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漫地的風(fēng)雪中,響起了孩童特有的清亮嗓音。
“五哥,你看這冬梅開得多好,等回去時(shí)折幾枝,插在白瓷瓶里,好看!”
“跑慢些,仔細(xì)摔著?!?p> 男子爽朗的聲音帶著笑,熟悉又陌生。
沈青杉心尖一顫,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遞了個(gè)眼神。
歸雁便去傳話,令鸕鶿捕魚。
十只鸕鶿站在船舷上靜靜等候,艄公手勢一打,鸕鶿齊齊跳下水。
片刻,便陸續(xù)出水,嘴里叼著或大或小的魚。
艄公將魚取下,鸕鶿又跳入水中。
歸雁看得有趣,撿起一條小魚,喂給小花貓。
小黃狗急得汪汪直叫喚,甩著小尾巴舔歸雁的手。
十一皇子云崇蹬蹬蹬地跑上畫舫,一眼就看見烏篷船上鸕鶿捕魚、貓狗搶食的一幕。
他才十歲,正是貪玩愛鬧的年紀(jì)。
平素被拘在宮里讀書習(xí)武慣了,難得出一趟宮,就跟出籠的鳥似的,亂飛亂撞。
云崇蹭的一下跳到烏篷船上,驚得花貓黃狗哀叫逃竄。
好幾只鸕鶿掉下水,噗噗通通,跟下餃子似的,濺起大片水花。
云崇哈哈大笑。
仆從大驚失色,忙大聲叫道:“十一爺,您快回來!快回來!”
云崇玩心大起,小手一擺,吩咐艄公:“快走!快走!莫叫他們攆上!”
歸雁被濺了一身水,凍得連連打哆嗦,沒好氣地大叫:“哎,你是哪家頑童?怎的如此無禮?”
云崇圓潤的臉龐滿是笑意,扮了個(gè)鬼臉,就往船艙跑。
沈青杉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吧。”
歸雁一聽,當(dāng)即吩咐搖櫓開船。
小船輕快,搖了兩把櫓,船便駛出去兩丈有余。
畫舫那邊急了,仆從們大聲叫喊著停船。
云崇哈哈大笑:“快走,快走,甭搭理他們!”
云岳不緊不慢地上船,淡聲吩咐:“難得十一弟開心,便由他玩去吧?!?p> 他剛才瞥了一眼,影影綽綽的,能看見船上是幾名女子,穿著樸素,想來多半是附近的姑娘家,踏雪尋梅,附庸風(fēng)雅。
小船漸行漸遠(yuǎn),湖面上霧氣茫茫。
很快,畫舫便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暗影。
船艙內(nèi)。
云崇喝了兩杯果子酒,抱著小黃狗,揉揉腦袋,揪揪尾巴,時(shí)不時(shí)拈一塊燒雞投喂,玩得不亦樂乎。
沈青杉看著他那稚嫩的臉龐,眼圈不禁有些模糊。
神思一恍,畫面重疊。
那年她三十歲,云岳駕崩,留下一個(gè)爛攤子。
新帝登基當(dāng)日,吳貴妃發(fā)動(dòng)宮變,五百弓箭手亂箭齊發(fā)。
云崇擋在她身前,活活兒的被射成了刺猬。
他握著她的手,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說他能死在她懷里,終究是勝過五哥一籌。
眼眶發(fā)澀,險(xiǎn)些決堤。
猛聽得耳邊響起清亮稚嫩的聲音:“姐姐,姐姐你怎么哭了?”
沈青杉一晃神,就見云崇伸著手在她面前搖晃,眼神慌亂:“哎呀,我不就是吃了你的酒菜么?我賠你就是了,你別哭呀!”
沈青杉胸腔里涌動(dòng)著一團(tuán)激流,真想把那孩子抱過來,好好摸摸他的臉,問問他還疼么。
她抹了把淚,含淚而笑:“誰心疼這點(diǎn)子酒菜了?我是沒料到京城的天這樣冷,凍得厲害?!?p> 說著搓了搓手,把涼透的手爐往邊上一放,扯了扯斗篷,把自己包裹嚴(yán)實(shí)。
“你不是京城人士?那你是打哪兒來?”
