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秦虎遞過來是一塊小小銀牌,那銀牌性質(zhì)古樸,制作精美絕倫,上以龍頭為嵌口,周邊飾以龍鳳紋,正反兩面都有錯金蝕刻字。
正面是五個大字:欽命十七衛(wèi),背面是一行小字:五品以下文武悉聽調(diào)遣。
曹達是正五品武將,鮑福來是正六品副將,其余軍官不過六品、七品、八品,整個帳篷內(nèi),無人官階比秦虎更高。
何況十七衛(wèi)為皇帝直屬親信,可以上達天聽,地位相當于欽差大臣,所到之處,除了中央大員、實職大臣、地方指揮使,誰敢不從?
鮑福來雙手微微顫抖,恭恭敬敬將銀牌還與秦虎,抱拳道:“大人只管吩咐,小將聽命便是。”
秦虎一笑道:“將軍莫要聲張,我奉命查案,職責所在,得罪了?!?p> 鮑福來說道:“不敢?!?p> 兩人走了回來,其余眾人因隔得遠了,不知他們秘密商議什么,只見鮑福來換了副模樣,面沉如水,大聲道:“請秦參軍開館檢驗!”眾軍官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有人想大聲喧嘩,鮑福來抬手下壓,用力做了個手勢。其他軍官一向以他馬首是瞻,當下不再吭聲。
秦虎走近那副楠木大館,先拜了三拜,然后奮力推開棺蓋,露出里面的尸身。
冼子毅將軍面目如生,身上衣服鞋襪仍保持三日前的原狀,錦衣上的血跡早已干涸,變成黑色,只是面部、頸部、手部裸露的皮膚被人小心拭擦干凈。因死亡數(shù)日,手腳有些僵硬,面部手上出現(xiàn)綠色的尸斑,腹部膨脹,微微聞到陣陣尸臭。
秦虎強忍著難聞的味道,爬將上去,小心翼翼翻看死者的衣衫各處,連領(lǐng)口、衣袖袖口、下擺、褲管,也細細捏摸,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物。
他又仔細檢查尸體的發(fā)髻、眼耳口鼻諸竅,仍是一無所獲。索性扒開死者衣服,查看身上的傷口。
一群軍官見他翻來查去,不當大將軍尊貴的尸身一回事,臉色漸漸變得難看,雙眼幾欲噴出火來。
鮑福來面色鐵青,但懾于十七衛(wèi)的威勢,只得握緊雙拳,咬緊牙關(guān),不便發(fā)作。
秦虎雙手用力扒開死者身上長長的刀口,借著燭光聚精會神地細看,按照談鷹的說法,用刀高手,招式上有刀意,用劍高手,招式上有劍意,中直縱橫,各不相同。
他細細觀察傷口內(nèi)皮肉的紋理,傷口的深淺,切割的走向,漸漸地心頭一片澄明,腦中勾勒出真相的大致輪廓。
他心念一動,想到某處關(guān)鍵。于是在尸體雙腳上的長靴慢慢摸索,終于發(fā)覺右腳的長靴之內(nèi)有異,靴底好像厚了少許。
費力除下長靴,將鞋墊拉開,幾封薄薄的書信赫然出現(xiàn)。他用身體擋住眾人目光,將書信打開,匆匆掃了幾眼。接著將書信折好,放入懷中。他這幾下動作干脆利落,旁人毫無覺察。
一切真相大白了!
秦虎爬下來,蓋上棺蓋,又推開旁邊另一具棺木的蓋子,趴過去查看死尸身上的傷口,重新驗證了一次自己的推斷。
不多時,他蓋上棺木,拍拍雙手,用衣袖擦擦額頭的汗水,面露微笑,走了回來。
曹達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地,迫不及待走上前,問道:“怎么樣,老弟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
秦虎雙眼發(fā)亮,環(huán)視四周,高聲道:“現(xiàn)在基本查明,冼大將軍及死難的眾將士,身上傷口乃北莽彎刀所致。北莽人狼子野心,正在集結(jié)大軍南下,他們畏懼大將軍威名,忌憚大將軍的陣法,因此雇傭殺手,用卑鄙手段,殺害大將軍。在下定將詳細情況匯總上報,不日朝廷將有處理主張。各位,告辭了!”
他不再理會眾人驚愕的目光,揮揮手,揚長而出。
秦虎凈了手,洗了把臉,然后牽了黃驃馬,謝過曹達將軍,走出軍營。秋日和暖的陽光下,一人一騎正在軍營大門口相候。
馬乃白馬,渾身上下不見一處雜毛,神駿無比。人穿紅衣,鮮艷如火,背插雙槍,青春逼人。
他自嘲地一笑,覺得腦袋大了幾圈,因為這個人,恰好是他平時最不愿碰見的一個。
雙槍小霸王,高家五小姐高意意!
