫后余生的豁然,都覺得自己遠遠不如。
秦觀給夏流穿上軍大衣,裹緊,又抬腳走向昏迷中的唐清雨。
后者背部的傷勢凍成了紫黑色,氣息微弱,脈搏衰減,體溫降至最低,俏臉蒼白的看不見一點血色。
回想起對方推開自己的那一幕,他心中悔恨不已。
替唐清雨穿好軍大衣,背在身上,秦觀眼前一陣恍惚,受傷的左臂麻木不堪,幾乎使不出一點力氣。
在趙坤的幫助下,他的左臂和唐清雨的大腿固定在了一起,僵硬的像是凍成堅冰,知覺全無。
他暗咬牙根,右手拽住夏流軍大衣的后領(lǐng),就那樣艱難的邁開腳步,背著一人,拖著一人,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趙坤背起孕婦,想幫忙,卻被秦觀婉言拒絕。
“他很重,你拖著他,走不動的。”
“在前面帶路,我有點...看不清了。”
收回伸出的手掌,趙坤握緊槍支,戒備的目光掃視尸橫遍野的雪原,唯恐再蹦出來一只活蹦亂跳的草原狼。
頂著風,走在前方開路,他盡力的想為秦觀擋下風雪,然而,那風向變了又變,根本無從擋起。
“見色忘友的狗東西,你就不能背老子嘛!”夏流自言自語,攥緊小刀,努力的睜眼,擔心自己昏睡過去。
最讓他氣憤的是秦觀非要帶走戰(zhàn)利品,偌大一個狼頭放在他懷里,凍的邦邦硬,血腥味十足,又陰森又恐怖。
“呵呵,你太重?!?p> 秦觀一句話,差點把夏流氣清醒。
他緊跟著問道:“你扎了自己多少刀?有數(shù)嗎?”
“七十八刀,你信嗎?”
“真的?”
“真的!”
“這么牛逼?”
“就是這么牛逼!”
秦觀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厲害!”
沒有回音,夏流累的不行,蜷縮在軍大衣中,任由秦觀拖行,不掙扎,不動彈,話都懶得說了。
“明天的太陽,將照常升起?!?p> “睡吧,我保證,你會看到的。”
幾次呼吸后,秦觀近乎囈語的聲音隨風傳來,透著難掩的虛弱和疲憊。
然而,夏流聽不到那么多了,無意中,昏死過去。
秦觀沒有回頭,目視前方,眼前朦朧模糊。
咸魚學長,你個廢柴,會不會裝逼?
這種時候,你就應(yīng)該氣勢豪邁的說一百七十八刀,不過爾爾,再深惡痛絕的鄙視我一番,才顯得你牛掰啊。
還有,剛才,你要是硬氣到底,把我罵個狗血噴頭,我也不能扔下你不管,必須得救你啊。
結(jié)果呢,懟你一句,你就服軟了。
哭爹喊娘,現(xiàn)場認哥,慫的沒一點骨氣。
像你這樣腌入味的咸魚,就算干了拯救世界的那么牛掰的事,估計也裝不起來,爛泥扶不上墻。
副社長也是,你一個奶媽,又不是坦克,抗個屁的傷,我被拍銀白巨狼一下,大不了重傷,還能比你更慘?
有你在,再重的傷都能治好。
不就是廢命嗎?誰在乎!
一群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少活幾年又能如何?未來照樣有幾十年的大好時光。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胸大無腦。
你不沖動那一下,你好受,夏流好受,我難受一點,一換二,也值了。
現(xiàn)在倒好,你重傷,夏流重傷,我也受傷,血虧。
別對我這么好,大家就是互相利用而已,干干凈凈多好,非得摻雜點要了老命的個人感情。
欠錢容易還,欠命容易還。
唯獨這人情,難還的要死。
我這輩子不容易,下輩子還得當牛做馬?
麻了,忽然間就覺得下輩子沒指望了,人生慘淡。
一路上,秦觀不說話,低著頭往前走,緊跟趙坤留下來的足跡,腦海里思緒不斷,隔斷了對外界的感知。
地下庇護所。
唯一的孕婦忽然面色蒼白,發(fā)出痛苦的慘叫聲。
“怎么了!”韋國勛大驚,持槍趕來。
不容孕婦開口,一只血淋淋的狼爪從她的腹部探了出來。
霎時間,無數(shù)驚恐的哭喊聲響徹地下庇護所。
有人不顧韋國勛的制止,慌亂的逃向出口。
其余人紛紛跟上,被恐懼支配頭腦,一群人如受驚的羊群,推搡著涌出庇護所,奔走在雪地里。
“混蛋!”