云崇好奇地湊過去,圓嘟嘟的臉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直打轉(zhuǎn),又機(jī)靈又活潑。
沈青杉喝了杯酒,壓下翻滾的思緒,淡淡道:“南疆?!?p> “南疆?”云崇歪著腦袋看她,瞳眸晶亮,燦如繁星,“南疆好玩嗎?”
沈青杉彎唇笑笑:“好玩得很呢。”
云崇一臉向往:“真的?那你同我說說?!?p> “南疆多山多水,進(jìn)山打獵,下水撈魚,上樹掏鳥窩……最要緊的是,南疆長夏無冬。如今這時(shí)節(jié),京城冰天雪地,南疆依然花紅柳綠,鳥鳴啁啾?!?p> “真的???”云崇驚嘆連連,繼而小眉頭一皺,嘆了口氣,“唉,我若是也能去南疆瞧瞧,那便好了?!?p> 沈青杉又笑,慢條斯理地喝著果子酒。
果子酒入口酸甜,后勁也小,當(dāng)水喝都不打緊。
云崇放開小黃狗,兩手托著下巴,嘴撅得老高。
片刻,又滿懷期待地問:“你會(huì)打獵?”
沈青杉挑了挑眉,哼笑了聲,沒接話。
“那……等雪停了,我找你打獵去,你去不?”
前世,云崇一向叫沈青杉姐姐,即便后來她做了皇后,他都從沒叫過一聲“皇嫂”。
沈青杉一向拿他當(dāng)?shù)艿軐檺?,雖則臨死前才知他對自己的心意,可眼下的云崇才十歲,她自然不會(huì)產(chǎn)生別的心思。
“你上哪兒找我?”
沈青杉笑看著他。
云崇皺起了眉頭,片刻又歡喜起來:“那等雪停了,落日湖西渡口,不見不散,可好?”
遠(yuǎn)處依稀響起呼叫聲。
薄雪紛紛,霧氣蒸騰,已無法辨認(rèn)出畫舫的影子。
湖面開闊,無遮無擋,聲音傳過來,已十分微弱。
沈青杉心知,定然是畫舫沉了,船上的人在竭力呼救。
救他?
呵!
她只恨不能親手送他一程!
沈青杉垂眸笑了笑,喝了口酒,吩咐道:“船家,劃快些,盡快靠岸。”
說著手湊到唇邊,哈了口氣,不輕不重地嘟噥,“這鬼天氣,真?zhèn)€凍死人?!?p> 不多會(huì)兒,烏篷船在北邊的渡頭靠岸。
沈青杉下了船,歸雁快步朝西渡頭跑,去牽馬車。
征鴻隨侍在側(cè),給沈青杉緊了緊斗篷,把新添了炭的手爐遞給她。
云崇哈著手跺著腳,凍得小臉通紅。
“給你。”沈青杉把手爐遞了過去。
云崇臉一紅,不好意思地拒絕:“我不冷,姐姐,你暖著吧?!?p> 小家伙要強(qiáng)得很,哪好意思在姑娘家面前示弱?
大鼻涕都凍出來了,還嘴硬呢。
沈青杉笑了,把手爐往他懷里一塞。
“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p> 云崇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哥哥在后頭呢,他一會(huì)兒就來?!?p> 他從沒像今天這般自由、快樂過,甩開一大群仆從侍衛(wèi),還交上了朋友。
他怕說出自己家住在皇宮,會(huì)嚇壞了這嬌嬌弱弱的姐姐。
沈青杉也不多說,陪著他走了一陣,等馬車到了,邀請他上車,到了西渡口,把他交給仆從們。
云崇還記掛著雪停了打獵,再三叮囑,生怕沈青杉忘了。
馬車前腳剛走,他后腳就吩咐貼身侍衛(wèi)跟上,去查看馬車駛往何處。
云崇在渡口等了不大一會(huì)兒,便瞧見茫茫水霧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緩慢靠近。
急促的呼救聲傳來。
“救命!岳王落水!速救!速救岳王!”