別看秦老虎平時威風八面,此刻見到小霸王,馬上變作乖巧的小花貓。
那高意意紅衣白馬,尤其顯得人比花嬌,馬如游龍,轅門前一站,晃得兵士們看花了眼。她朝秦虎招招手,秦虎訕訕走過去,問道:“大小姐好,大小姐今日又有什么訓示?”
不料一句話倒把高意意問住了。
高意意怎樣來到軍營大門等候秦虎?
原來今日她與一幫娘子軍在小碧湖莊外練習槍法槍陣,被長兄高獨撞見,當面訓斥了半天,說她不務(wù)正業(yè),整天出外惹事,連累高家名聲,又說她的槍法內(nèi)力不到家,缺乏凌厲殺意,練的雙槍槍陣也不倫不類,難登大雅之堂。絮絮叨叨一番話,惹得高大小姐心頭火起,與高獨大吵一場。
高意意憋了一肚子氣,干脆獨自溜出家門,找別人晦氣。找來找去,旁人避她都不及,哪里會故意招惹?
于是想起了整天笑嘻嘻的秦老虎。她騎馬來到杭州城內(nèi),卻被衙門里的人告知,秦虎已經(jīng)趕去軍營辦事。當下?lián)苻D(zhuǎn)馬頭,興沖沖往軍營而來。
高意意想了想,說道:“本小姐今日心情不爽,特地找你聊聊天,解解悶。行也不行?”
秦虎松了一口氣,說道:“大小姐不嫌棄在下乏味,不如就由我送你回莊,路上正好陪大小姐說說話?!?p> 兩人并騎慢慢前行。秦虎見高意意板著臉,眉眼間仍有些忿忿然,問道:“誰這么大狗膽,敢招惹我們杭州城的第一女俠高大小姐?”
高意意忍不住破顏一笑,將和兄長吵架一事簡單說了。
秦虎想想,說道:“其實我覺得令兄的意思,并不是反對你舞刀弄槍。”
高意意詫異道:“咦,你怎么曉得?”
秦虎分析道:“你想啊,高家乃武林世家,槍法名震朝野,當然希望兒女繼承家中絕學。大小姐組織娘子軍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如果令兄要反對早就出手制止了。你長期在外,難免會遇到兇險,我估計令兄只是擔心大小姐的安危而已。他放不下兄長的面子,只能端起兄長的架子,找些別的話說道說道。再說杭州城最近確實不太平?!?p> 高意意低頭細想,笑道:“好像是這么回事。喂,秦老虎,你說的杭州最近不太平,不是嚇唬我的吧?”
秦虎認真說道:“前幾天夜里,官道上莫名其妙死了幾十個官兵,兇手至今杳無音信。昨天玉皇山又冒出一伙匪徒,意圖刺殺一名京城來的要員,我今日巴巴的趕去軍營,就是調(diào)查這件事?!?p> 高意意說道:“我?guī)讉€哥哥總說江湖險惡,人心難測,看來官場上也是差不多?!?p> 秦虎見她心情逐漸轉(zhuǎn)好,便撿些不相干的笑話逗她,例如某次巡捕房深夜埋伏捉拿采花大盜,丁小通立功心切,搶先沖進房去,卻一腳踩到馬桶里去。
某地一吝嗇老翁再娶,媒婆故意介紹一老寡婦,冒充三十少婦,洞房之夜老翁起疑心,故意打翻罐子,說是老鼠偷鹽吃試探,那老寡婦忍不住笑道:俺活了五十九,第一次聽說老鼠吃鹽。
高意意聽得伏鞍吃吃而笑,便說了自己小時候的幾件趣事。例如某次和四哥打架,人小力弱打輸了,被他扔到湖里,氣憤不過,半夜里偷偷拎了一大桶豬油,涂在他每日練功的地面,第二日四哥起身練武,架勢還沒拉開,便跌了個狗吃屎。
秦虎覺得高意意心機爛漫,胸無城府,沒有平時那種盛氣凌人的大小姐模樣,倒是個可以聊天的好朋友。
高意意也覺得秦老虎談吐風趣,見識廣博,不像想象中那種碌碌無為、狐假虎威的官吏樣子。
兩人談?wù)勑πσ宦罚恢挥X,彼此間的隔閡消除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