韋國勛怒罵一聲,卻無暇顧及其他人,他上前抓向那只狼爪,試圖將其拽出孕婦的肚子。
不料,狼崽子的頭顱探出,在孕婦的慘叫聲中,咬住韋國勛的手臂,力氣大的超乎韋國勛的想象。
那是一頭通體銀白的小狼崽,繼承了那圖索強大的血脈,一出生,便異常的兇狠,具有驚人恢復(fù)力。
哪怕喉嚨曾經(jīng)被割斷,也恢復(fù)了過來。
同時,它智商極高,懂的隱忍,傷勢痊愈之后,沒有立即破腹而出,以超人的聽力探查外界的情況,暗中積蓄力量,伺機而動。
外界威脅降至最低時,它以雷霆之勢出生。
雖然還在剛出生后的虛弱期,沒有吞食母體的機會,但也同樣力量非凡,碾壓普通人綽綽有余。
韋國勛忍痛抬起槍口,卻被銀白小狼崽甩飛。
靈敏的耳朵察覺到不同尋常的腳步聲,銀白小狼崽沒有繼續(xù)進攻,嗖的一聲,從出口鉆出了地下庇護所。
“我連這么個小東西都對付不了!”
爬起來的韋國勛悲憤交加。
銀白小狼崽環(huán)顧四方,四處奔走的群體中,有一隊人正在趕來,那雙幽冷的眼眸中倒映出腳步蹣跚的身影。
“有狼!”
趙坤驚呼一聲,舉起沖鋒槍,瞄準銀白小狼崽的立足之地掃射。
疲憊不堪的秦觀努力的抬起眼眸,卻是被趙坤的身影給擋住,看不到前方的路和風雪。
他的體力到了極限,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真倒霉啊。”
一道微不可聞的呢喃聲中,秦觀眼前昏黑一片,無力的摔落雪地,緊跟著,又是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
小狼崽左突右閃,躲避子彈,發(fā)現(xiàn)秦觀倒地后,眼中幽芒閃爍,竟是悍然的向趙坤發(fā)起沖刺。
眼下唯有這一人,對它尚有威脅。
子彈很快打空,趙坤驚怒交加,小狼崽速度非凡,防御驚人,極難打中,好不容易掃中幾槍,子彈又從對方的毛發(fā)邊緣滑飛了出去,難以造成實質(zhì)性傷害。
銀白小狼崽陰狠的目光,讓他想起幽風谷的遭遇,一剎那間,他仿佛回到了群狼環(huán)繞的地窟。
“蠢貨,快躲開!”
韋國勛爬出地下庇護所,朝趙坤發(fā)出怒吼。
面對那樣的生物,普通人,根本贏不了。
趙坤的眼中只剩下銀白小狼崽,他放下孕婦,不顧一切的發(fā)起了沖鋒。
懦夫,做一次就夠了。
這一次,他絕不會恐懼,他要復(fù)仇。
一群孩子尚且能做到浴血奮戰(zhàn),不顧生死,他一個戰(zhàn)士,有何可懼!
就像班長、阿易、小滿、牛哥他們一樣,無懼生死,與惡狼殊死搏殺,為他和韋國勛爭取一線生機。
不能放任銀白小狼崽離開,此刻,趙坤下定決心,要為他身后的人爭取一線生機,就像班長他們曾經(jīng)做過的一樣。
“副班長,我不是慫貨,也不是軟蛋!”
“我叫趙坤!一名光榮的特戰(zhàn)隊隊員!”
一聲聲怒吼響徹云霄,回蕩在天地間,趙坤拔出手雷的保險栓,竭盡所能的加快腳步,發(fā)起人生中最后一次沖鋒。
銀白小狼崽沖撞在趙坤的懷里,利爪勢不可擋的破開后者的胸膛,滾燙的熱血噴灑而出。
“殺!”
趙坤的大吼聲中,更加震耳欲聾的聲音在雪原上炸響,他以血肉之軀,化作一座矗立的高墻。
轟然巨響,平地生雷,硝煙彌漫,震顫雪原。
韋國勛目瞪欲裂,雙眸瞬間赤紅,那一道道吼聲和炸裂的火光,不分前后的涌入他的耳朵。
小狼崽焦黑的身形滾落地面,奄奄一息,趙坤卻是暴斃當場,血肉模糊,四肢殘缺。
“啊!”
韋國勛瘋狂了,他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沖向氣息微弱的小狼崽,拼了命的刺出,一點一點的分解小狼崽的軀體,勢要將其大卸八塊。
匕首被崩斷,他便生撕,牙咬,用盡一切手段。
雪水、血液、淚珠、汗滴混雜在一起,焦糊的血肉滿地都是,韋國勛抱頭痛哭,幾欲崩潰。
“為什么又是這樣的慘??!”
“為什么要讓我一個窩囊廢獨活下來!”
“為什么!誰來救救我們!”
寒風呼嘯的草原,他孤獨的哀嚎傳遍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