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二省夢到了十幾年前剛回京的那天,還是蘇緘的她逃出虛情假意的慶功宴,在大宅子的后花園閑逛。
閑逛不要緊,只是碰上了躺在涼亭的趙齊云,當然,身旁還有一個挽著婦人發(fā)髻的女子。
在男人堆里,趙齊云是個人物;在女人堆里,趙齊云更是個人物。
不過前者是好名聲,后者是讓女子趨之若鶩的壞名聲。
蘇緘本想裝沒看見,直接走人,誰知趙齊云叫住了她,那磁性輕朗的聲音傳來,道:江夫人?
蘇緘假笑著轉身,隔著涼亭前的湖面,行禮道:殿下萬安。
那夫人趕忙順著湖面上的水榭離開了。
趙齊云從涼席上撐著坐起來,衣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青絲順著衣領滑了進去,讓人無端地口干舌燥。他自己渾然不覺衣飾的不妥,笑道:夫人也是覺得宴上太吵,出來躲躲?
蘇緘明白過來剛剛的婦人并不是趙齊云的家眷,便裝作沒看見,笑道:妾不勝酒力,出來醒醒酒,王爺也是自己?
趙齊云笑起來,眼里仿佛真的臥滿漫天星辰,他道:聽夫人的意思,是愿與本王作伴?
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說話,蘇緘聽著他孟浪的話,笑道:妾哪配得上王爺,只是想著喝了酒的人,離水遠點才行,別掉進去,爬不上來了。
趙齊云見她伶牙俐齒,晃晃悠悠站起來,道:多謝夫人提醒,本王這就離遠點。
連姓都不知道說,旁人聽著還以為是老夫老妻呢。蘇緘行禮,轉身離開。
可還沒等蘇緘走遠,就聽見撲通一聲,蘇緘轉身,見趙齊云還真的失足落水,忙跑到宴會上偷偷和一侍從道:邕王落水了,你們快去救人啊。
趙齊云渾身濕透地從一眾假關心真看熱鬧的人群中離開時,瞥見了蘇緘。
濕發(fā)濕身的他讓一眾女子羞紅了臉,可只有蘇緘是真的在憋笑,不是因著他的臉他的身段,而是因為好笑。
趙齊云專門拍了拍江家大哥的肩,道:見笑了,改日本王在府中設宴,還請諸位一定賞臉。
趙齊云看著蘇緘笑得背過身去,肩膀一抽一抽地,看樣子是很開心,自己竟也有些開心,笑著和眾人拜別。
從那天起,無論外面?zhèn)鞯溺咄跞绾?,蘇緘總是見不到。
也是從那天起,趙齊云的棋局已經(jīng)開始落子了吧。
蘇二省從夢中驚醒,她摸著臉上的水氣,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玉床上,床上畫著復雜的符陣。
見蘇二省蘇醒,巫師上前,在她后頸處畫了一個符,道:娘娘,您性命無礙。
大概是借尸還魂出了問題,蘇二省不想多問,只道:我能出去了?
巫師點點頭,繼續(xù)鼓搗著手里的藥缽。
蘇二省順著幽深的地道走出去,外面早早侯著兩人,見她出來,道:娘娘,請隨奴才來。
蘇二省問道:我睡了多久?
太監(jiān)恭敬道:七日。
七日,蘇二省身體卻沒有半分不適,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傷心,只是在夢里想清楚了太多事,讓她覺得有些虛幻。
蘇二省見到了剛從宇下殿議政完,準備去御書房的趙稚羿。
趙稚羿沉著臉,像是沒看見她一樣從她身邊掠過。
蘇二省站在原地,并不想跟上。
趙稚羿走了許久,駐足轉身,道:過來。
蘇二省跟著他到了御書房,才知道江沚被困在蜀地,生死未卜。
事關戰(zhàn)事,趙稚羿忙著調兵遣將,蘇二省則坐在一旁,試圖適應著這個陌生至極的世界??伤贿^是一枚棋子,趙齊云的棋子、趙稚羿的棋子,他們的輸贏,似乎都與自己無甚關系。
蘇二省很快就困了,可她不能表現(xiàn)出來,她如今在趙稚羿眼中,和通敵叛國應該沒有太大分別。蘇二省只能拿著棋子,百無聊賴地自己和自己下棋。
趙稚羿連一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看著奏折,道:內室可以休息。
蘇二省宛如傀儡一般走進去,躺在那張她曾經(jīng)意亂情迷的床上,很快陷入了沉睡。
醒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她走出內室,見趙稚羿還是剛剛的姿勢披著山一樣的奏折。
蘇二省站在那,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不一會兒,宮人魚貫而入,將精致可口的飯菜擺在小方幾上。
容樂瞄了眼趙稚羿的神色,道:陛下,該用膳了。
趙稚羿沒說話。
容樂又道:您沒胃口,麗妃娘娘可是一整日都沒用膳。
趙稚羿這才動了動,但眼睛依舊沒離開奏折,道:去吃。
蘇二省做在小方幾旁,根本沒有注意容樂的神情,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還沒吃兩口,蘇二省覺得今日的排骨有些腥,她吐到一旁的食盂里,繼續(xù)吃著飯。
容樂既有眼力見地命人撤下那道菜,換了一道辣子雞。
蘇二省瞬間來了食欲,可是容樂輕輕咳了一聲。
蘇二省這才會意,道:陛下,照顧好身體,才是前線軍民最大的保障。
趙稚羿卻道:你是為了江沚,還是為了趙齊云說的這句話?
蘇二省破罐子破摔道:我憑什么為了他們。
趙稚羿顯然很滿意這個答案,他揮退容樂,笑著站起來,道:燕燕,朕說過,其余的,都交給朕,你為什么不信呢?
蘇二省道:我相信過那么多人,然后呢,我自己撞碎酒瓶,讓那么厚的陶片穿過眼睛刺穿我的頭顱,你知道多疼嗎?
蘇二省越說越激動,她摸著自己的胸口,道:我可以不吃不喝昏睡七天,我倒底是什么?這是不是只是我的夢?
趙稚羿從未見過這樣的蘇二省,癲狂、脆弱、無助。他沉默了一瞬,道:用完膳,讓容樂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